谢瑾知道沈嘉瑜，这个曾在母亲口中出现过的女子，但却是第一次见她。

自从他腿残疾后，很少有人会这么直晃晃地盯着他，他觉得很新奇。

谢婉衣半蹲在谢瑾面前，撒娇道：“叔父，你是不是来看衣衣的？”

谢瑾笑笑，虚虚拍了拍侄女的脑袋，“对，来看衣衣的。”

谢婉衣看了眼谢明州的小厮，告状道：“叔父，你不知道，二哥他背着沈姐姐养了女人，孩子都有了！”

谢瑾挑眉，“哦？我竟然不知。”

谢婉衣本也不打算说，但是那个白素莲实在是太讨厌，竟然舞到了沈姐姐面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沈姐姐以后成亲了要受多少委屈呢！

秉着帮人帮到底的想法，谢婉衣皱了皱鼻子，继续道：“叔父你又不管府里的事情，你自然不知道了，衣衣不管，叔父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沈姐姐，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瑾本不想插手，但侄女都这般说了，他将目光看向谢二郎，“明州，你可有什么要讲的？”

若要问谢二郎最怕的长辈是谁，那毋庸置疑一定是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叔父，他强作镇定回答，“叔父，那只是意外。”

谢瑾还没说话，谢婉衣翻了个白眼。

沈嘉瑜站在二人身后，看谢二郎这如惧虎狼般的模样，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决了一些。

她俏生生站着，如皑皑白雪地里生出来的嫩柳枝，谢瑾看见了她脖子上，自己送给侄女儿的那条蓝宝石项链。

“既是意外，那便将那姑娘送到庄子里去吧，”谢瑾很快收回目光，“之后将孩子抱回来养便好。”

这个决定听起来有些残忍，但是没有人敢质疑什么，谢二郎的眉头皱了又松，将白素莲送走也好，省得成日千方百计请他过去。

他舍不得的是孩子，才不是女人。

各人神色各异，谢婉衣在天真地为沈嘉瑜感到高兴，谢二郎如释重负，而沈嘉瑜……

见她还盯着自己，谢瑾眉间轻蹙，沈嘉瑜却歪了歪头，唇边含着一抹甜腻的笑，看过来目光胆大、且放肆。

许是年少老成的原因，谢瑾将她当做一个小辈不懂事，并没有多想什么，也能明白为何侄儿对她痴恋，一个容貌过盛，又温顺听话的女人，没有人不喜欢。

一直到小厮推着轮椅离开，沈嘉瑜才收回目光。

谢婉衣对沈嘉瑜道：“沈姐姐，以后你和二哥成亲后就再也没有人烦你了！”

沈嘉瑜心中笑她天真，花心的人永远花心，谢二郎绝不可能是一个一心一意的男人。

谢二郎也道：“只要你高兴就好。”

沈嘉瑜柔柔点头，“只可惜白姑娘要受苦了。”

她永远表现出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出来，谢二郎对她越发满意，娶了这么一个妻子回家，既不会担心她拈风吃醋，就算是当个花瓶摆着，也赏心悦目。

沈嘉瑜对他来说，是一个珍贵、漂亮、需要偶尔精心爱护的花瓶，但他不可能一辈子只买一个花瓶。

他们都各有异心。

·

白素莲派去请谢二郎来的人迟迟不回，她在屋里徘徊，心中暗恨那个沈嘉瑜狐媚，勾的谢二郎连孩子都不顾了。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那报信的人却是面如白纸，“不、不好了！”

白素莲皱眉，“发生了什么？”

那小厮看了眼她的肚子，低下头，“王、王爷说要把您送去庄子里，把孩子生了再回来。”

白素莲身子一晃，又听那小厮继续道：“不是孩子生了再回来，是孩子回来，您就留在庄子里了。”

幸好有丫环扶着，白素莲才没有摔在地上，她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二郎难道没有阻止吗？我肚子里是他们谢家的孩子，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小厮擦了擦额上的汗，生怕她在这院子里出什么意外，到时候自己要遭殃，“王爷才是家里的大主子，王爷发话了，少爷想帮您说话都没法子啊……”

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被人伺候的日子，白素莲心里不甘心，闹着要见夫人，但郭氏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去得罪谢瑾，便没有见她。

谢家之后发生的事情沈嘉瑜并不知道，一回到沈府，她就开始抄写经书，整整三天，她才抄誉完一份《地藏经》。

夜已深，沈嘉瑜揉了揉酸胀的右手，秋浓递来一份请帖，“小姐，这是孙家姑娘让人送来的。”

沈嘉瑜看了看，原来明日是孙家四姑娘的生辰，邀了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姑娘过去聚一聚。

孙家是四品官家，是看不上沈家这个六品小户的，他们的交情也只是因为谢家开始，仅限于与沈嘉瑜同辈的几个未出阁姑娘。

帖子已经送来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沈嘉瑜让秋浓替她挑一身不太打眼的衣裳，因为太困了的缘故，便先睡了。

次日午饭后，沈嘉瑜梳妆好，便坐马车来了孙家。

孙家四姑娘名孙盼巧，今年十七，年后便要出嫁了，定的也是一四品官员家的小儿子。

她们这么多姑娘里，多少人都羡慕沈嘉瑜的命好，明里羡慕着，暗地里也羡慕着，好不容易前几天出了那档子事，她们心里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见沈嘉瑜来，孙盼巧是第一个迎上去的，她笑吟吟的，“嘉瑜，你可算来了，我还怕你心里不舒服，不愿意出门呢。”

话落，有几个姑娘都互相递着眼神，想笑又不笑。

孙盼巧是圆脸，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和善的长相，但其实心里小心思不少。

沈嘉瑜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意思的样子，“又无事发生，为何心里不痛快呢？”

孙盼巧一副好姐妹的模样，“嘉瑜，我都懂你，难受就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谢二公子……唉，不提也罢，反正他心里最在乎的肯定是你，那女人只是一个消遣而已。”

另一个孙姓的姑娘也附和，“是啊嘉瑜，难受就说出来，别憋坏了。”

沈嘉瑜心里就算是被扎了个千疮百孔也不会在这□□情浅淡的姐妹跟前吐露一个字，但见她们都想听，她叹了口气，“是啊，我心里难受得紧。”

顿时，一众人都翘首以盼。

沈嘉瑜慢悠悠道：“二郎已经与我说了，他与那女人都是意外，如今那白姑娘肚子五个月了，还要被送到庄子里去，只有孩子生下后会被抱回来，唉，要不是因为我，白姑娘何必大着肚子还要奔波呢。”

众人对视一眼，不会吧，这可是谢家正儿八经的第一个重孙辈，还真为了沈嘉瑜给送到庄子里生啊。

孙盼巧嘴角的笑都僵了，这个沈嘉瑜，怎么这么心机，这哪里是诉苦，分明是炫耀才对！

‘诉苦’完了，沈嘉瑜看向孙盼巧，“盼巧，今日是你十七岁生辰，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便赠你一对白玉耳环，玉可养人，还希望你喜欢。”

孙盼巧收到礼物，心里那点不痛快一下子就没了，打开看了眼，成色不错，笑道：“只要是你送的，我什么都喜欢，咱们俩不弄这些虚的。”

姑娘家们在一起，谈论的东西无非是衣裳首饰，还有一些闺中心事，孙盼巧马上要嫁人，于是又开始讨论她的婚事。

见孙盼巧这羞怯的模样，沈嘉瑜虽不喜欢她，却也希望她真的遇到如意郎君。

在下午离开时，孙盼巧来送沈嘉瑜，穿过月亮门时，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假山后，那是孙盼巧的哥哥，孙游鸿。

孙游鸿的小眼睛在沈嘉瑜身上过了一遍，装出不经意的模样，“盼巧，沈妹妹，你们也在这里，好巧啊。”

孙盼巧脸色有点不好看，让嬷嬷先带着沈嘉瑜走，自己对孙游鸿道：“哥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游鸿还在踮着脚尖看，“没什么，我就逛逛。”

孙盼巧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小心思，将他扯了两下，“别看了，丢死人了！”

虽然这是自己的亲哥哥，孙盼巧也觉得他配不上沈嘉瑜，沈嘉瑜除了家世低，哪里都好，就算不嫁给谢二郎，也会嫁给一个家世好的男子，不是她这个肥头大耳、满腹便便的哥哥配得上的。

孙游鸿不高兴了，“怎么丢人了？你哥我难道就拿不出手？”

孙盼巧真想把他的嘴堵住，幸好沈嘉瑜已经走了，不然自己以后都没脸见她了。

兄妹二人的对话沈嘉瑜听到了一小点，她心里并不在乎，像孙游鸿这样的男人太多了，她习惯了。

天色尚早，沈嘉瑜先回府取了那本厚厚的《地藏经》，然后去了谢家见谢老夫人。

自从那日后，谢老夫人应该是与门房交代过，只要是沈嘉瑜要见她，便让人过来。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沈嘉瑜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还是感觉到有冷风往脖子里、背上钻。

等她到了谢老夫人院子里时，鼻头冻得通红，手也有些冻僵了。

谢老夫人让人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暖脚，问道：“怎么现在来了？”

沈嘉瑜将那本《地藏经》拿出来，“地藏菩萨渡世间苦厄，供拜能离诸忧苦，令家室永安，先亡升天，不坠恶道，嘉瑜没什么能为老夫人做的，只能抄些经书，为老夫人所在乎之人祈福。”

谢老夫人别过头，因那‘先亡升天、不坠恶道’四个字而心中发酸，其实上次沈嘉瑜来的那日，是她大儿子的忌日，她每年要度过三个这么苦难的日子，分别是她丈夫的忌日、大儿子的忌日，与第三子的忌日。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她经历了两次。

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接过沈嘉瑜抄写的经书，放到了菩萨像下。

谢老夫人留沈嘉瑜用了晚饭，之后又令人亲自将她送回了府。

·

谢瑾的房内，大夫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然后将他的双腿泡进药桶之中。

屋内的药味浓重，谢瑾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伺候他的小厮周沅说些闲事分散他的注意力，“今日那沈姑娘又来了，老夫人好像很喜欢她，还让人将她送回了府，若是沈姑娘能常来就好了，老夫人每日有人陪伴，兴许能心中好受些。”

谢瑾睁开眼，“沈姑娘？”

周沅提醒他，“是二公子的未婚妻，您前几日还见过的。”

谢瑾想起来了，是那个胆大貌美的姑娘，她好像叫沈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