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谢老夫人接受那本《地藏经》以后，沈嘉瑜每三天就会抄完一本然后送到谢家，风雨无阻，诚心至极。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讨好谢老夫人，为了日后嫁进来日子能过的舒坦些。

其实他们都只猜对了一半，沈嘉瑜的确是想讨好谢老夫人，更是为了有与谢瑾见面的机会。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来到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沈嘉瑜早上刚睁眼，就听秋浓说了一件事情，孙盼巧要闹着剃发去当姑子。

孙盼巧的母亲没法子了，想着叫几个她素日里关系好的姑娘们过来劝一劝，家里好端端养大的一个女儿，剃发当姑子了多可惜。

沈嘉瑜不解，这孙盼巧平日里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多么清心寡欲的人，怎么突然间就看破了红尘，莫非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时间想不开了？

秋浓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孙家来的人只请她们过去，没说具体原因。

既然人家来请，便没有不去的道理，沈嘉瑜梳洗好，便过去了。

令人惊奇的是，沈嘉瑜竟然是第一个到的，问了之后才知道另外几家的姑娘要么说天太冷了，要么推辞自己病了，总之是不愿意来。

她们这个避法，沈嘉瑜险些以为是孙家要遭什么大难了。

到了孙盼巧的院子，孙盼巧看见她，哭肿了的眼睛又开始红了，“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来了。”

纵使平日有些讨厌她，此时沈嘉瑜也说不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来，坐到她的身边，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你竟然如此想不开？”

孙盼巧捏着帕子哭，也不答话，沈嘉瑜也不急，一直等到她哭够了，才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生死之外无大事，说说，到底怎么了。”

见她没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孙盼巧才抽抽噎噎将事给说了出来。

原来是前日孙游鸿背着家里去喝花酒，和未来的妹夫，也就是孙盼巧的未来夫君彭七郎碰上了，大舅子碰上妹夫，还是在花楼里，孙游鸿二话不说就莽着肥壮的身躯将那彭七郎给揍了个半死不活。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一下子给闹得人尽皆知了，孙盼巧的婚事黄了不说，还花了好多银子摆平这件事。

说完，孙盼巧看沈嘉瑜，“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你故意的。”

沈嘉瑜道：“我这几日忙着抄佛经，还真不知你家发生了这件事，不然我也不来了。”

话落，孙盼巧又是哭，“你也觉得我丢死人了是吧！”

沈嘉瑜不解，“就因为这件事，你要剃发出家？”

孙盼巧脸上都哭起了褶，“我没脸活了……我哥在花楼把我未婚夫打的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我被退婚了！我还怎么活？全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我笑话，我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沈嘉瑜被她哭的有些脑仁疼，问道：“你未婚夫去花楼，是他品性不好，你哥打他，是为你出气，彭家退婚，是因为他们自觉有亏，没脸再娶你，这事儿和你没有半个铜板关系，你出什么家？”

她有时候是真真儿不懂，没事儿就寻死觅活，是太闲了吗？

孙盼巧哭声一噎，“当真？”

沈嘉瑜道：“嗯，不然还能有假？”

孙盼巧其实没真想着出家，就想来几个人多劝劝她，发一通脾气，好好抱怨一通就好了。

这厢听了沈嘉瑜这么说，她心里舒坦了，觉得沈嘉瑜也没这么讨厌了，抱着她的手臂道：“我以后就和你最好了。”

沈嘉瑜失笑，用帕子擦她脸上的泪，“行了，你先好好把眼睛消肿了再说吧，你现在太丑了，我不想同你说话。”

孙盼巧嗔她一眼，拿丫环递来的鸡蛋敷眼睛，“要是你能嫁给我哥就好了，以后当我嫂子，唉算了，我哥像猪一样。”

沈嘉瑜摇摇头，想起孙游鸿的样子，胃里的确有些不大舒服。

孙盼巧还不消停，拿一只眼睛瞅着沈嘉瑜，羡慕道：“还是你命好，我几时也能有这么好的命啊。”

‘命好’两个字沈嘉瑜已经听厌了，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命有多好，若真能选，让她和孙盼巧换换她也是愿意的。

幼年丧母、继母蹉跎、父亲不仁、未婚夫不德，沈嘉瑜真没觉得自己命有多好，但她与孙盼巧也不熟，等把她劝好，就没多说什么。

这边劝好了孙盼巧，已经到了下午，沈嘉瑜顺道去了谢家。

谢老夫人早就猜到她要来，备好了茶点，还有一个人也在，是三房的夫人，谢婉衣的母亲，周氏。

周氏很瘦弱，脸上带着不太正常的白，用了胭脂也遮不住的病态。

见到沈嘉瑜，周氏没有说话，只是她的眼底有淡淡的不喜，并未刻意掩饰。

她有话要和老夫人说，嬷嬷便带着她去隔壁屋子坐坐。

花嬷嬷是陪了谢老夫人四十多年的老人，等屋子门合上后，拿了炭火笼子来，考枣吃。

红枣的香味不一会儿就溢满了整间屋子，花嬷嬷看沈嘉瑜，道：“沈姑娘您别多想，三夫人很好的。”

见花嬷嬷有话要说，沈嘉瑜顺着她的话道：“三夫人似乎身体不大好？”

花嬷嬷叹口气，许是真的将她当做了未来的谢家媳妇，道：“反正这些事您以后总要知道的，早些记在心里了，以后免得和另外几房有矛盾。”

听花嬷嬷说完，沈嘉瑜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该上战场的应该是谢明州的父亲谢奎，但是谢奎却‘恰好’病了，无法，只能让三夫人的丈夫顶上，也就是这一去，让谢家三房的香火就此断了，三夫人原本肚里还有个男胎，气急攻心之下也没了。

多的话花嬷嬷没说，沈嘉瑜也能猜到，谢老夫人四个儿子，如今两个死一个废，二儿子使计躲了过去，这落在其它几房里，都是和刺一样扎在心里疼。

沈嘉瑜也能明白为何周氏似乎讨厌自己了。

但她不在乎。

谢老夫人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这个三儿媳了，她打量了周氏几眼，才关心道：“近来身子利落些了？”

“好多了，”周氏问，“刚才那人就是二郎的未婚妻子？”

谢老夫人点头，“嘉瑜是个好姑娘。”

周氏眼底有些嘲讽，她低头看自己的比麻杆还细的手臂，开口道：“母亲，婉衣也十五了，该考虑她的婚事了。”

“你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不将她多留两年？”谢老夫人挽起衣袖，在香炉里插了一把香，“依我看，留婉衣到十七再嫁，婚事可以先议着，不急嫁她出去。”

周氏却是摇头，“不了，她早些嫁出去，成个家，我心里也放心，我今日来找您，只为了一桩事。”

谢老夫人脸上有些黯然，好像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我娘家父亲只是个教书先生，当年没能给我什么丰厚的嫁妆，我嫁进来没几年又守了寡，这些年三房的开支虽说是公家出的，但手里也的确没什么银子。”

周氏握了握掌，“母亲您是高门大户出身，嫁妆丰厚，您看在婉衣没了爹，又没个嫡亲兄弟姐妹的份上，可否将您的嫁妆……分一半给婉衣，三房就她一个姑娘，她嫁过去，怕是会遭人轻视。”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想攥着自己的那些田产铺子，届时该给谁就给谁，绝不会想带到棺材里去，但三儿媳的话，的确是往她心口上扎刀子。

她道：“这些年，婉衣就算买根簪子都是记在公家的帐上，我每年另外给你们五千两银子的补贴，三儿当年皇上也拨了两万两银子下来给你们母女，你手里少说也有八万两银子的积蓄。”

周氏启了启唇，便听谢老夫人继续说，“婉衣虽没嫡亲兄弟，但另几个房的哥哥弟弟也能送她出嫁，婉衣的叔伯、父亲，还有她的祖父，都是大功臣，这全京城谁敢轻视我们谢家的姑娘？”

周氏垂眸，“到底不一样，亲兄弟都不一定同心，更何况隔着一层。”

旧事重提，谢老夫人抬了抬手，“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婉衣的事情我心中自有掂量，她的婚事你做不了主。”

周氏心底怨，怨她偏心，害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没个儿子傍身。

但她就是想要婆母的嫁妆，只要有了这笔钱，日后婉衣的嫁妆不用愁了，这些年来攒的银子，她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见她不动，谢老夫人眼前一花，她有四个儿子，先不论底下的孙子孙女，她的嫁妆大头也要留给儿媳妇，三房孙女的那一份她只会多给，不会比其它几房少一个铜板，但一开口就是一半，这个三儿媳未免太拿乔。

“婉衣要一半，大房的明远和婉瑗也各要一半，那我怎么分？你们大房三房有了，二房没有，四房还没成亲，之后再找我要，我拿什么给？”

周氏偏过头，“大嫂娘家富裕，婉瑗和明远自然不需要您操心，二房好歹人都齐全，这就是天大的好处了，四房……王爷他这些年得了那么多赏赐，身家不知多丰，只有我们三房是最需要钱的。”

谢老夫人被气的身子一踉跄，摆手道：“你先回吧，回去！”

周氏咬了咬牙，知道今日是要不到钱了，打算过几日再来，反正婆母这次决不能再偏心了！

见周氏离开，沈嘉瑜本想进去，花嬷嬷却拉住她，“老奴先去看看。”

过了小半刻钟，花嬷嬷出来，眉间隐约有些担忧，“沈姑娘，老夫人今日累了，您改日再来吧。”

沈嘉瑜点点头，“佛经我已经奉在了香案之上，还请老夫人好好休息，千万照顾身体，嘉喻改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她没有让花嬷嬷送，而是自己撑了伞，往谢家南院的小花园方向走，这也是之前谢瑾来过的方向。

雪下了一个月，小花园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寒香幽幽。

沈嘉瑜抬手，便有一片花瓣落在掌心，她弯眸笑了笑，再抬首，看见了不远处，谢瑾正看着她的方向。

日思夜盼，早有预谋，沈嘉瑜的步子迈的沉重而又轻松。

谢瑾看她走近，本想让周沅推着自己离开，才想起来刚才周沅去给他拿手炉了，于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看女子慢慢走过来。

银朱色的衣裙比枝上的梅花更加艳丽，斗篷上的兔毛像是白雪，那沈嘉瑜便是凛冬里的彩蝶，美丽又妖异，冬日衣裳再厚，也遮不住她玲珑的身段。

谢瑾偏头，鹅毛大雪洒落他的肩，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冷硬。

沈嘉瑜在离他有一丈的方向停下，柔柔地、轻声唤道：“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