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乌龙
她早上亲手递交给程司玹的百合花。
姜晗的表情遭到冻结,随后深吸口气,无声地将手捏握成拳。
这样反复的巧合,已经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人为导致。
这算什么?特地跟过来戏弄她?还是想看看她是不是拥有比工作更糟糕的生活?
她疑惑不解。
抱着一丝微弱的,他只是走错了地方的企盼,姜晗折身加快了脚步,飞速往单元楼的楼梯上走。
没过几秒,沉闷的皮鞋声紧随其后地响起,逼近,在空旷的楼道里扩散开涟漪,每一脚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
六层楼不过百级的阶梯,原来走起来也能够如此漫长。
姜晗本就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现下里脆弱的大脑已经被逼得接近阈值,不断在拉响警报。
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睛,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看到他只能反复勾起那些无意义的往事,提醒她永远也无法摆脱过去的漩涡。
仅从理智的层面上考虑,姜晗不希望有人干扰她现在的生活。
姜晗自知,当年分手的事是她做的有欠考虑,所以程司玹想要羞辱也好,报复也好,她都能带着愧疚的心理接受。
只求他最好能直截了当一点,别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
走到家门口时,姜晗也好似下定了与他谈判决心,扭过头:“程司玹。”
颤抖的声线里压抑着淡淡的恼怒,又因为感冒夹杂些许鼻音,钝感削弱了其中的攻击性。
她久违的像这样连名带姓地唤他的名字,熟悉的咬字早已陌生,念起来也失了亲昵的意蕴。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清脆门铃音。
姜晗微怔,看到呈现于眼前的景象后,刚酝酿好的措辞又被尽数咽回。
因为目光瞥见的并不是程司玹站在自己身后。
他背着身,一只手似乎正从韩文钦那边的门铃上撤回,略显散漫地搭在了裤腿边。
听到姜晗的声音后,程司玹这才缓慢地有了转身的动作,与她对视。
“......”
空气寂静须臾。
男人微挑着凛冽眉眼,怀里麝香百合的香气幽幽弥漫在夜风里,送来不合时宜的甜腻。
即便不去看程司玹脸上的表情,她也已经意识到整件事完全是个乌龙。
这时候总不能再问出口说为什么要跟踪她一路。
姜晗的面色由白转红,她局促止住话题,佯装无事发生,回过头去掏钥匙开门。
手心甚至由于紧张握出了层薄汗,很滑,钥匙错开了好几次才对准锁眼。
丢人这种事好像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摁开玄关处的射灯,屋里一亮她就见不吃鱼趴在门口,像往常一样摇晃着尾巴迎接。
姜晗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把包随手挂到置物架上,打算关门。
殊不料不吃鱼的眼神太过敏锐,哪怕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它也迅速发现了后面程司玹的存在。
“汪汪汪!四条小短腿不由分说迈开,旋风一样地扑了出去。
不吃鱼歪头贴紧他的裤腿,耳朵往两侧一张一翕,激动地吠个不停。
“不不。”
姜晗硬着头皮,拧起眉低呵了声。
四年的精心喂养也未让它心中的天平动摇倾斜,与姜晗不同,它还是当年最亲近程司玹的那只忠心小狗。
好似尘封的旧时光被唤醒,眼下只不过是放学后某一个最平常的夜晚,他们带着狗粮前去寄养站探望,然后刚刚能够矫健奔跑的不吃鱼也会这样扑过来,绕着他们欢腾不已。
程司玹蹲下身,降低了视线落在不吃鱼身上。
下一秒,男人眸中难得有了点明显的情绪,细碎温柔冲淡眼角眉梢的冷意,他骨骼分明的手掌轻抚向它的头顶。
“乖。”
只一个字就哄得狗狗听话地噤了声,支棱起两条前腿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
那边的韩文钦刚推开门,看见的便是不吃鱼围着程司玹眨巴着眼睛的场面。
外面的两人一狗他都认识。
只是目前这个混乱的局势......社会阅历丰富如他也有些看不懂。
“韩老师。”程司玹缓缓起身,将准备好的花束递上,“拜访得有些晚,打扰您了。”
韩文钦是江沂大学文学院的教授,之前带过程司玹两年专业课,两人私下里在学术方面沟通颇多,后来韩文钦退休离校,选择过来太太的故乡荔南市定居,碰巧这回程司玹签售地点也定在荔南,便提前说好了要抽空来拜访一回。
韩文钦对此像是见怪不怪:“知道你平常忙,快进屋吧。”
程司玹刚要往前,不吃鱼已经吧嗒着小爪子紧跟上去,像是充耳不闻身后姜晗的呼唤,铁了心的要让她这个正牌主人颜面无存。
姜晗对它这突如其来的叛逆感到头痛,无奈亲自出马去抱它,可一旦距离程司玹半米开外,便又是听得一阵可怜兮兮的叫唤声。
韩文钦也是纳罕得很,他好歹也帮忙溜过不不几次,知道不吃鱼不是那种随便亲近陌生人的性子:“你们之前认识?”
程司玹言简意赅地带过,似乎不愿多提:“高中同学。”
联想到他们都是临川人这点,有这样的关系似乎也谈不上稀奇。
“小姜。”韩文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片刻,一个平静一个局促,单从表情中没读出半分暧昧,反倒是看出点隔阂生疏的感觉来,“你现在有其他事吗?”
见姜晗摇头,他于是笑了笑,敞开大门欢迎:“那刚好,你干脆过来帮我看看那些山茶吧,等结束了再带着不不回去。”
姜晗双手吃力地摁住不不,随后小心翼翼地向程司玹瞥去一眼,斟酌道:“韩伯,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
她刻意在现在两字上加重语气,露出为难神色。
本想着对方能听懂这其中的暗示,可韩文钦并未如她预料中那样敏锐:“没什么听不得的,我们只是闲聊。”
不吃鱼不安分地在她怀里拱着脑袋,眼神热切。
姜晗的心头忽然揪了一下。
既然程司玹没表现出抗拒,也并非为找碴而来,她是不是也没必要抱着如临大敌的想法。
退一万步说,他们之间的恩怨何必连累一只无辜的小狗。
姜晗不自在地笑:“那就打扰了。”
与韩文钦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进到屋内。
同层两户的户型有所不同,老人的家中装潢偏古典中式风格,全木质的家具格调高雅,与那满柜的藏书格外相衬。
今日韩太太不在家,韩文钦亲自招呼,他将茶具一应摆上桌,沏上一壶普洱倒入杯中:“工作的事都解决了?”
程司玹嗯了声,格外自然地把不吃鱼抱到膝上安抚,老人于是又问:“那你打算在荔南再多待几天,还是直接回江沂市?”
“会待上一个多月,给之后的创作取材。”
荔南市与江沂那种大都市不同,生活节奏很慢,加上四季如春的宜人温度,不仅适合鲜花栽种,也是很多旅人心向往之的梦中情城。
清苦茶水是姜晗无法习惯的味道,她本来也没有加入两人对话的打算,干脆婉拒了韩文钦落座的邀约,走到窗边侍弄那几株含苞待放的山茶。
“一个月可不短,住酒店不太方便吧。”
“看情况。”程司玹搁下茶盏,余光不动声色地向窗边流转过去,状似随意地停驻了几秒,“我更倾向于租房,也有在找中介,只是不见得能遇见合适的。”
“我们这小区你觉得怎么样?”老人低头啜了口茶,思考一阵后半开玩笑地提议,“旧了些,但环境没的说,要是有兴趣,我平常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咔嚓。
园艺剪应声落下,姜晗心往上提,纤薄肩头遽然颤动,随手边受惊扰的绿叶一同抖了抖。
这可不是个好提议。
好在程司玹也没打算接受,他伸手捻去黑衣上几根显眼的白色狗毛,淡淡道:“我还是打算住在西街那边,方便。”
姜晗闻言,表情亦跟着卸去紧绷,那一瞬的神情变化叫程司玹尽收眼底。
他淡淡勾起唇角,戏谑之意不言而喻。
西街的条件当然要胜过这里,无论离商区还是风景区都很近,换成谁都能够理解程司玹的决定。
韩文钦似感遗憾地微叹一声,再动手续了杯茶,一时无言。
姜晗那边的工作已经完成,她按习惯将工具放归原位,往餐厅里走去:“韩伯,您这山茶是害炭疽病了,好在还不严重,我已经帮忙把病叶都修剪掉了,之后再买点波尔多液喷喷就好。”
她的专业知识都是在工作实践中慢慢积累的,不算过硬,但应付平常的问题足够用。
韩文钦并未因为年长就随意对待她的劳动,他郑重道了声谢,忽而又像是想起什么,看向程司玹:“正好,等你到时候租到房子,我托小姜给你多送几盆绿植过去吧,顺便让我也有机会照顾照顾他们生意。”
搬家送花以表祝贺是荔南这边的习俗。
不知晓他们真实关系的老人动机纯粹出于好心,即便知道这点,姜晗也止不住浅蹙了下眉。
她本希望同他不再有任何交集,然而事与愿违,现实的轨道却似乎在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偏转。
姜晗没多思考便要拒绝,可谁知程司玹却先行一步,微微仰头施与她半分目光,嗓音从容不迫:“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