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荒芜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很明显。似乎心情过佳 少年眉梢眼角都透着很浅淡的笑。
看上去带着点坏,又轻易让人心慌意乱。
好像这种表情,本该是属于他的。
宋知溺在其中一瞬,一股风荡起她碎发,理智回来些。
她睫毛动了下,将那股暗潮汹涌压下去,顺着他的话,随口问了一下:“就一点点吗?”
程嘉延眼尾那点笑被无限放大,有种少年甘拜下风的姿态,还有属于少年的洒脱。
他说:“可能不止一点。”
逼仄的空间内,空气逐渐稀薄,盛夏的傍晚,闷的人心发颤。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没有沉闷,眉梢像融了花,发自内心的笑,
那一瞬间,好像世间万物都戛然而止,宋知只能听见自己乱成麻的心跳声。
程嘉延收了笑,站起来,随手拎起桌子上的书包:“送你回家。”
沉默一瞬,宋知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伸手去拿书包,程嘉延手往后挪,用身子挡住,看着她的眼眸略沉:“我也是在还人情。”
有一抹超常的失落袭来,宋知没说话。
他说了声“走吧”,之后,从她面前走过,属于他身上的气息,短暂裹在她周身一瞬。
雨后的天色偏暗,少年颓丧的脊背微微弯着,在赤红的晚霞里只余下孤独和落寞。
雨路潮湿,他白色的鞋边沾了污浊,鞋身很干净。
他好像对什么都没有欲望,巴不得将自己沉入海底,被世界遗忘,但又不自知地渴望光亮,令人想拉他一把。
出了校门,宋知问说:“你的车?”
明海规矩严格,程嘉延的车停在学校对面。
程嘉延没回头,声音像被晚霞渲染,没那么凉:“不骑了。”
他腿长,拎着沉重的书包也走得快,宋知跟在后面,时而要跑上几步。
等过了一个十字路口,程嘉延回头,宋知跑动的脚步一僵,稳住呼吸与他对视。
落日的余晖肆意挥洒,他身上很灰寂、侧脸映在红霞里,他眼中心事浮沉。
再往后的路程,他脚步很慢,像散步一般,天际飘着的晚霞,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
宋知不记得路上的过程,不记得从眼尾坠后的事物,只记得少年回了三次头。
每一次,都轻而易举将她的心跳引上云端。
临近巷子口,程嘉延脚步停住:“还挺重,不远了,你拎一会儿?”
巷子里都是熟人,这样进去,保不准又会被传成什么样。
他自己无所谓,她这样的人,应该不想被连累。
宋知跑过去,伸手接住书包:“可以,谢谢你。”
程嘉延手没松,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书包的拎手,垂眸思索了许久,那股疏离又在他眼中重现:“宋知,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需要尽管提。”
说完,他才把手松了。
正中她踌躇一路的枪口上,宋知抬起眼皮,眼眸干净纯粹:“现在就有。”
他脸上没有表情,很漫不经心:“你说。”
“你明天早读之前把检讨写完。”
她不想被罚,也想把手机拿回来。
静默了几秒,想到录音里的对话,程嘉延忍住了笑。
巷子暗沉沉的,头顶的挂灯亮了起来,灯火微暗,看不太清远处。
他微垂着头,慵懒陷在眸中:“检讨会写,这不算人情。”
宋知顺着他,点了下头,提醒道:“两千字,别少了。”
听到这句话,他没忍住,在昏黄的晚霞照映下,懒懒地垂了下眼,笑的完全看不出来。
“坏学生可不会一字不落。”
他尾音拖着,有傍晚的连绵,还有不易察觉的逗弄,像把全身刺人的棱角折断了。
只带着寂寥傍晚的平和。
宋知心跳有些控制不住,拿着书包的手紧了紧:“你会写完的。”
他嘴硬,不肯屈服于内心,但晚霞知道,他的心是软的。
风起,打破了巷子的寂静。
程嘉延望着走远的身影,眉梢染上了几缕漫不经心的浅笑。
晚上七点,宋知洗好澡躺在床上,手机被没收了,她正准备睡觉,门铃响了。
她披了件外套下去,门外站着程嘉延。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湿着,脸很瘦,神态寡淡,额前碎发稍稍遮了眉眼,一股随性凝在周身。
他气质本就沉,一身黑色的衣服彰显得他像雾里看不清的黑夜。
衣服是短袖,贴在胸口上,露出一截结实力的手臂。
宋知视线落在上面,耳朵骤然一热:“怎么了?”
“写检讨。”
她没懂:“啊?”
暗沉沉里,只有头顶稀薄的月色落下来。
程嘉延低眸看她:“不是说让你监督?”
宋知愣了一下,疑惑聚集在头顶:“你怎么知道的?”
她只说了让他写检讨,没说之后那些。
他唇角勾了一下,眉目间冷峻不减:“算的。”
“你是要进来写吗?”
也许有几分笃定在她这里自己不会被拒绝,他略带无赖:“两千字,我总不能蹲门口写。”
宋知有些为难,孤男寡女……又明显差距到自己心底的兴奋,思想斗争一瞬,有一方败了。
她往后退开:“那你进来吧。”
程嘉延把门开大一点,抬脚走进去,目光环视一圈,屋内陈设简单,很干净。
电视机用布盖着,旁边堆着高高一层书。
楼梯口放着一把断了弦的小提琴,二楼卧室门关着,楼梯口上方挂着一根捕梦网,紫色的,无风也一直舞动着。
宋知把椅子拉开:“你在这里写吧。”
程嘉延走过来,距离拉近,他刚洗过澡,身上飘着一股皂香。
她眼睛眨了眨,呼吸开始变得凌乱,见他两手空空的,问道:“你没带东西吗?”
“要带什么?”他一本正经,“我第一次写,不太了解。”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沉寂,眼神寡淡,无任何欲望,明明在说话,可总不在状态内。
像天际漂浮的乌云,想抓都无处落手。
宋知本想说一下,但一想还是算了,自己这会儿完全不太能面对他,她心思不纯,没办法心态平和地和他说话。
“等我一下。”
说完,她跑上楼,拖鞋的声音擦过地板,发出的声响格外震慑人心。
没几分钟,宋知从卧室出来,拿了两张白纸一支笔,还有两本书,尽量自然地坐在他对面。
她把一本书垫在纸下面和笔一起递过去,突然问道:“你能写好吗?”
程嘉延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桌上,没什么精神,听到这句话,眉尾动了下:“不信我?”
“你语文才考52分,怎么信?”
“……”
他转了下笔,笑了,有点像被气的:“确实不太会,要不你教我?”
他说话的时候,眼皮掀起,目光锁在她身上,直白且放肆。
与她的心思不同,少年眼里干干净净,直白坦诚,没什么是不能言说的。
宋知坐在他对面,明知道他是故意问的,对上他带笑的眼睛,心跳还是不受控制了,思想也开始被他牵着走。
她点点头:“可以。”
像似没料到她会欣然同意,程嘉延眼皮动了动,而后点点头:“开头怎么写?”
宋知看他,疑惑的表情。
他解释,姿态有几分浪荡公子的模样:“我第一次写。”
她眼神落在他身上,神经一颤,而后又生硬地将目光收回,垂眸想着。
一楼客厅开了灯,白色的,从头顶打下来,她骨相好,五官很精致,鼻梁左侧有一颗很浅的痣,眉眼干干净净,看上去很舒服。
应该是准备睡了,及肩的长发散着,一侧别在耳后,与前几次咄咄逼人不同,看着偏柔偏静。
是个好学生的样子。
程嘉延依旧靠在椅子上,黑色的水笔捏在手里把玩,在宋知抬头的前一瞬,他视线自若落下去。
他第一次写,她也是第一次帮别人写,对检讨一窍不通,憋了半天宋知只想到了一句。
她看见他表情略不自在,没在意:“你先把尊敬的老师写上。”
就好像数学考试时,先把大题的解字写上去一样,再慢慢决定后面的步骤。
“尊敬的老师?”他跟着念了一遍,嗓音低低的,听上去没太大波澜,有几分生硬,“后面呢?”
宋知眉头锁得紧,低头认真想了许久,思绪来临之前,她突然反应过来,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对面:“这是检讨,认知自身错误的事,架又不是我打的,为什么要我想?”
她眉头还拢着,眼里带着不解。
话落,程嘉延没忍住,笑出了声,肩膀跟着动了一下,他的笑声很偏沉,但不刺耳,有种山泉倒流的轻。
从他笑里,她读出一条信息。
他在逗她。
宋知向来理智,很少会在一件事里失了主张,她脸一红,浑身的神经都跟着缩了缩,指尖捏紧桌上的书。
“你自己写吧。”她指着沙发,耳尖的热度烧灼着神经,“我去那边看书,不打扰你了。”
宋知从椅子上起来,抱着书跑到了沙发上,背对着餐桌,咬了咬唇,隔了几秒,又笑了。
许是真的第一次写,十点多时,他还在低着头写。
宋知合上书,顺着看过去。
他脊背弯着,专注认真,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只有头顶的灯光落下来,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上,客厅安静无声,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毫不间断。
他唇抿着 ,似乎的全身肌肉都绷着,身上那股懒散的劲不复存在。
但疏离永远裹在他周身,他笑或平静,从来没能驱散过。
分明萍水相逢,宋知好奇心穿破胸腔,她想了解他,想知道他的过去。
想窥见他身上那抹照不亮的黑暗到底是什么。
长时间低着头脖子酸了,程嘉延腾出一只手捏着后颈。
因为拉扯那块儿皮肤,视线从侧面看过去,喉结上下滑动的侧影格外烫眼。
宋知视线变热,没舍得挪走。
暗夜里,无人知晓,她视线变得大胆起来。
没等她侥幸心理壮大,在一瞬间内,程嘉延忽然毫无征兆地转头,目光无意识地和她缠在一起。
逆着光,他脸上表情是糊的。
宋知一颤,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匆忙挪走目光之后,后知后觉心虚的太明显,又找了个理由看回去:“写完了吗?”
程嘉延嗓音里凝着倦意:“还差一半。”
她低声问:“是不是有点慢了?”
他低头写了几个字,又看回来,少年声音懒洋洋的:“第一次写,不娴熟,下次就快了。”
“……”
之后,没再打扰他,宋知肚子连连叫了几声,她去厨房下了两碗面端出来。
沿着桌子推过去:“吃完再写吧。”
程嘉延抬起头看了眼,写字的姿势没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暗芒,语速放得慢:“你吃吧。”
宋知以为他等下吃,刚想说面会坨,没等她开口,他下一句话已经砸了过来。
“连累你一夜,怕你报复给我下毒。”
闻声,她整个人下意识一僵,眼眸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索。
时间还停留在当日,他又变成了那种游荡荒野的姿态,眉间淡漠从始至终没退过。
宋知忍不住问道:“你的世界里……就没有好人吗?”
也许是头一回正视这个疑问,他眼皮一顿,让他神色显得更加荒芜:“暂时还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宝贝们的评论,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