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岂料霍昭只是平静望着她,眸间醉意翩然,显然不为所动。
他今日也不知何来的耐性,唇边带着丝淡笑,低声道:“乱.伦?你我也算乱.伦?”
裴映慈恶狠狠地瞪他:“你不配。”
她沉息,又再提起心头重事:“我大哥病得重么?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霍昭撩眼看着她,二人目光相触,他默了半晌,并未否认:“倒称不上病重,我已令医使仔细照拂。”
裴映慈陡然一惊,没料想裴翀果真身子有恙。
难得霍昭肯坦白,她忙不迭扑上前,五指紧张地扣着桌沿,惶惶不安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我大哥出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又兀自摇了摇头,咬牙道:“不对,我不信你。霍昭,我要见大哥,你让我去见大哥。”
她只喃喃几句,千愁万绪掀起心潮,早已联想出诸多苦楚,声音霎时间染尽委屈,脸色倏而变得惨白,眼梢已沁出莹莹泪珠,只觉裴翀在牢中奄奄一息。
裴映慈猛地攀住霍昭的胳膊,不得不服软,“霍昭,你答应我好不好?”
霍昭却只沉声道:“不行。”
她脸色一僵,还不待再赖下去,又听他道:“此症与他性命无虞,只需安神静养,你看与不看都无干系。”
裴映慈急道:“我昨日没与陈侍卫起冲突,这还不够依顺你么?你就这般过河拆桥?”
霍昭冷眼睨来,眸底闪过一丝阴戾,他冷声:“依顺?”
“小慈,你真当我能只手遮天不成?”他冷觑着她,脸上已蕴有浅浅怒意,“许多事情我不追究,只想无伤大雅给你些纵容,你长大总能学乖几分,没想到如今却越来越放肆。”
“鹿林宴水榭的口角小事也就罢了,你私拿令牌,还不慎被外人拾去,差些闯出祸来,非但没有好好思过警悟,眼下还变本加厉向我提要求。”
她听霍昭又提起那三个晦气小姐,本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当即恼道:“明明是你刁难我在先,昨日若你让我见大哥一面,我眼下还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只不过区区多一人进天牢,这对你来说又有多难?”
霍昭冷笑:“我刁难你?谁当初亲口与我说,‘便就是我不进去’……如此成全何娘子也好?”
裴映慈猛怔,万想不到霍昭居然真拿这话来堵她的嘴。
“‘区区多一人’……你胆子倒大得很。我与你说过,贪得无厌没有好下场。”他忽而扣住她的腕,将她拉至身前坐下。
她跌在他怀里,又气又恼,自然不依。鼻息间忽而有淡淡酒香萦绕,温柔气息落在面颊,她恍然一怔,不知为何想起她跟霍昭稀里糊涂纠缠在一起那夜。
那日天蒙细雨,她趴在书案边摆弄他的墨宝,眼巴巴盼着他回家同她庆贺生辰……后来,她宁愿他醉死在外边永远别回来……
他那夜同样微醺醉酒,紧紧搂着她,身子竟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不解,低声唤他哥哥,还以为他深醉不适,拿了帕子替他擦过额角薄汗。她的手腕便被擒住,一点点热流落在掌心,他的吻缠绕指尖,蔓延到细白皓腕,她的袖摆被轻轻捋起,软白的胳膊留下一簇簇淡痕。
她吓得不知所措,只得呆愣愣地任他亲昵。
他后来放过她的手,醉吻转战朱唇之间,她懵懂无措,憋着气涨红了俏白小脸,他咬开她的唇,这才让她记起呼吸,秀美鼻尖阖动着,却早已心跳如雷。他搅弄香软小舌,引得甜津黏黏,又衔进唇腔痴痴占有,不叫她挣脱推拒。
霍昭不过略施小小手段,已引出她周身薄汗,香风迭起,更令他抛却神思,大掌肆无忌惮地游移翩转,尽情探析初显醇熟的少女身.体,流连在男人最爱的雪酿之间,一番搏弄下来裴映慈早已心驰神荡。
他沉.身的那刹,她贝齿轻咬,止不住地泣唤出声。
自然是疼的,哪怕先前已如浸润羊脂那般手足发软,可初尝人事又哪能不刻骨铭心……她此生都会牢牢记着这个纵容她娇惯她,教引她指点她,给她带来喜带来悲,给她带来疼痛和刺激的男人。
朦胧的回忆和褪色的当下重叠在一起,裴映慈羽睫稍颤,像是深秋沐雨飘飞的蝴蝶。
霍昭的鼻息流连在她脸侧,她没躲避,原本因争执而剑拔弩张的态势也柔软下来,细白柔夷轻轻搭在他肩头,凭他肆意妄为。
她原本也拿他当哥哥,当倚靠,当救命稻草,只是这一份感情到后来不得不变了模样。
好似只有她讨好霍昭,屈服他,顺从他,才能在霍家活得更轻松一些。
她想到她刚被接回霍家那阵子……霍夫人是位有格调的世家闺秀,对礼仪规矩极为看重。
可裴映慈出身将门,长辈自来俱不拘小节,她又是家中老幺深受亲人宠爱,从小无拘散漫惯了,也没人横加管束。
她初入霍府那阵子极不适应,每夜躲在被子里止不住地流泪。
她还未从父亲战死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家中又遭变故,那日兄长得诏进宫后再未归家。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日夜想念父亲兄长,想出城骑马放鸢,想一呼百应任她作威作福的忠勇将军府,只觉门规森严的霍家是龙潭虎穴。
霍夫人瞧着良善谦和,实则严苛克度,但凡见不惯她散漫习性,定会板着脸略施小惩。
正是八九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又肆意惯了,一时哪收得住玩心?
她在霍府日日学规矩礼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受监视那般,稍有逾越便得教养嬷嬷横眉冷眼——她这尽享无上殊荣的映容郡主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
她起先也跟婆子对着干,后来有一回,她不慎撞见管事教训落玉斋新来的丫鬟。
家仆按着那小姑娘抽鞭子,嬷嬷横眉冷唾:“再敢使些狐媚手段,便将你发卖到勾栏窠子,那儿更是学规矩礼数的好去处!”
裴映慈当即怔愕逃离,这才恍惚意识,她对霍夫人莫名的敬畏和疏远并非无中生有,这位霍家主母看似仁慈,实则十分有手段。
她时不时回想那日鲜血淋漓的场面,对于她先前表露的不得体心有余悸,生怕哪日也遭了霍夫人厌弃。
她后知后觉,曾经威风八面的将门裴氏,如今扫落一地枯叶。
稚嫩的小姑娘品尝到到寄人篱下的滋味,学会收敛锐气锋芒,扮演起霍夫人心中温婉体贴的大家闺秀。
直到她跟霍昭做了这件大逆不道的祸事,她总会心虚,只以为霍夫人猜疑的眼神如影随形,总有东窗事发的错觉。
她明知浮木难依,又不得不向霍昭低头。
裴映慈遐思迭起,心潮如浪滚滚无歇,她浑浑噩噩地受霍昭摆弄,半点没有反抗,他察觉出她神思无主,手里的动作遽然停下。
她侧着脸,虚虚贴在他肩头,美目微阖,低声说:“快些,我困了。”
可是出乎她意料,霍昭忽而抽手,慢条斯理地替她拢好衣襟。
她稍怔,拧起细腰扫觑着他,眼神眷懒像只将将春醒的花狸猫。
他揽着她耳鬓厮磨好一会儿,这才推她起身,嗓音仍透着丝低哑:“去洗身罢。”
裴映慈明眸轻闪,从容地合衣退后几步,又认真看了他几眼,转身往浴房走去一截,再回眸,见他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稍稍蹙眉,最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她在浴房逗留许久,磨蹭着换好干爽深衣,披散着长发步回内室,却见桌前余留空杯,霍昭早已离开。
裴映慈心底又是一阵茫然,他这是怎么了?
她不及深想,转眸扫见桌上那封密函,耳畔仿似回荡霍昭方才的淡讽。她轻哼,拿了册子坐在镜前,丫鬟们方才已回小院,眼下被蕊冬传来替她绞发。
她徐徐翻开函册,细读几回,知悉卢少灵的出身遭遇,反复扫览那句曾蒙天策将军裴亭山施恩,以平父仇。
有这份缝天密使的回函,她已打消心中疑虑,卢少灵所言非虚,只是他那份莫名其妙的决心,难不成真是因为受过父亲恩情?
当年的善举真至于让他赌上身家性命,上表天子陈情么?裴映慈心中不屑,她并非天真少女,他所谓报恩只是师出有名,面儿上添光罢了。
她又扫看一回,目光落在那行小字,“尝于大理寺卿宋颉座下开蒙听教……”
她稍稍蹙眉,依稀记得霍采英曾提过这位宋大人,说他风骨朗正,儒士出身,当年科举连中三元,很受皇帝倚重,却偏自请外任游学教授几年,胸怀大义有教无类,可谓桃李满天下。
依霍昭密查所看,这卢少灵应当是宋颉的学生,那他自请前往大理寺便有迹可循。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有恩师在前领路,仕途必然坦荡。
她没再往下深究,玉指轻转,慢慢合上密函。
丫鬟手脚麻利地替她绞干长发,吹灭四角明灯,只留下小几银盏。
裴映慈躺上床,面朝里,沉吟许久,不知觉陷入酣梦。
霍采英出嫁后,裴映慈在霍家便更没乐趣。
她一不爱针黹女红,二不喜花艺琴舞,倒能静心看书,可书看多了眼睛累。
她心中记挂裴翀,本还想到落玉斋缠一缠霍昭,可他在喜宴后便离了京城公差,不知许久回来。
偏霍夫人又来发难,说霍采英婚事已成,闲下来便打算好好替她物色郎君。
裴映慈心中大为忧愤,只得称病推脱,始终不愿与霍夫人仔细长谈。
眼见着回九之期,霍采英领了秦小公爷一并归宁,裴映慈推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桐云院。
她进门先福身行礼,低眉垂面低声见过姐夫,循着霍夫人的意思避到下首,不与秦鹤扬正面来往。
其实裴映慈幼时便认得秦小公爷,时常听裴翀说他豁达随性,钟爱交际,是京城有名的多金逍遥客。
秦家祖上蒙荫,到秦父这辈虽是逍遥散人并无实权,可阖家仍享无上尊荣,遑论秦夫人母族乃皇商出身,家资丰厚,两家足算门当户对。
霍夫人对这侄女婿关爱非常,不住起话头,三人笑语不断,裴映慈不免走神,盯着凳脚的花纹目不转睛。
“照连这番离京实也匆忙,错过长公主的迎春宴倒可惜!”秦鹤扬性格豁达,在长辈跟前极善讨巧,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
霍夫人摇头叹:“他去不成倒也无妨,只别一味忙公差,疏忽自个儿的事才好。”
秦鹤扬笑道:“婶婶放心,待照连回京,我来作东再设春宴,定叫他与陆家姑娘把握良机。”
他何其聪明,早知霍夫人心思,眼下霍采英婚事顺遂,她必然想霍昭也尽快圆满燕尔之喜。
裴映慈只顾喝茶,揭开盖忽被暖气一冲,又瞥见那漂游的茶叶,倏地泛起一阵恶心,稍稍蹙眉,又将茶盏搁下。
霍夫人先是笑着夸这新姑爷善解人意,眸光一转,又道:“说到可惜,上回鹿林宴那样大的场面,映儿却抱恙先回来家,怕是哪般热闹也没瞧见。”她顿了顿,轻叹,“我听贵妃娘娘说了几句,得闻当日很是有趣,有几位郎君更是人中龙凤。”
秦鹤扬闻言一怔,下意识悄转眸,蓦地与裴映慈目光相触,二人神色稍异,皆明白过来霍夫人意有所指。
他忙又别过脸,淡笑道:“倒也算不得多热闹,鹿林宴到底是礼部官宴,自有圣上作主,许许多多的人事难放开。”
他话锋一转,又迅速瞥了眼裴映慈,“长公主选了日子特在月池设宴迎春,也为圆她缺席鹿林宴一事,既然表姑娘那日在鹿苑没瞧成热闹,不如这回随采英同去游园,想来没有那样拘束,你们姐妹也有个伴。”
不待裴映慈开口,霍夫人已抢先笑答:“如此也好。”
她长睫轻闪,红唇翕张,到嗓子边的客套话换作一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