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雪棠睡醒的时候除了头有些疼,一切如常。
她伸了个懒腰,唤来宫人伺候,趁着宫人给她更衣的间隙,开口询问:“现下是什么时辰?”
宫人回答:“辰时两刻。”
沈离每日辰时三刻用早膳,衔云院统共只两位主子,雪棠不好开小灶,便催促宫人快些伺候她梳洗。
“我现在守孝,无需梳繁复的发饰,将发髻束起来不至于失仪即可。”雪棠低声吩咐。
宫人手巧,三下五除二就给雪棠辫了一条麻花辫,到底是姑娘家,发饰不可太单调,宫人给雪棠辫好辫子后,又折了一朵山茶花簪到她鬓边。
收拾停当,雪棠穿上藕丝云履进了饭厅。
“皇兄!”雪棠蹲身向沈离行了个礼,而后便施施然坐到沈离对面。
淡雅的花香萦绕到鼻端,沈离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雪棠鬓边那朵雅致的白色茶花,顺着茶花往下看,是她小巧的耳朵。
雪棠的耳廓白的几近透明,薄薄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米粒大的白玉兰玉坠,玉坠在她颈边轻轻摇晃,犹如夏夜的凤尾竹,随风一动,就有无尽风情。
沈离的喉结动了动,把目光移到饭桌上的虾饺上面。
皇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雪棠平时坐不住,用膳时倒是极安静,待用完饭便起身向门外走。
“你要去哪里?”沈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雪棠脚步微顿,转过身来看向沈离,温声回话:“先去给父皇守灵,一会子到畅春园求见皇祖母。”
雪棠娇气,幼时做女红,被针尖扎一下都要哭好久。谁能想到千娇万贵的安宁公主,会在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淖呢?
昨日雪棠在雨中淋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太后的面。若是以前,受此冷遇,她定要大闹一场,再不踏足畅春园一步,可现下她一无所有,再没有任性的资格。
哪怕雪棠知道到了畅春园要被太后冷遇,吃不到好果子,也要强迫自己去讨好太后,母妃去了,她总得活下来才好。
人,总是要长大的。
雪棠竭力想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自然一些,但纯澈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雪棠发热时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她纤细的脖颈,淋漓的汗水历历在目,她那样娇弱,又如何受得了太后的刻意冷落,沈离低声道:“你的身子还未痊愈,待痊愈了再去畅春园。”
雪棠虽不知沈离是何意,却还是依言照做。除却昭帝和谢贵妃,雪棠最信任的人便是沈离。
雪棠应了一声是,和沈离前后脚走出衔云院,一人到太极殿守灵,一人前往太和殿议政。
沈离到达太和殿的时候,殿内已站满了大臣。能到太和殿议政的大臣,皆是人中龙凤,他们身份高贵,满腹经纶。原是极有涵养的,可在这个关键时刻,都想挣个从龙之功,是以争相表现,吵得难解难分。
大皇子和十四皇子的拥趸争论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未分出胜负,双方口干舌燥,约定暂时休战,待润了喉咙再论。
喝茶的间隙不知是谁开了口,说要拥沈离为帝,话一出口,大殿便陷入一片静默。
沈离十三岁离京,在边疆一待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他南征北讨、战功赫赫,不仅夺回了被鞑靼占领的城池,还开疆拓土,扩展了大英的疆域。
大英有三分之一的疆域是沈离打下来的,北疆和西疆的大军唯沈离马首是瞻。
论起名望,论起实力,便是大皇子和十四皇子加起来也不及沈离分毫。
大皇子的人尚且敢和十四皇子争夺皇位,十四皇子身后的势力也敢和大皇子角逐,但沈离若是露出想要御极的想法,他们是万万不敢和他抢夺的。
殿内寂然无声,众人屏住呼吸,皆把目光投到沈离身上。
沈离浅浅一笑,温声说道:“本王志在保国安民,不敢肖想皇位。”
短短一句话,既安了大皇子和十二皇子的心,也为沈离博得了品性高洁、赤胆爱国的好名声。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大皇子一党和十四皇子一党又开始你来我往的博弈。
沈离习惯了真刀实枪的搏杀,实在瞧不上文臣之间的唇枪舌战,他冷眼瞧了一会子众人打口水仗,只觉得无趣极了,兴致缺缺的走出太和殿。
经过畅春园门口的时候,沈离脚步微微一顿,转过身,提步向园内走去。
不过三日的时间,雪棠的风寒便彻底痊愈,这一日她先到太极殿守灵,用完午膳后带着抄写的佛经进入畅春园。
“九公主万安!”守门的内侍躬身向雪棠行礼,恭恭敬敬把她引到花厅门口。
雪棠在门口止步,内侍入内禀告。
太后不喜欢雪棠,摆明了要给她下马威,谁知道这次又要让她等多久,雪棠抱紧手中的佛经,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
没想到只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内侍便出了花厅,内侍躬身对雪棠道:“九公主,太后娘娘请您到花厅说话。”
简直是意外之喜,雪棠眼睛一亮,嘴角不由漾出一抹笑容,随着内侍进入花厅。
入目是一张檀木雕花矮榻,矮榻上铺着波斯国进贡的宝蓝色毛毯,胡太后正斜倚在矮榻上抽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细细的烟杆,嘴唇含着烟嘴,凤眸微眯,姿态慵慵懒懒,脸色却十分淡漠,威慑力十足。
胡太后等闲不出畅春园,雪棠总共也没见过她几次,见她这副威严模样,忙跪地行礼。
“孙女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长安无虞。”雪棠恭恭敬敬跪到地上。
“你的祖母在豫南,哀家可不是你祖母!”胡太后泠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雪棠原以为胡太后既肯见她,便是动了恻隐之心,没成想胡太后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当着宫人的面便给她难堪。看来胡太后也是厌恶她的,太后既厌恶她,便断不会给她庇护。
雪棠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坠落到地上,砸得支离破碎。
胡太后既不肯给她庇护,她便得一直住在衔云院。
便是血亲的兄妹也没有一直住在一起的道理,更遑论她和皇兄还不是亲兄妹。
她和皇兄磊落坦荡,但旁人的心未见得干干净净。她在衔云院时间长了,免不得要被人说嘴。
再者皇兄已然二十有三,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若是皇兄娶了皇嫂,她又如何能一直赖在衔云院避难?
雪棠越想越觉得揪心,盈盈的眸中不由蒙上一层愁色,莹润的脸颊也泛起一抹苍白。
胡太后放下手中的烟枪,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雪棠,雪棠脖颈修长,腰细臀丰,身条和谢贵妃别无二致。
胡太后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贵妃初到皇宫的一幕,那也是繁花似锦的春日,谢贵妃跪在她面前,双目垂泪,哀哀地祈求出宫。
胡太后独揽朝纲几十年,杀伐决断从未皱过眉头,可事关昭帝,内心总是柔软的。
谢贵妃是昭帝的命,即使胡太后知道昭帝抢夺□□、不仁不义,却也没法子为了伸张正义,让自己的孩子陷入爱而不得的痛苦当中。
胡太后拒绝了谢贵妃的请求,却答应保全谢贵妃母家和夫家的名声,只对外道谢贵妃是个丧夫的寡妇,除却胡太后,宫中再无人知晓谢贵妃是陈郡谢氏的嫡女,夫家是镇守豫南的诸侯。
胡太后多年不问世事,她固然怜惜谢贵妃,却也不会为了谢贵妃的女儿冒然出手,若不是沈离当说客,她连雪棠的面都懒得见。
想到沈离,胡太后的心倏得就柔软起来,昭帝不争气,却生了个好儿子,有沈离在,大英最起码可繁荣昌盛百年。
她抬抬手对雪棠道:“起来说话。”
雪棠忙站起身,躬身垂立在一边。
“哀家可给你庇护,但也仅限于保全你的性命。”胡太后单刀直入。
现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了,听到太后的承诺,雪棠坠落在地的心又重新活泛起来,忙跪地谢恩。
“你且回衔云院去吧!”胡太后摆摆手,把雪棠打发下去。
雪棠“嗳”了一声,把自己抄写的佛经放到墙边的案几上,转身走出房门。
待人影不见了,胡太后才看向荣嬷嬷:“哀家已很久未见过皇后,你且宣她过来说话。”
皇后来的很快,在花厅待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匆匆退了出去,神情虽没什么变化,心中却怒火滔天。
她实在想不到太后竟要保下雪棠那个下贱胚子。
前朝有颀王相护,后宫有太后坐镇,身为一国之母,她竟连个无权无势的孤女都动不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外面尚能维持体面,一回到坤宁宫,王皇后便砸了一只细颈梅瓶。
胡太后上了年纪,只说了一会子话便疲乏得很,由荣嬷嬷扶着进了内室,荣嬷嬷沉稳,等闲不肯多言,在屋内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梓宫已在太极殿停了四十日,不日便要移到地宫,娘娘还是到太极殿瞧一瞧圣上吧!”
胡太后的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答话。
自父皇母妃去后,雪棠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兴过,有太后相护,宫内的嫔妃便无人敢对她动手。她终于能在宫内自由行走了,再不用像过街的老鼠那般躲躲藏藏,连衔云院的大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雪棠欣喜非常,连脚步都快了许多。
沈离原在看书,远远的便听到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抬起头,只见雪棠含笑进了屋,人还未站稳,便被地上厚厚的绒毯绊了一下,直直向前摔去。
沈离站起身,伸手勾住雪棠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