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悬阳城再遇贪财鬼
小满挑挑眉:“怎么说?”
“悬阳沈家自古女尊男卑,历代家主皆为女性。你猜猜为何偏就这一任沈家家主是个男的?”
小满道:“为什么?”
“这沈家上一任家主,是当今沈家主的正妻,沈家第十二任家主——沈照。传闻二十多年前,沈照与身无分文的张大脾一见钟情,张大脾入赘沈家,沈照甘愿为他打破五百年的家规,将家主之位让于他,自己却委身沈家大夫人。”
“而那第十三任沈家家主,就是现在的沈大脾。”
小满一时惘然。
这是什么千金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戏码?这百年大族的沈家第十二任家主居然是个恋爱脑?
她赶忙问:“照你这般说,他们二人感情当是很好啰?”
“好个屁!”
酒鬼猛地一拍桌子,竟是有些愤懑不平:“你是不知道,那大夫人沈照难产离世后不到一个月,尸骨未寒呐,那沈大脾就花天酒地去青楼取乐,还迎娶了烟花女子春三娘入沈家!”
大胡子也摇摇头:“负心汉,薄情郎!”
小满只是笑笑,又问:“刚才听见你们说起沈家大小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沈千?”
醉鬼摇头晃脑:“沈千啊……”
“沈千啊,就那么回事儿。”
酒鬼醉醺醺地抬手比划:“她最受宠,打小也是熟读诗书,机灵得很,吃不得半点亏。她那暴脾气也是出了名的,春三娘这些年在沈家可是没少挨她骂。”
“骂算什么,不动手都是仁慈了。”大胡子接话道:“那沈大小姐本来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结果就在前不久吧,就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了,和人说话都得斟酌三分。”
醉鬼附和道:“奇怪,太奇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妖?不会是幻妖上身了吧?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居然还搅乱了祭天游行,简直是犯了咱们悬阳的大忌啊!”
上身沈千的小满:“……”
她长舒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城中这么不太平,为何各位还甘愿困于此境,不愿出城呢?”
“出城?出城做什么?去搅合那乱世,还是去战场上送死?”
酒鬼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端起酒碗又是一碗酒下肚,碗底重重砸在木桌上。
“小妹妹,你是个实诚人,我也就不瞒你。这悬阳城五百年来有长生仙坐镇,安宁祥和,媲美世外桃源。你看看这有史以来,外边更朝换代打得热火朝天,何时波及到过悬阳城?不过这万物有得必有失,既然成了悬阳人,便也逃不过十三年一届的献祭仪式。”
酒鬼醉得不清醒了,呵呵地笑起来,嘴角的涎水淌了一桌:“用一个人的性命换满城安平,不是很划算的买卖么……”
“可人命不是物品。”
小满沉声,一字字道:“不该用数量来衡量。”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你,你你你……”
那醉鬼手舞足蹈着,大胡子缚住他的手,朝小满道:“小妹妹,你快走吧,他喝麻了真打人的。”
小满没有答话,转身离去了。
二月初春,乍暖还寒。
小满茫然不定地游荡在街道上,前边突然想起一阵嘈杂声。
小满抬头,是一群嬉笑打闹的小孩子。他们手里捏着石子,朝着身后的一个身影扔去。
“砸死他!砸死他!”
那颤颤巍巍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他杵着拐杖四处张望,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沓纸张。
“老疯子!老疯子来咯!”
街道两边的小孩哄笑着散开,其中一个撞到小满身上,撞掉了她本不合适的帽子。
撞人那小孩儿一抬眼,看看清她的面容,顿时吓得笑不出来:“沈……沈家大小姐……”
“慢些跑,看着路。”
“对不住、对不住。”
小满疑心这城中人为何如此忌惮自己,下一瞬那小孩跑开,一张泛黄的画像闯入眼帘。
小满下意识伸手去接,画像上画的是一位老婆婆,六七十岁的模样,苍老的面容上抿着一丝笑意。
她有些不解地抬头:“老人家,这是……”
看清面前这所谓“老疯子”的样貌之时,小满蓦地顿住了。
老疯子身形佝偻尖而窄的额头上爬满皱纹,伤神憔悴的面容灰扑扑的,深陷的眼窝藏着无尽混沌和悲痛。
是他!
竟是来到这儿之前,在悬阳夜路上遇到的那个贪财鬼!
也是那日祭天游行上,在游行队伍前手舞足蹈的老疯子!
小满怔愣在原处。
老疯子吃力地抬起右手在空中晃了晃,咿咿呀呀说了些什么,小满没听清。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俯身靠近去听,老疯子声音含糊不清,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见过你的。”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老疯子又抬手在空中挥舞两下,哈哈笑道:“你是沈家大小姐。”
小满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手里的画像,试探着问道:“老人家,这位是……”
“啊,沈大小姐……你有没有看见过盛美景啊?”
“盛美景是谁?”
“盛美景……”老疯子低头抚摸着手里的画像,苍老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温柔:“她是我老伴儿……她老啦,记不得回家的路了,我在找她,我要接她回家……”
小满垂下头,拇指摩挲着手里的画像,半干的墨迹染黑了她的指尖。
小满深吸一口气:“很抱歉,老人家,我没有看见过您的老伴儿。”
老疯子似乎并不意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小满看不懂。
“二十七……二十七……”
“我找了她二十七个月零十三天。”
小满望着老疯子那双枯树般干瘪得筋络毕现的手,心口骤然刺痛。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非要找到她。”
“找到我死了,为止。”
老疯子摇摇晃晃,单薄的身子如无根飞絮,飘到天边去。
街边一个布料店的老板娘认出了小满,朝她招呼道:“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嘛,要不要买些新进的布料?”
小满顺着她的话走到店前,伸手挑了挑摆在台前的布匹:“老板娘,那位老人家怎么回事啊?”
布料店老板娘朝外看了一眼:“噢,那老头姓梁,是城外来的。您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了,据说他之前还是个教书先生。”
“你也知道现在城外可不安宁,仗打得热火朝天的。这梁老头就带着他那老年痴呆的老伴儿来悬阳城躲难,结果老伴儿走丢了。”
“你说这悬阳城这么大点,就是走,两年也该走过成千上百遍了,愣是没有半点他老伴儿的消息。就我说啊,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小满不解:“那也是人之常情——为何旁人都唤他疯子?”
“不是疯子是什么?自从他老伴儿走丢以后,梁老头日日夜夜就守着他那个小画坊,画了一张又一张他老伴儿的画像。后来为了寻老伴儿,更是连谋生的画坊都卖了,变成了个彻彻底底的流浪汉。”
布料店老板娘长叹一声:“好在有城北常家接济,给他一口饭吃。你说——连城北常家都算出他今生和他老伴儿没有重逢的命,他还是不肯死心,说什么只要人不死,就还有相见的机会。你看看,不是疯子是什么?”
小满哑然无言。
这梁老头生前分明是个痴情种,可是死后这么久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贪财鬼了呢?
小满无从得知。
她轻叹一口气,指了指被自己摸过的那几匹布对老板娘道:“包起来吧。”
小满觉得自己像个街溜子。
她戴上了帽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手里还拎着一大包布匹,朝着所谓的“城西”走去。
小满扫视着街道上东奔西跑的孩子们,陷入沉思。
据小满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可知,沈千之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任性大小姐,显而易见的,在她来之前沈千的行为就已经有些反常了。
……沈家主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沈家之前收留的那几个小乞丐,到底去了哪里?
小满这样想着,抱着布匹在街上神游。
“这位客官,可否稍作停留?”
小满回过神,循声望去,竟是街边的一个算命老先生。算命先生带着副墨镜,一旁立着一副画有阴阳八卦图风水旗。
“客官,你身上有卦,待我为你算一算,可助你大灾化小、小灾化了。”
小满挑了挑眉:嚯,江湖骗子。
算命先生哈哈笑道:“姑娘,我可不是江湖骗子。你身上浊气太重,怕是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满一惊,俯下身去,伸手在他墨镜前晃了晃。
“姑娘,别试了,我看不见。”
“真是瞎子?”
“真是瞎子。”
算命先生笑道:“算命之人窥破天机,我就是年轻时泄露了太多天机,这才被罚瞎了一双眼。”
小满饶有兴致地在摊前站定,“那老先生,您倒是帮我算算,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算命先生摇了摇头,笑着:“你靠近点,这话不兴被旁人听到。”
小满俯身凑过去,算命先生伸手覆在唇边,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你身上背着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