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回用过晚膳，回到浣花园时，善元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是怎么说的？”屏退了旁人，清回有些期待地问。

“奴到了应天府书院，找到门房，门房就带我进去找傅公子。傅公子收了书，看到字条，去藏书阁拿来这几册书，交给我，”善元将书递给桂儿，“我就回来了。”

“他其余……什么话都没说吗？”清回问。

善元点点头。

“他也没当着你的面翻书册子？”清回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善元又点点头。

“……好，你退下吧。”

桂儿在一旁，看着清回一副受挫模样，不禁想着，按照自家姑娘这种方式，便是那傅公子闻见香气，又待怎样……不过桂儿也无甚经验，一时给不了清回什么建议便是了。

然后看见清回起身，自顾拿着善元借回来的书回屋去了。

等等，她好像知道了这几天姑娘读书读得异常辛苦的缘故了……

说是读书，可清回心情复杂得紧。最后索性一叹，合上书册，拿着团扇，去园子里看月亮。

此情无计与郎知，思摩思，思摩思。

正值初秋，蚊子还是多的恼人。

清回和桂儿拿着扇子拍打了几个来回，最后清回面颊上还是被咬了个包，主仆二人愤愤地跑回屋里涂药去了。

－

第二日下学，清回果然又被那三人给笑话了。

“我憋了一上午了，”曹灵忆哈哈大笑，“这蚊子包咬得可真是位置啊，我们清回现在倒像个小媒婆了。”

清回愤愤地伸出手要挠她痒，冷不防没够着，追着曹灵忆满书堂跑。

一时间欢笑满园。

追着赶着，二人就跑到了一座假山旁，“不行了，我累了，歇一歇罢。”曹灵忆道。

清回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闻言点点头，拿出帕子垫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曹灵忆也同样坐在清回旁边，她还是第一次来到清回家的这个园子，不禁环顾四周。

眼前是一方小湖，此时正碧波荡漾。湖心有一亭子，四面带门，遮住了人想往内里看的视线。

“这好像张二娘子与李郎初遇时候的景色啊。”曹灵忆突然想到。

“嗯？”清回一脸纳闷儿，“这都是谁呀？”

曹灵忆笑着眨巴了两下眼睛，“都是我最近追的话本子里的人物。”

“话本子？”清回睁大了眼。

“对啊，别告诉我你没看过。”

清回也顺着曹灵忆的视线看去，“确实没看过，这不是以前在汴京城里，夫人管得严么。”

“那我给你讲啊，”曹灵忆兴高采烈道，“张二娘子与李郎相遇那天，就是在差不多这样一个湖心亭里。天炎热，张二娘子正坐在亭子里扇风，冷不丁地就闯进来一个人躲太阳，这便是李郎。于是二人就……”

“后面的我还没看完呢。”曹灵忆讲了一会，戛然而止了。

“啊？”清回觉得不快乐了，随即又想到什么，“灵忆，那你家里一定很多话本子啦？”

“对啊。”

“那你明天可以悄悄给我带两本过来吗？”清回央道。

“可以是可以，”曹灵忆故作沉吟，“就是……”

“我家小厨房新做了梅子味儿的渴水，给你喝。”

“没问题！”

－

晚间，清回又忍不住想到了傅子皋，是该看看他的文章如何……

思量到这儿，清回拿起笔，字斟句酌，簪花小楷写下了几行字：

近日家塾读书，听先生讲到国朝人杰不知凡几，深有闺中闭塞，见识浅陋之感。知公子文采斐然，定有策论文章，佳作无数。斗胆相求，增学长识，如有不便，万勿勉强，清回拜谢。

待墨干了，把它折了几折，夹到了书里。

＊

第二日去父亲处一同用早膳时，晏父问她：“阿回，还有二十余日就要过生辰了，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

清回甜甜道，“只要是父亲送的，女儿都喜欢。”

此话一出，还没待晏父说什么，晏轻棪就看不下去了，“大姐姐，就你惯是嘴甜。”

晏轻棪前几日也到了，如今已入了应天府书院，正跟着范公念书呢。

清回飞了他一眼，“我生辰过完一个月就是你的，今年你可别想要我的礼物了。”

轻棪连忙服软，“别呀姐姐，我以后不开你玩笑还不成么。”

晏父好笑地看着这姐弟俩，“阿回生辰那日，就别上早学了。且休息一天，好出门和几个小友玩一玩罢。”

回浣花园的路上，清回免不了有些期待。

以前心中无思慕的人还好，生辰不过是和闺中好友一道出门逛逛园子，再到汴京城里新开的酒楼尝尝鲜。可如今有了心中想着的人，就忍不住想趁着出门的机会和他见上一见……可该如何才能够呢？

现在还没看完新借回来的书呢。

清回浅浅地叹了口气，回屋看书去了。

＊

五六日后，善元提着书，出现在应天府书院门房处。

想未出门时自家姑娘郑重地把书交给自己，除了按例嘱咐了别将书弄皱外，还特意叫他着重观察傅公子，最好能记住他的每一句话。善元在心中暗叹了句难啊，又给自己鼓了个劲儿。正想着，就远远看见傅公子过来了。

饶是之前已见过一面，善元还是不禁感叹，真是位如玉公子啊。自家姑娘眼光就是好，要是以后这两个人儿站到一块，那必然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善元，随我进来吧。”那傅公子出声叫了叫他。

善元“欸”了一声，跟上。还是沿老路，走到了藏书阁。

只见傅公子照旧拿着清回写好的字条找书，不一会儿就捧着几本书回来了。交给善元，正要离去。

“傅公子，”善元开口了，“你不翻一翻这书吗？”这也是自家小姐在他出门前叮嘱过的。

“我知你家姑娘必是极爱护书本之人。”傅子皋言道，意思是相信清回不会将书册弄坏。

善元连连应诺，左思右想还是又道，“傅公子还是翻一翻罢。”

傅皋有些想不明白地看了善元一眼，还是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将那几册书翻了一翻。翻到第三本的时候，看到书中夹了张字条。

取出，看了一会儿，对善元道：“如此，你且跟我过来吧。”

傅公子与善元这厢儿刚要走，就见范公领着一少年进来了。

善元在晏府里本就是知道范公的，于是也跟着傅公子行一礼。不成想范公记忆极佳，竟一眼就将善元认出来了。

“这是清回身边儿的善元吧？”又看到他手里拿的书，笑道：“这丫头定是又来借书了，快回去给你家姑娘复命吧。”

善元应诺，离去时，复又听到范公感慨的一声，“这丫头怎么没从我处借呢。”

善元心中一激灵，偷偷看了眼走在身前的傅公子。对方背对着自己，什么都没能看到。

＊

清回依旧是吃过晚饭回房时分，看到了等在一旁的善元。

“快说说罢。”清回一脸期待。

桂儿自觉地让屋里打扫的其他丫头下去，又自觉地走到清回身后站定，亦是一脸期待。

善元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所见所闻，讲到范公说的那句话处被清回叫停。

“你是说范伯伯叹了这么一句？”清回问。

“应该只是不经意感慨一番吧，”善元道，“范公日理万机，想必不会思虑此事。”

清回点点头。如今只才借书还书两个来回，也并未有什么出格举动，想察觉出什么应是无从谈起。

善元继续，讲到他跟着傅公子去其斋舍取文章时，方提了傅公子也给姑娘留了个字条的事。

清回霎时激动起来，“什么字条？快拿来，”话毕还略带责怪地看了善元一眼，“你怎得才说。”

将从傅子皋处借来的文章缓缓铺到书案上，便看到了放在最上方的那张折了几折的字条。

清回慢慢摊开来，见上面只六个字：

“无不便，甚感之。”

大概是觉得清回一个闺阁女子能有这份心，感受到了国朝女子的大志向，心中觉得感动罢。桂儿如是想。

看着清回将那张字条小心地收起来，又忙去看傅公子送来的文章了，桂儿退到了一旁。

“可还有其他话是刚刚没讲到的了？”桂儿问善元道。

善元摇摇头，“没有了。”

“那便回去吧，”桂儿想了想，又叫住了他。

“我同你一道出去吧，去小厨房拿点凉茶来。今夜新拿回来这么多文章，姑娘可又要晚睡了……”

初秋的夜，好风胧月，处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