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晨，阳光恣意地倾洒，照得万物都明灿灿的可爱。

“姑娘，”桂儿端着一小盘糕点回到里屋，“重阳糕出锅啦。”

清回立马放下正在鬓边比着的海棠花，凑上前去瞧。

只见那一枚枚重阳糕做的精致可爱，无一上不缀两只白胖胖的小羊。又还插了一面面小红旗，这是代替插茱萸之意。

“我们桂儿真是巧极了。”清回取了一块糕，尚还有些烫嘴，边放在嘴吹着边说道。

正说着话，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灵忆姑娘的马车到了，正在门口等她呢。

姑娘家们一旦性情相投、关系要好，便最是爱腻着不分开，连出去玩赏都要坐一辆马车同去才好。

“快装盒罢。”清回道。

“这是给姑娘先尝的，小厨房的蒸屉里还有好些，我出来前已吩咐小丫头们装好了。”桂儿道。

清回实在太满意了，忍不住夸她，“桂儿愈发周到了。”

桂儿稍有自得地笑，嘴甜道：“还是姑娘教的好。”

于是不一会，主仆二人便各提着个食盒向府外走去了。

“姑娘，主君今日休沐，竟也起了个大早。”桂儿感慨。

“父亲最是闲不住。”清回笑着言道。

今日清回刚起，外头就有小厮传话，说是主君先和同僚好友出府赏菊去了，让清回自便。

清回前几日就已提前禀过父亲，说重阳这日想要和几个书堂小友结伴登高。每到佳节出门游赏，这是清回从小在汴京城就有的习惯，故晏父自是欣然应允。

晏府门口立着辆马车，车身低调简朴，细看却知是极好的用料。

曹灵忆已透过轿帘看到清回了，忙兴奋地叫她，“阿回。”

清回笑着回应，快步走到轿旁。先将手中拿着的食盒递进去，后在善元的搀扶下踩着小凳上了车。

马车厢里极为宽敞，一水地铺着柔软锦垫，中还有一小桌固定在厢体上。清回握着灵忆递来的手，在她身旁坐好。

下手边坐着的，是桂儿与灵忆的贴身丫鬟小涵。善元作为清回的侍卫，这次也一道前往，就坐在外头赶车的车夫边儿上。

另外两个姑娘，自然也没能来上，昨日书堂中都很是遗憾了一番。

“过上几日，咱们定要去探望探望月凝的祖母才好。”清回道。

二人都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又身上染疾，怕是不那么易好了。

曹灵忆点点头，“不过说不定今日还可以偶遇亦婉呢。”

余亦婉并非是被拘着不让出门，而是她伯母要与她一道。她不好拒绝伯母，只好拒了这头。

说着话，曹灵忆的眼神飘到了两个食盒上，“阿回，先打开看看吧，”一副等不及了的模样。

食盒打开，一份份果子糕点在小桌上摊开来。

旋炒银杏林檎干，桃圈枣圈樱桃煎。最中央放着的，是那新出锅不久的重阳糕。

曹灵忆一脸满足地吃着糕，突然神神秘秘道：“我也带了好东西哦。”然后眼神示意小涵。

随即，一小坛子菊花酒被放上了桌面。

清回惊呼，“你可喝过？”

曹灵忆摇了摇头，问清回，“你可想试试？”

清回眨眨眼，与灵忆相视一笑。

－

去往芒雾山的路上，早已人来人往。

一辆不乍眼的马车，车帘子随意的敞着。轿中偶有丽人的面容浮现，更兼时有轻灵灵的笑声传出，好不欢乐。

“姑娘，快行到山脚了。”善元在外提醒道。

“这一路上景致可真好。”说话的姑娘长着张圆圆的粉面，霎是玉雪可爱，正将手臂半搭在车窗子边。

“正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回话的姑娘此刻正从另一边的窗子往外看，入目都是路两旁的丛丛菊花。

待一行人下了马车，往那芒雾山上一看，弯弯曲曲的石阶，高路入云端。

“这可有得爬了。”两个姑娘感慨。

空气正清新，山上处处都是花花草草，于是两个姑娘一面走着，一面斗草玩。

此番是文斗，便是一人指着目之所及的草种，让另一人用对仗的方式报出草名。既要知晓是什么花草，又要对仗水平高。

清回指着一挡了路的柳树，“斜斜封路柳。”

曹灵忆便折了枝路旁的木香菊来，“盈盈碗口菊。”

“飘飘三秋桂。”

“艳艳樊素樱。”

……

对着对着，便都口渴了。

“姑娘，那儿有家茶馆。”善元目力极好，老远就看到了。

茶馆落在半山腰，茅草搭成的屋顶，也另有一番雅致。

两个姑娘在一片阴凉下落了座，身前是一古朴的小石桌。就有小厮立马过来报汤名，无尘汤，荔枝汤，木犀汤，乌梅汤，香苏汤，暗香汤……种类繁多。

“我要木犀汤，”曹灵忆道，“阿回呢？”

“乌梅汤。”

“桂儿，小涵，善元，你们呢？”

几人正说着话，好似突然听到有人叫了声灵忆——

“灵忆？”又叫了一声。

众人齐齐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着太师青色布袍的男子，正唇边带笑，眼中放光的望向灵忆。

待走近了，那人道：“灵忆妹妹。”

“珩哥哥。”只这一句，曹灵忆便低下了头去。清回拿眼去看，发现身旁的姑娘竟已羞红了脸。心中立下就明白了，这便是灵忆定了亲的表哥了。

怎么却好像有些眼熟？

正这样想着，一偏头，却看到了个出现在她预料之外的人……

这是清回第一次见傅子皋有不同的装扮。

初见是素衣儒冠的书生打扮，后来是书院一式的浅色布袍。

今日他却穿了袭暗金枝纹白衣，腰间佩珂，头束玉冠。身量高挑，如松如竹，自有一番出众风度。

来人也看见了她，却站在原地，也不走近，也不言语。

清回低下头去，心中暗道，我才不要理他。

如此，清回便也想起来了，之所以会眼熟于灵忆她珩哥哥，缘因此人竟是她第一次去应天府书院时，站在傅子皋身边，主动为她指路的少年。

那日自己一副男儿装扮闯入书院，虽是父亲指派，却也不甚合规。不会被他给看出来吧？

清回又悄悄往青衣男子身上看了眼。

好在来人的眼神都放在灵忆身上，再加上那日她做男儿打扮，应是暂未认出自己来。

傅子皋确实是愣怔了一下，因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见清回。

——从前或是太匆忙，或是她一副男儿装。

今日此人着一身赤金桃花纹样浅粉褙子，云鬓斜插了朵海棠花，娇艳欲滴。一张小脸被半披着的长发笼着，整个人又笼在树荫里，让他似乎看不真切……

晃过神来，这才也跟着上前一步，道了声：“清回姑娘。”

这一声响，曹灵忆才看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俊朗男子，竟还认识清回。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与她珩哥哥的痴缠中分过来些，看了看这人，又看了看清回。

可清回却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也不讲话，一副颇为冷淡的样子。

这可不是清回平日里的样子啊，曹灵忆想。遇到外人清回从不会礼数不周的，她于此人更有些好奇了……

张元珩似惊似喜，“你二人竟认识。”说着话，这才看了眼清回，然后很快又转头看向傅子皋。

清回心中舒了口气，果然没被认出来。

傅皋一点头，却也不知该怎么介绍二人的关系。去看向清回，对方又执拗的不看他，只半敛着眉目，似要把脚下的石砖看出个花……

这回别说灵忆了，就连张元珩都看出些不同来了。

“这是我好友清回。”

好在灵忆很快打破了沉默，在几人间介绍起来。

如果说第一下没懂，此刻傅皋也懂了——

这姑娘定是还在恼着，不想理他了。

这事儿本就全怪自己，好端端的将许出的诺给忘了。如今虽备好了回礼，可却没带在身边。这该当如何？半分经验也无的傅子皋心中一瞬茫然。

他又看了眼清回，发现她已换了个姿势，转去盯着石桌子了。身旁的张元珩又只顾着和他的好表妹小声交谈……等等，身旁不就有个现成的师傅么。

于是他走上前，对曹灵忆抱歉一礼，“借元珩半炷香。”然后拽着张元珩，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曹灵忆一脸突然的站在原地。

行，好，傅子皋是吧？本姑娘也对你印象不佳了！

因为避嫌，曹灵忆已许久没见到她的珩哥哥了，此番还是偶遇，自然觉得有无数话要说。如今被突然给拽走了，曹灵忆愤愤地回到桌子。也没什么干的，就盯着清回瞅。

清回被她给瞅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喝了口自己的乌梅汤压压惊。

对面的少女开口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清回把汤水放回石桌，看了眼灵忆，发现她正面露精光的看着自己，复又低下了头，只作回避她的视线状。

曹灵忆一看清回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有事，保不齐就是芳心动了。于是她凑到近处，小声问了句。

然后就看到清回粉面含羞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子，曹灵忆也顾不上跟傅子皋生气了，万分兴奋地追着清回问。

“所以你是因为他没给你回礼，恼了他了？”

清回点了点头。

“恼的对！”曹灵忆因着自己有点经验，像个过来人似的指导清回一番，“明显就是他有错在先，万不可轻易饶了他去……”

清回这厢儿正被指导着，另一厢的指导已结束了。

傅子皋走近了来，来请清回，说自己有话对她说。

于是清回便沐浴着曹灵忆鼓舞的目光，站了起来。

分不清是不想理人还是害羞，抑或其他心绪。清回也不去看傅子皋，只对着身旁的桂儿和善元道，“你们跟上。”话毕，自顾往前走了去。

高门世家的女子，不论何时，总归是要将名声要放在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