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不能相守,那就死后同穴。
“不知陛下前来,老衲有失远迎。”国清寺主持慧明一身红色袈裟,双手合十告罪。
国清寺,意为“寺若成,国既清”,历来只为皇室宗亲服务。
因酆帝不信神也不信佛,宗室更是被屠得干净,所以国清寺已经落寞了将近十年之久。
慧明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再一次见到陛下。
上一次见面酆帝还是只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异瞳皇子,如今却是龙袍加身,贵不可言。
酆帝自幼对这群擅长鼓动人心的秃驴向来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心里焦虑异常,对姜皖提出的以虫入药一事持怀疑态度,更是冷着脸不说话,连眼神都吝啬给予。
姜皖的指尖在他手心里挠了挠,酆帝抬眸,她朝着他笑了笑。
她苍白的唇色用上妆掩盖,笑着安抚他,尽力展示自已无事,酆帝瞬间便溃不成军,心尖弥漫无尽酸楚。
“年节,朕特携太女一同前来,主持无需多礼。”
慧明眼神如炬自然看到了酆帝身边女子的小动作,不用过脑想都知道,这位是谁——名冠京都、家喻户晓的姜皖,姜领主。
翻了年,应该就是姜司农了。
“陛下,请。”
说是祭拜、请神问佛,实则酆帝父女两人立于姜皖两侧,直视佛像,无动于衷,相似的两张脸,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
慧明曾抱希望于太女登基后,国清寺能重振以往的辉煌,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再看姜皖,与两人相比,她显得格外虔诚,一跪一叩,一叩三拜,循规循矩。
哎,为何姜领主生的孩子与她一点都不像?!真只是重在参与。
酆帝冷眼与佛祖满怀慈悲的金眼对视,心中嗤笑,若是神佛有用,那世间何来这么多苦难?
他,只信自已。
拜完祖佛,又用了些国清寺精心准备的斋饭,姜皖还想逛逛。
福珠珠已经十个月大了,话说的不连通,但路却是走得很好。
挺着小圆肚,迈着小短腿,小手一背,神情严肃地走在姜皖和酆帝的前面。
“陛下,这样看,她和你真像。”
一句话引得两人皱眉。
福珠珠回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他,丑。”
姜皖道,“你俩长得一样,他丑你也丑。”
福珠珠小跑过来,扑到姜皖腿边,“我,像娘。他,丑。”
姜皖蹲下接住她,捏了捏她的鼻头,“没大没小的,叫爹。”
福珠珠很是神奇,怎么都不乐意叫酆帝一声爹,每天不是叫他就是喊喂,若不是皇宫只有这一个金疙瘩,早不知道被打死多少遍了。
福珠珠不听,把头埋进姜皖怀里,“娘,要抱。”
她不想自已一个人走前面,她要和阿娘一起并肩走。
可是话音刚落,她就被人粗鲁地拎起,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讨厌的那个爹。
“我,要,娘。”
酆帝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听着她清脆的声音觉得聒噪,眼神极其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
姜皖拍了拍酆帝的手,酆帝才收了那能吓死小孩的眼神。
“娘身体不适,珠珠跟阿爹在一起可好?”
福珠珠这才不闹了,她知道身体不舒服的意思,也体会过,入秋时她没盖好被子,第二天就鼻塞难受了,足足喝了一大碗苦药,才好。
“喝,药,好。”
姜皖心里贴慰,“嗯,回去喝。”
“马上,去!”
“去。”
“回。”
福珠珠小小年纪习惯了发号施令,她身边的人对她无有不应,很少有这样不听她话的人。
可她长大后知道,娘是不一样的,娘才是家里的老大。
可生病了要马上喝药才能好,她在酆帝怀里撅着屁股拱来拱去。
酆帝实在是受不了她,这哪是什么寻常病症,服了药就能好的?一次次被她提醒姜皖身上不同寻常当然心脉之症,终于他不耐烦地摸上她的后颈,轻轻一按,人就安静下来了。
“陛下,你怎么能……”酆帝的眸子里是沉默与压抑着的悲伤,宛如入夜的海,在寂静中翻滚。
姜皖口中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福珠珠还小,哪怕生性早熟,智力过人,也还是一个孩子,对分离懵懵懂懂。
可酆帝不一样,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清楚他即将失去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咽下喉间突然涌上来的哽咽。
她牵着酆帝,来到一处凉亭。
从上往下望,可以将充满年味的酆京一收眼底。
登高望远,姜皖也多了说出这些话的勇气。
“陛下,你曾派人去查我的过往,是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酆帝走上前,为她遮挡山顶的寒风,“是,你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姜皖笑了笑,“嗯,陛下形容的很准确,我确实是凭空出现。”
穿越时空这样的事,一言两语间很难解释清楚,姜皖省略不谈。
“我来自一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那里的植物能跑能跳,以人肉为食,以鲜血为饮。
一时间人类数量急剧下降,为了减少女性在生子过程中的折损,更是为了文明得以延续,有部分人提出了‘人造人’,是一种胎儿脱离母体培育的技术。
可能是技术不成熟,也可能是此举违背了自然,所以人造人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说到这里,酆帝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
姜皖点点头,“嗯,我是人造人,所存在的问题是到了一定年龄机体各个器官将开始极速衰竭,不可挽回的进入死亡。”
“在那个世界,我也是因为器官衰竭去世的。只是不知为何,又在这里醒来。”
也在这里遇见了你,还有了一个女儿。
她还以为基因上的不足已经在她穿越时空后治愈,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生下了福珠珠。
这是人造人所不具备的生育能力。
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既定的轨迹。
酆帝知道她将这些告知他,一是为了给华笙脱罪,二是让自已有一个心理铺垫。
可他不想,“既然来了这里,便是上天的安排,你定然能逃过这样的命运,不再重蹈覆辙。”
“嗯,和陛下一起,我有信心,但也请陛下做好万全的准备。”姜皖靠过来,轻声道。
酆帝没应,她是上天赐予他的唯一欢乐,是他三十年来唯一的喜乐。
他不想做什么准备,他只想他的爱人永远陪伴在他身侧。
姜皖没得到他的回应,也不强求,抚上福珠珠的额头。
“陛下,你我童年皆不幸,所以长大后用一生来弥补童年时的伤痕。我不想,也不愿,我的福珠珠往后余生也这样,我希望她一生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酆帝转过身,看着她漆黑的眼眸,认真道,“子凭母贵,你好好的,她就什么都有。”
——所以你若是想要她好好的,那就努力再努力的活下来。
他封福珠珠做皇储,逆天下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有多喜爱她,而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姜皖。
他想给他心爱之人一个保障,给她在朝廷上恣意的资本。
若他先离开,她依旧能自由自在的在朝堂上发言,无人敢欺。
姜皖心间又酸又涩,在末世远远比这里发达的科技都没有治好她的基因缺陷,在这里,又怎么可能做到。
她,终究是要离开他的。
“陛下,我们成婚吧。”
既然生注定不能相守,那就死后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