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更

用了药,姜皖对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复苏。

她微微侧眸,视线与沐兮灵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要说不怪她是不可能的,但看到她这个样子,还是想给她合上眼。

哪怕疼痛变得细微,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力的流失。

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俊伟的男子,如同小孩一样蜷缩在床边,姜皖心疼,疼到难以呼吸。

“皖皖——”

酆帝捧着姜皖的手,“我们才成婚第一天,你别死。”

颤抖的语气中尽是哀求。

“陛,下。”姜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说出两字,她只能虚拢住他的大拇指。

她多想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多想轻声安慰他,可惜她做不到。

生命宛如手中细沙,她越用力,流失得越快。

“你别着急,慢慢来,我们慢慢来。”酆帝的眼神贪婪地盯着她,她一丝一毫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

姜皖双目含泪,微微抬手。

酆帝不假他人之手,上前将她扶起来。

靠坐在床边,姜皖终于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腹部的情况。

一举一动间,内脏险些流出来。

难怪她还能醒来,原来是华莳将虫子刨了出来。

真是聪明啊。

她说不出话,只能示意酆帝给她寻纸笔来。

她一笔一划,弯弯扭扭写到,“可敢将伤口缝起来?”

“这……娘娘就算缝合了,情况也不会改变,不过早晚,何苦……何苦再受一次锥心之疼?”

华莳不是不敢用,而是觉得没必要。

酆帝哪怕再不舍,这一次他也是站在华莳这边。

他想最后的时间,总要轻松一些,哪怕一点。

姜皖却不是这样想,她的丈夫幼时因异瞳被称为不祥,父母不爱,少年因弑父登基是世人认为不忠不孝,若是中年新婚妻子不足一天便身死,他背负的骂名就会更多。

酆帝在世时无人敢议论,可要是百年之后呢?

她总希望在能力范围内,护他周全。

姜皖眼里带着恳求,写道,“我想多看看。”

酆帝再也绷不住,两行泪从他眼睑滑落。

怪他还不够强大,那些人才敢将动他的妻子。

怪他安逸久了,着了小人的道。

他的妻子不过二十一岁,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他怎能不悲哀。

姜皖坚毅,酆帝深情,华莳不再劝,开始准备缝合事宜。

将场地清理干净,留下酆帝打下手,无关人等全部赶出去,华莳开始操刀缝合。

因为姜皖体虚体弱,避免她在过程中有任何异样,无法体现出来,这次缝合不再用麻沸散,只能借助刚刚的麻沸散药效。

整个过程姜皖硬是咬牙一声不吭,还有力气安慰酆帝,让他不要焦虑夏吓人。

让华莳的缝合工作顺利不知多少分。

单论长相,她现在一面脸颊坑坑洼洼,不复以往的美丽,可华莳觉得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夺目。

缝合完成,姜皖撑着写下两字,“回宫”,之后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姜皖这一觉睡了很久。

酆帝也在漫长的等待中知晓了她被感染的全部过程,来自穆行文的口供。

得知那虫子是从他咬破的唇角感染的,他一时不敢接受,悔不当初。

从天黑到天亮,姜皖一直没醒来。

酆帝好似麻木般不进食不饮水,就这样守着她。

福大伴进进出出几次,嘴巴张了又张,却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从华莳那里知道了娘娘的情况,本就衰竭的身体仅此一番可谓是千疮百孔,再无延迟生机复苏的可能。

直到国清寺送来一尊大医王佛和一串供奉在国清寺上百年的檀香佛珠,福大伴才鼓气勇气出声。

“陛下,国清寺方外方丈昨夜圆寂,圆寂前,特嘱咐主持慧明送来一尊大医王佛像和一串檀香佛珠。”

说完,殿内又陷入了寂静,等了许久,前方才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

福大伴跟着酆帝到殿外。

酆帝道,“送到哪了?”

“在宫门口,慧明说要陛下亲迎方显诚心。”福大伴道。

“派人守好长乐殿。”

“是。”

酆帝大步离去,福大伴却只觉悲哀。

他陪伴在酆帝身侧三十余年,什么样的险境不是厮杀过来,何时会将所求之事,托于虚无缥缈的满天神佛。

——这可是大酆开国以来,最不信命的帝王啊!

……

姜皖醒来时,仍是天黑。

她睡得有些不知是何年了。

不过一醒来就能看见酆帝,这让她无论睡多久都觉得开心。

只不过酆帝却很难露出笑颜。

点了灯,姜皖才看清酆帝眼下青黑一片,胡子青茬冒出来,这样不体面,她从未在酆帝身上看到过。

“陛下,我饿了。”她忍着泪,轻声道。

她的脸颊好多了,只要不用力,已经可以说话了。

酆帝心疼道,“皖皖,你不能进食。”

不能进食,便是熬也只能熬三天。

姜皖没有伤心,只是有些略微的可惜,长乐殿的羊奶果糕这样好吃,竟不能再尝一次了。

“那陛下替我吃些吧。”

“嗯。”酆帝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酆帝味如嚼蜡的用了一餐。

姜皖却是开心了些,因为酆帝吃完饭,脸色好了很多。

“陛下,你以后要按时吃饭。”

“嗯。”

殿内烧着火龙,姜皖仍觉得冷,依靠在酆帝的胸膛才觉得好些。

她不疾不徐掰着手指道,“去年的水稻种植的很成功,有些瑕疵我已经写好折子交给涂铭了,今年陛下直接安排下去就行了。”

“还有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这是大头,里面钱最多,弯弯道道也多,陛下一定要多多上心。”

“北街的工厂要保证按劳分配,分配不全,得失偏衡,一定会埋下后患。”

“陛下,你重军事,但也不可轻工业,要相辅相成才好。”

……

酆帝一句句听着,每句都答应她,他想让她不要担心,又想让她多担心些才不会离开他身边。

末了,姜皖道,“陛下,替我写封信留给阿瑞吧。”

“嗯。”酆帝习惯性地嗯了一声,待到脑子理清楚她说了什么时,心中酸意悔意同时升起。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挂念着另一个人。

姜皖仰头,望进他破碎的紫眸里,认真道,“陛下,我做事做人都喜欢有始有终,我见不到他了,只能将这事托给你。”

“不要,你想说什么,自已与他说,我不想听”酆帝看似冷静,实则快碎掉了。

可若是姜皖为了那个人撑到七月份,他,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姜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陛下,这是不可能的。”

酆帝抿嘴不言不语,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姜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不一会便在他怀里睡着了。

酆帝抱着她,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第三日,酆京破天荒的飘起了鹅毛大雪。

姜皖醒来时,酆帝刚拜完佛,身上带着檀香,大袄上还沾着些许细碎的雪花。

“陛下,下雪了吗?”

“嗯,昨夜凌晨下的。”

酆帝将佛珠盘绕在手腕上,上前扶起她,她三日没有进食,只是用些温水润喉,身体轻飘飘地,如同一张纸,毫无重量可言。

期间,华莳一直在换药,可是腹部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患脓。

她一直不喊疼,直到那些脓液从伤口溢出,他们才知道,内里已经溃烂成了那样。

她时常说着说着,就睡着,在睡梦里也总是冒冷汗。

华莳说已经回天无力了,他将药方换成了大剂量的麻沸散,只希望后面的日子姜皖能少一些痛苦。

酆帝感觉有人把他撕成两块,一块是自已的丑陋私心,一块是自已喘不过气的心疼。

姜皖望着窗户眼里满是憧憬,酆帝道,“我们去看看。”

姜皖想也不想就拒绝,“不了,飘了雪外面定然很冷,我不喜欢。”

“我想去看看,皖皖,陪我一起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