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光
马蹄声依旧坚定的响起,但淮中的耳朵似乎有些失灵了,他无法再判断那匹马现在距离自己多近。
因为每次推测的时候,脑洞里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
它已经贴到了自己背后,巨大的马眼里映出自己的后脑勺,马嘴勾起戏谑,正在期待着自己转身,准备在自己最滑稽惶恐的时刻,一口咬下自己的耳朵。
但这又不可能,毕竟那样的庞然大物,贴近自己的话就一定能感应出来,比如热量,比如声音。
这是淮中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马匹,说实话,和在电视里看到的相去甚远,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首先是大,它太大了,一点都没有电视上的纤细敏捷,像是河马与长颈鹿的杂交产物。
再者,它的五官十分别扭,两颗滴溜圆的马眼,和一嘴大板牙极其突出,简直凌驾于马脸之上,犹如戴了恶搞的眼镜和口罩,像是外星生物。
一点不夸张,乡下最丑的地包天土狗,都比它俊美了好几个档次。
我太紧张了,我太紧张了……
不知不觉间,淮中的眼睛拉开得老大,喘息的频率古怪而激烈,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只是觉得自己“紧张了”,却不知自己究竟有多紧张。
疙瘩疙瘩……
马蹄声有些许提速,但淮中却微微松了口气,要不是太过恐惧,他甚至想小小的笑一下。
这起码能证实那匹马没有贴在自己背后,虽然这很好推断,甚至无需推断,毕竟距离感这种东西,潜意识就能自动给出答案。
但此时的淮中,没有相信真理和事实的勇气,除非自己的眼睛真的看到。
可搞笑的是,他还没有亲眼去看的勇气,只能在恐惧和紊乱的第六感里泡着,犹如一只把头插在地里来躲避危险的鸵鸟。
淮中的视线自始至终就在自己的脚上,在被造型老土的靴子翻起的泥土间,在逐渐把鞋帮、鞋面染黑的桔梗灰里。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看,为何要一直看,似乎只要低头看着自己僵硬、歪扭的步伐,就可以暂时逃避危险。
不行……我必须得让脑子转起来,想点什么都行,必须得转起来……
淮中像是初学自行车一般,试图让自己罢工的大脑运作起来,虽然磕磕绊绊,但总归转了起来。
确实如同第一次骑在自行车上那样,他没有追求骑向正确的方向,而是尽量让轮子保持转动,不要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先是从自己为何如此胆小思考起,经过严谨的参考论证,得出结论是安全感的缺失,从小到大渐渐定型。
又仔细的揣摩了一番,觉得自己的结论合理,毕竟安全感之于性格,就犹如养分之于庄稼。
因为营养不良,所以发育不良,合理。
淮中又马不停蹄的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生怕自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这次他选择出声呢喃,并尝试着把控自行车行驶的方向。
“这匹马为什么要吃人,又为什么只吃耳朵?这么挑食?”
“难道它也是穿越的?汉尼拔?”
…………
又嘟囔了一些不太重要的问题,思绪回归正轨,淮中终于开始思考起“自己为何不跑”这个问题。
“我怕我一跑,它也跟着跑,我特么跑不过马啊……”
“不对……这里是地里啊,全是松土和土块,根本没法跑啊!”
淮中感知了一下马的距离,与记忆里它的位置稍微对照,发现它居然靠近了一半的距离!
“它为啥不直接冲过来咬我啊?”
说着,淮中给了自己一巴掌,随意抓取了一些怒火,低吼了出来;“我是不是有病啊!为什么要分析一匹疯马的行为啊?”
“我特么是人类啊!凭什么被一匹畜牲搞得这么狼狈!”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直接出手试探才是最优解。”
淮中咬咬牙,开始加速,直接就提到了快走的极限,与小跑的速度差不多。
疙瘩,疙瘩,
马匹也提速了,
“糙!”
问题来了,淮中现在不敢减速了。
在这种坑坑洼洼的田垄,奔跑起来绝对会摔倒。
淮中计算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觉得这下完犊子了。
周围视线可及之处,全是黑黄的田埂,在并不平整的地方快走又很费体力,深一脚浅一脚的,还要小心摔倒,他真不知自己能否走出去。
就算能走出去,该往哪里走呢?自己毕竟没有记忆,不知道哪里有建筑和人烟。
万一走出去之后是一片野地该怎么办?那与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其实问题的答案淮中早就想到了,那就是跳到马车上去,绝对的安全,那匹马不可能咬到自己。
但他不敢,刻意无视了这个答案,希望自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局势就这么维持着,一人一马在田地里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上连只鸟都没有,乍那么一看,有种一人一马走江湖的萧瑟感。
淮中愈走愈麻木,他此时最期盼的不是脱离危险,而是能有只生物突然跑出来,麻雀也好,老鼠也好,哪怕是一只西瓜虫都行,好让自己倾诉一下崩溃和委屈。
我特么到底犯了什么天条了!
疙瘩!疙瘩!
十分钟后,一人一马在田地里跑了起来,不是淮中加速了,而是那匹马失去了耐心。
淮中跑不过那匹马,所以就只绕着圈跑,那匹马身上毕竟拴着马车,转向不是很灵活,倒是勉强招架住了。
但也只是勉强,毕竟淮中随时会摔倒,其实已经摔倒两次了,虽然都快速爬了起来,但这也让马嘴离脑袋只有几十厘米了。
咔!咔!咔!
耳边炸响的声音,是牙齿撞击声,它已经试图咬了很多次了,看来它的距离感和淮中一样,也很糟糕。
想跳上马车,需要越过马匹,这可能需要躲过好几次的撕咬,有点像是老鹰捉小鸡,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母鸡是可以吃掉老鹰的。
再看淮中的面庞,不知何时起已泪流满面了,泪水和鼻涕随着奔跑甩落在泥地上,很快便被土壤吞噬,似乎从未滴落过,无事发生。
哭泣引发抽噎,和奔跑带来的剧烈喘息冲突着,在呼吸系统里打着架,把肺部里的空气挤压的越来越少,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捏住了肺部,在一下一下的捏揉着,恶劣而漠然。
“糙!凭什么要让我穿越啊!我明明只是一个胆小鬼!”
“我特么玩不转啊!”
这声悲愤的怒吼,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走了肺里剩余的空气,也带走了身体平衡。
淮中一只脚别在了一处土洼里,向地面倾倒下去,这很糟糕,因为这引发了杠杆原理。
砰!
身子算是歪倒在地上,但脸部却重重拍在一处土丘上,被冻得很坚硬的土块划破皮肤,制造了大量擦伤。
泥土和沙砾钻进了眼角、鼻孔、和齿间,犹如在淮中的五感上糊了一层稀泥,不管去感受什么事物,都会优先接收到泥土的口味和沙砾的触感。
淮中绝望了,他知道来不及了。
但他没有放弃,双手撑地,准备爬起。
砰!
刚刚站到一半就被马头重新抡倒,淮中依稀看到了马眼里的戏谑,不知是不是幻觉,马眼要怎么做出戏谑?
温热的口水滴到脑袋上,量还不小,顺流直下,逐渐淹没了淮中的五官,他感觉那腥臭的口水甚至流到了自己嘴巴里,不由一阵反胃。
响鼻在耳边打响,除了飞溅的泡沫,还带出了一阵灼热的白雾,顺着脖领子钻进了衣服内,有种用吹风机吹头的体验。
恶心,恐惧,淮中感觉自己这匹马突然放大了好多倍,正把自己含在嘴里,用舌头舔舐、吮吸着,似乎不舍得一口吃掉。
其实不然,这匹马其实急坏了,恨不得一口吃掉淮中的耳朵。
但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它光奔着耳朵去了,别的地方碰都不碰,马嘴一直在试图靠近耳朵。
这就导致,在淮中下意识的拼命挣扎、躲闪里,竟让这匹马一时无可奈何,马嘴在淮中脑袋、脖颈间蹭了蹭去,但就是咬不到耳朵。
看来这匹马是真的疯掉了,就不会狠狠给淮中一下把他打晕吗?或者直接给他咬死,再慢慢的享受美味。
局面一时间又变成了老鹰抓小鸡,这次的游戏回归了传统,母鸡不再拥有杀死老鹰的能力。
淮中彻底崩溃了,马嘴在自己脑袋上蹭来蹭去,就像是亲密的恋人,但并不美好,没有带来暧昧,只带来了恶臭和胆寒。
咔咔的牙齿撞击声不断响起,每一次都能让心跳漏半拍,他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已经不在了。
或是产生了幻觉,认为这匹马突然食欲大振,不再挑食,开始破开自己的胸膛,准备啃食自己的心脏。
马有些失去了耐心,直接用马嘴把淮中翻了过来,它认为这样比较好咬到耳朵。
天呢,它还是没有学会直接咬死。
“啊啊啊啊啊!”
淮中彻底失去了理智,崩溃哭嚎着,胡乱推搡着,甚至手掌都伸到了马的嘴里。
但很快就被这匹马给吐了出来,狠狠打了两个响鼻,马眼里全是嫌弃,看来它并不喜欢吃手掌。
淮中就像是一个积蓄恐惧的瓶子,这个瓶子做成了人偶的形状,上面贴了一个“胆小者”的标签。
瓶子早已蓄满了,但里面的恐惧还在不断产出,玻璃制的瓶身上渐渐产生了裂痕,并迅速蔓延着,已经有液体迫不及待的顺着缝隙渗出。
砰!
瓶子碎了,恐惧太多,漏了出去。
与此同时,淮中的胸口亮起了一抹白光,纯白,无瑕,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