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再猜
景旼甚至不用多费气力,轻而易举地便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叶小舟推进了屋里。
叶小舟直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平时对他那般温柔的景旼,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就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一样,对他的所有认知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冲的流离失所,焦虑与恐惧化作了无数只箭矢,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这使叶小舟不得不重新去审视他。
叶小舟最恨自己这种一旦遇事,便会忍不住掉眼泪的软弱个性。
他被叶府保护得太好了,从来没人教过他,对人要留存着心眼,所以当他遇到景旼的时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景旼的面前。
可是景旼让他看到的自己,却好像都是假的。
直到景旼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条极细的锁链,叶小舟才终于认清了现实。
这锁链定然不可能是现在才准备的,这也正说明,景旼早就预谋良久了,说不定……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叶小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随着景旼一步接一步的逼近,叶小舟也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他不再掉眼泪了,只是定定然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景旼轻笑了一声,而后道,“小舟,从前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呢”
叶小舟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但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那是因为……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景旼的目光略过他的眼角眉梢,叶小舟这样的反应,他看了实在很欢喜:“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呢?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的骄纵无理?喜欢你的居高临下,还是喜欢你像个蠢货一样,轻易便相信了别人的爱?”
他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尖利的钢刀,捅得叶小舟心乱如麻,他抬起泪眼,依然觉得这像是一场噩梦。
但景旼好像由不得他逃避一般,他的眼神不闪也不避,从来坦诚地直视着叶小舟的眼睛,他嘴里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因为我恨你阿,叶小舟。”
叶小舟红着眼,带着哭腔道:“我不明白……可我从前从来不认识你。”
他甚至认真回忆了一下,也并没有想起来,自己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我恨了你那么久,你居然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景旼似笑非笑地盯住了他的眼睛,叶小舟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阴毒的野兽盯住了。
却只听他顿了顿,又道:“叶小舟,你当真半点也不冤枉。”
叶小舟很清楚,自己对上景旼,那是决计没有半点胜算的。在看清景旼的真面目后,他反而学聪明了,不再去挣扎抵抗。
景旼蹲下身,挑出两条泛着银光的锁链,扣在他的两只脚腕上,正如他所预料的,这两只锁链不粗不细,恰好贴住了叶小舟的皮肤。
景旼面上带笑,有些讶异:“这么听话?”
叶小舟后背贴墙,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将另两条锁链收了起来。他原本是想将叶小舟的手脚皆束缚住的,但如今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只走失的宠物犬,天生长不出尖利的獠牙,四条锁链用来锁一条宠物犬,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锁链很称你,”景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满意地笑了笑,似是称赞道,“我原想做条赤金的,只是那样的锁链太软了,我怕锁不住你,但银制的,倒也将就。”
景旼说到这里,又淡然一笑道:“你好好想想我是谁,我晚些再来问你。”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顺便还将房门轻轻带上了。
叶小舟双腿一软,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说实话,他十字打头的人生还从未遭遇过这样大的变故,他觉得方才自己还能好好站着与景旼说话,那都算得上是勇气可嘉了。
叶小舟试着走动了一下,发现这锁链不长不短,正好能够在床榻附近绕行一个半圆,手能触到的不过一张床榻,与一只夜壶。
景旼甚至连一盏茶水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并不对自己能从景旼手上逃走报抱有希望,只寄希望于他爹还没有放弃他,或者那阎星曜将他躲在在这事捅破给他爹。
叶小舟就这样枯坐了一整日,一个人待在屋里着实无趣,可他闭上眼,又是景旼那张冷漠疏离的脸,根本无法安寝。
直到傍晚时,叶小舟才听见推门的响动。
他整个人卧躺在榻上,闻声微微偏头,双目无神地看了那人一眼。
景旼依然身着那身粗布短打,左手提着一盏雁足灯,右臂挎着一个三层的暗红色食盒,暖黄色的灯光更称得他身量颀长,粗略看过去,那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儒雅而温润的谦谦君子。
“螃蟹酿枨、鹌子水晶脍,还有莲花肉饼,”景旼将那食盒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底下还有一碗加了糖的南瓜粥,都是你喜欢的。”
叶小舟一边憎恶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是他确实一日里滴水未进,二是这些菜色确是他在平江是最爱吃的。
但很快他便断然阖眼,强忍着不肯去看那食盒一眼。
景旼一如寻常般,在他身侧坐下了,还是一派温柔的语调:“小舟,花了一日时间,你想起我了吗?”
他的语调再温柔不过了,但叶小舟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叶小舟当然没想起来,故而只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逃避现实。
“说出来一些,我就奖你吃几口饭,”景旼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很有耐心地说,“但是错了的话,也是要罚你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旋即又笑道:“像这样缩起头尾不肯答的话,也是要罚的。”
叶小舟双目紧闭,任他怎么说都不肯动。说实在的,他是真的想不起自己曾经和景旼有过什么牵扯,他明明是……半年前才认识他的阿。
“真的什么都不说吗?”景旼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冰凉的指尖强硬地将他的脸掰正,他命令道,“睁开眼,看着我。”
叶小舟的眼睫颤动着,但仍然倔强地不肯睁眼。
他想,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景旼一刀将他结果,虽然他也不想做个不明所以就冤死的亡魂,但景旼若真想杀他的话,他也逃不掉。
就在他抱着死也要死得体面的心思强撑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瓷盒被打开的声音,而后是景旼的一声轻嗤,冰凉的手指攀蹭上他的腿根——
叶小舟浑身都颤了一下,久未被触碰的身体顿时起了抗拒的意思。
“你再好好想想,”景旼掰过他又转过去的脸,欣赏着他因疼痛而微微皱起的眉,似笑非笑地问道,“我是谁?”
才过了不到一会儿,叶小舟便意识到,景旼手指上蹭上的油膏并非寻常油膏,里头绝对掺了些不好的东西。
因为那处传来的麻痒感,逐渐盖过了痛感,那药像是一只瞧来无害的巨兽,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理智。
叶小舟终于无法再装聋作哑了,他睁开了湿漉漉的眼,面上是异样的潮红与情难自抑的欲求。
他语气里带了一丝羞恼与怒意:“景天柱,你疯了吗?”
“你这么不听话,是该罚的,”景旼诚然道,“记挂着我们往昔情分,才只不过用了寻常的催|情药——料想你也不是个嘴硬的人,大概轻易便要求饶了。”
叶小舟本来还自持地忍耐着,但他着实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他的身体太过敏感,寻常连掌心都怕痒,景旼的手才搭上他腹部,他便要连声求饶。
景旼方才那句话竟一语成谶,叶小舟果然弓起了腰,开始折磨身下的被褥。
此时正逢盛夏,他额上的汗顷刻便打湿了额发,叶小舟的双唇愈发红艳,吐息都是急促的,他又忍不住湿了眼眶:“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拉拽过景旼的手指,哀求道:“你帮帮我……好不好?”
景旼冷眼看着他。
“你是焦解枫,对吗?”叶小舟从脑海中翻出自己幼年玩伴的名字,磕磕绊绊地说道,“因为你踩脏了我的新鞋,所以我踩死了你的蛐蛐,好像叫……常胜将军,对,是叫常胜将军对吗?这事是我对不住……”
景旼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不是,再猜。”
“那就是费郎,我与你斗蛐蛐斗输了,一气之下便将你的书箱丢进了河里,害你被夫子训了一顿,此事确是我……”
景旼的面色不变,只是打断了他:“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