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皇帝与小侍卫的二三事(7)

说是亲征,但燕望津毕竟是皇帝,大多时间都是坐镇中军,偶有几次按捺不住,提刀出去冲锋陷阵,喻宁在皇帐中都能听到将士们喊杀声震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没什么能比与君王同生共死更激励军心。

因为受伤这件事,陛下现在恨不得把喻宁装进琉璃罐里,就算不在帐中,照顾喻宁的宫人也是加倍小心。

皇帝和前越国太子关系亲密,同食同寝,诸位将军心里渐渐也知道了两人关系不一般,只是一群大男人的,谁也没那个时间打仗的时候去聊八卦。

但总有人因太过耿直而和他们格格不入。

这一天两军交战后,北越再一次败退,留下一地尸骸,大雍士兵则乘胜追击。

受封骠骑将军的余秦是个大老粗,这人身材粗壮,似一尊铁塔,战场上悍勇无比,这天杀了个尽兴,带着一路粗犷的笑声回了营地,正巧碰上了晒太阳的喻宁。

喻宁还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坐在皇帝的黄花梨椅子上,对着余秦微微笑了一下,便算是打了招呼。

余秦呲牙一笑,脸上还带着暗色的血,活像要吃人,把给喻宁打扇的小太监吓得一抖,扇子都掉了。

然后这汉子在通报声里大步进了帅帐。

燕望津正在看沙盘,另几人在他身后大声议论着什么,见余秦进来都纷纷上前打招呼。

余秦咣当一声跪下给燕望津行礼,燕望津扶额,“平身,以后爱卿甲胄在身时就不必跪了,地都让你砸出几个坑了。”

黑脸的将军嘿嘿一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胡乱蹭了把脸,这才一脸兴奋的上前说:“陛下!这越国太子可真是个宝啊!他做的那个……那个连发的弩,还有攻城车,哎呀!特别好用!今日又下一城,依臣看,他当居首功!”

燕望津在臣下面前素来面无表情,此时眼底也流露出浅浅笑意,唇角微扬的“哦”了一声。

其他人看出这拍马屁的关键,也纷纷开口。

“陛下亲临,这小殿下又几次献策,现在的战事才能如此顺利啊……”

“陛下当真是慧眼如炬……”

“喻公子虽不及陛下龙章凤姿,但也是兰芝玉树……”

眼见大家都出口成章,余秦挠了挠头,大嗓门打断众人的酸文假醋的彩虹屁,直接问:“陛下,你打算给这位小殿下什么封赏啊?”

这话一出,同僚赶紧瞪他,喻宁身份敏感,人家事主自己都没问,你个大老?粗当什么出头鸟。

燕望津丝毫没有介意,他噙着?笑,指尖敲了敲沙盘边的木框,正要说什么……

余秦:“老?熊你瞪我作甚?陛下,臣没别的意思,就是看那小殿下长得俊!”

众人:“……”

燕望津笑容一僵,侧头上下看了一眼余秦,“长得俊?关你什么事?”

余秦脖子后面一冷,总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杀气,莫名环顾一周,才说道:“哦,是臣有个妹子……陛下别看臣长这样,我那妹子美着呢,如今恰好二八年华,娇嫩的像朵花儿似的,臣想着若是陛下给那喻宁封个四品往上的官,那臣的妹子跟了他也不算……”

“咳咳咳!咳咳!”

帅帐内,听取咳嗦声一片。

余秦犹不知自己在惦记谁碗里的吃食,看着?咳嗦的脸通红的同僚们,警惕的说:“小殿下说了,咳嗦发热的都要报备隔离,你们咋回事儿?”

“余秦……”燕望津眯起眼睛,轻笑一声,“不愧是朕的将军,果然胆大包天。”

虽然一时摸不准陛下是在夸还是在骂自己,不过他媳妇说过,摸不准就认错!准没错。

于是余秦顶着?一头雾水,利落的躬身,“臣知错!”

燕望津轻哼一声,拂袖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说道:“你既然问了,那朕告诉你也无妨,前越国太子安抚民心在前,设计献策在后,确实劳苦功高,所以朕,要给他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此言一出,不只是余秦,诸位将军以及两位文官神色都变了,有人忍不住试探道:“陛下……这是要封异姓王?”

喻宁虽说有功,却不及这屋里大部分老?将,大雍异姓封王需要开疆拓土的功业,这帐中有的人搏命半生都不过是个侯爵,听闻皇帝有封王的意愿,顿时握紧了刀柄,心里难免又苦又酸。

燕望津摇头。

众人松了口气,看来陛下还是有几分理智……

“朕要他做皇后。”燕望津托着?下巴,转向余秦,“还想配你妹子吗?”

余秦:“……臣万死。”

不知怎么,听说不是封王,众将竟然还松了口气,毕竟……他们也不想当皇后。

至于一位男皇后……这事儿就留给那些酸儒头疼去吧。

……

燕望津回到自己的皇帐时,喻宁正在和一人说话,正是那为救喻宁而?失了半条手臂的小太监。

喻宁对那半大孩子满心的愧疚怜悯,虽说燕望津派了好几个宫人去照顾他,但喻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经常找他说话解闷。

见燕望津回来,小太监忙识趣的告退了。

燕望津自喻宁身后抱住他,笑着?说:“放心,回宫后也不会亏待了他,那些伺候皇帝的老?人该有的东西,宅邸银钱下人,朕也赐给他一份,从此以后也不必伺候人了。”

“嗯。”喻宁察觉到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于是问道:“战事很顺利?”

“顺利。”燕望津不敢让喻宁久站,拉着?喻宁坐到了软榻上,“不只战事,朕今日还做了个决定。”

喻宁被他力道温和的按进软枕里,顺着问:“什么决定?朝中近日并无大事吧……”

燕望津:“朕要立后了。”

他等?着?喻宁惊疑吃醋,但喻宁只是狡黠的笑了笑,拎起小案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隔着?袅袅水汽看着?他,“那真是恭喜陛下,想必皇后肯定是个蕙质兰心的绝色佳人。”

“嘶……”燕望津抽气,不可思议的抬手捏了一把喻宁的脸,“朕发现宁宁的面皮倒是愈发防寒保暖了……”

他指尖刚触及喻宁脸颊,有人在帐外高声疾呼:“陛下!北越靖金关内突燃大火,似有军队哗变,余秦将军来不及请示,已经带人先行?攻城了。”

“好!”燕望津眼睛一亮,他甲胄未卸,起身便往外走,还不忘嘱咐喻宁,“宁宁等?朕,这该是最后一役了,今后无两国之分,天下一统,便再无烽火。”

喻宁被他眸中的炙热感染,也笑着?点头,拱手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营地西南是个矮山坡,此时不少上不得战场的文臣挨挨挤挤的站在上面,瞭望远处冲天而?起的狼烟火光,后方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不满的回头,看见上来的人后赶紧默默退开。

喻宁胸口还有些疼,不过他在营帐中闷了太多天,实在不想再错过最后的决战,因此便被人搀扶着,也跟了上来。

他还不知道燕望津已经把“立后”的消息放了出去,因此总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只有姜侍郎还是板着脸的样子,见喻宁上来,拱手寒暄:“殿下,您伤势如何了?”

喻宁拱手还礼,“多?谢姜大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很快,两人便顾不上说这些客套话了。

山下平原上,雄浑的号角声昂然而起,战鼓声声直破云霄,十几米高的投石机被推出方阵,浇了油的巨石点燃后流星般划过如血残阳。

征旗猎猎,喊杀震天,硝烟与冷铁的味道冲入鼻腔,刺激的人手脚发冷,血液却瞬间沸腾。

喻宁屏住呼吸,目光于千万人中梭巡,最后听在一人身上。

燕望津身后是大雍黑金两色的战旗,他身为皇帝,若是战死沙场,那么北越就能瞬间扭转战局。

对方将领明白这一点,燕望津显然也明白。

下面乱成一团,而?喻宁站在高处看的再清楚不过,燕望津正带着亲卫引着?敌军最后的主力部队,一点点的进入大雍的包围圈。

大局将定。

隔的有些远,喻宁只能看到燕望津纵马横刀的模糊背影,但那男人如凶兽杀入羊群,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姜侍郎微微一笑,“但也只有此等身先士卒的君主,才能带出悍不畏死的军队啊……”

他没得到回应,侧头看了一眼喻宁。

只见这小太子澄明的眼睛里只有远处那一人,眸光却熠熠闪烁,满眼的骄傲钦慕都不必诉诸于口,那目光若是落在某处沃土之上,只怕顷刻就能绽出一树桃花。

姜侍郎一怔,摇头笑道:“看来我大雍帝后情意甚笃啊……”

……

燕望津纵然骁勇,但终归是肉做的,敌阵里几进几出还是挂了彩,小伤十几处,最严重的怕是肩上中了一箭。

这一箭把肩甲给钉的翻卷,也扎进了皮肉里。

喻宁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口顿时揪了起来。

而?赤着上身抬手让军医包扎的燕望津还对着他笑了笑,挥手让喻宁过来。

喻宁接过宫人手里的帕子,给燕望津擦额上的冷汗。

“嘶……”燕望津抽着气笑,“小殿下心疼不?疼就对了,知不知道……嘶,朕那天看到你一身的血,差点心疼死。”

喻宁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

燕望津却又后悔了,抬手去捂他的眼睛,“别看别看,没什么好看的。”

喻宁任由他盖住眼睛,等?御医和宫人收拾好一地狼籍,燕望津才放下手臂,喻宁眼皮上有些潮湿,不只是燕望津掌心的冷汗,还是不经意漫出的泪意。

回过神,燕望津已经把中衣穿上了一半,两人在一起时,燕望津从不让人跟着?侍候,喻宁立刻起身,帮他把另一半衣服穿好,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还疼不疼?你穿衣服做什么?”

燕望津抬着手臂,略低头看着?喻宁,声音含笑,“内宫的战事差不多?也要结束了,朕当然要亲自去看看,唔,不穿衣服?难道明明要让那些人看到朕金贵的……胴体?”

喻宁:“……”

怕挤压伤口,喻宁没帮他套上轻甲,而?是穿了朝服,但这衣服的复杂简直超出喻宁的想象,里外共计六层,幸而燕望津身材挺拔修长,套上才不至于臃肿。

但是……还挺好玩的。

喻处长突然发现女孩子玩换装娃娃的快乐。

腰封缠好,喻宁的手还留在燕望津腰间,被他顺势抱住,落下一个轻吻,“朕怎么觉得你眼神怪怪的?”

“咳……”喻宁把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给他又调整了一下两侧长长的玉坠,“好了,走吧。”

北越现在的皇宫本是一座亲王府,闻人寒山跑到这里后,想鸠占鹊巢,却没想到这位皇亲是个狠角色,直接把他给扣下了,并以他的名义发布政令。

喻宁和燕望津拾阶而上时,这两个老?头正坐在地上互相“扯头花”。

说扯头花倒也不准确,不如用一个“推”字。

大越的九旒帝冕被这两人推来让去,闻人寒山说那作乱的皇亲已经篡位了,篡位者才是皇帝,让雍帝要杀就杀新皇。

那位皇亲倒也有趣,一脚把那黄金做的帝冕踢了回去,扑通一声跪地就是表忠心,对着闻人寒山喊万岁,把老?头一张脸都喊绿了。

喻宁还没见过这样的大戏,瞧着还挺有趣,直到那帝冕上的绳子断裂,玉珠一颗颗滚到他脚边,那唱戏的人才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越帝先是一愣,随即大叫着便要扑过来。

喻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兴味索然,却在看到角落里一个默默流泪的华服女子时,猛然怔住了。

半晌,他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颤声低语:“妈妈?”

女人抖落眼睫上的泪珠,英气妍丽的五官满是疼惜和思念,她伸手,哽咽道:“宁宁,是母妃啊……”

一句“母妃”,足以说明这人是燕望津臆想出来的精神体,但喻宁还是神色恍惚的走到江湄面前,微微俯身拥抱住了她。

抱住“江湄”的那一刻,温热的眼泪吧嗒一下掉落在江湄肩上,他猝然发现,记忆中很高的江湄,其实是个娇小的女性,他可以轻而易举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缺憾在这一刻趋于圆满。

……

队伍浩浩荡荡的开拔,人数比来时要少了些许,有人从此长眠于异乡,有官员和将士留下接手大雍新的州府——越州。

燕望津来时恨不能乘奔御风,回去时一身挂彩的趴在他那豪华马车里,刘荣正在给他换药。

“小没良心的。”燕望津叹气,“朕伤还没好呢,这一天都没见他人影,恃宠而?骄,不像话!等?朕回去就给他塞进……”

“荣公公,我来吧。”还带着嘶沙哑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没出口的话戛然而止,生生拐了个弯,“塞进凤栖殿!宁宁,母妃怎么样了?”

喻宁低头,呼吸浅浅的落在燕望津背脊上,手上动作又轻又稳,“她睡着了。”

“哦……”燕望津被落在肩上的气息吹的抖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陛下颇为违心的问:“怎么不多?陪她一会儿?”

喻宁:“我想多陪你。”

并非是他不想陪着江湄,只是燕望津并不了解江湄,捏造出的精神体难免粗糙,只是形似。

但这对喻宁来说已经足够了,却又没必要花太多?时间陪她。

刚上了马车就听见陛下在可怜兮兮的抱怨,怕是又想把他塞进“冷宫”。

可这人明明对他再心软不过,即使没有了记忆,潜意识仍记得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为他弥补缺憾。

背上猝然落下两点温热的液体,又快速冰凉,燕望津一怔,就要爬起来,“宁宁?你哭了?”

然后被人温柔又坚定的按住,喻宁俯身,微凉的唇一点点吻去燕望津背脊上的眼泪,他轻声说:“燕望津,我好喜欢你。”

他几乎是忘情的啄吻着燕望津的背脊,直到燕望津哼了一声,才霎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么恍恍惚惚的亲了半天某人赤-裸的后背,顿时面色涨红。

情不自禁,一时失态,喻宁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有些焦急的去扶燕望津,“我……方才是压到你伤口了吗?”

“你觉得是因为疼吗?”燕望津一把将人拉上榻,“乖宝,学的不错,平时朕怎么亲的,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喻宁猝不及防被他按进软枕里,有些懵懵的眨眼,半晌说了一句,“你竟然有腰窝……还挺好看的。”

燕望津:“……”

他俯身,力道有些凶蛮的吻住喻宁,顺着撬开的缝隙探进去,勾缠着?舌尖。

片刻后,喻宁舌尖发麻的推开燕望津,气都喘不匀的说:“我肋骨痛!你不能这样!”

燕望津哼笑,手捏了捏他的伤处,喻宁瑟缩了一下,燕望津的眸色却又深了几分,浓郁的像一捧夜色,随时会从里面扑出一头噬人的兽。

“现在怕了?嗯?”他滚烫的气息落在喻宁颈间,“刚才不是撩的很起劲吗喻小宁?你的伤情朕日日过问,御医说三日前便已痊愈,怎么?这几天在哪里又受了伤?朕给你好好检查检查?”

喻宁垂死挣扎,“就算如此!你的伤……”

“不碍事。”燕望津眯眼笑,“你才知道朕有腰窝?那宁宁知不知道,你也有一对儿腰窝?朕可喜欢的紧……”

“对了。”燕望津想起了什么,“咱们的孩子肯定也有腰窝吧!生出来看看!”

喻宁:“……”

这茬算是过不去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