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陶叶讲到最后,手里的花卷已经凉了。方染静面前的白粥见底,她夹了一个玉兔包,细细分析。

“所以,在黑球扩张期间,碰到的活物都会被拉进去。”

陶叶不太确定,虽然在场大部分乘客说了这事。可唯独他没有见到,只能含糊着,“大概吧。”

方染静来之前已经彻底调查了情况,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让陶叶回忆当天的细节。

“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陶叶顺着方染静的话再次回想,酒店,港口,驾驶舱,这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流程。唯一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那天的天气。

不知道是不是陶叶的错觉,那天空气中有股若有若无的烟火味。

宛如陶叶幼年回乡,姥姥在灶台忙碌,柴火滋滋冒着水珠,在火中很快消散。

不,夹杂了更多气体,像烤肉被烧焦时的气味。

“……气体。”陶叶模糊描述着,港口的风向来大,这阵气味只是一阵掠过,很快就散去了。

方染静将这个关键因素记下,发送给前方的专家学者。继续和陶叶交谈,“正如其他乘客所说,这个黑球会吞噬活物。据我们了解,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陶机长为了救一个孩子,险些被吞噬了?”

陶叶知道方染静要问什么,他把桌上的咸菜碟子摆到方染静跟前,用手里的花卷做比喻。

花卷从碟子边缘滚落,因为和咸菜发生触碰,花卷上沾了些酱料。

“这是你们的视角。”

陶叶重新拿起花卷,以一种平缓的姿态和碟子擦肩而过。

“这是我的经历。”

说完他把剩下的花卷塞进嘴里,混着八宝粥一起下肚。

这个比喻让方染静发笑,她点点头,“所以,陶机长并没有接触黑球。”

陶叶眨眼表示肯定。

询问过程结束,方染静收拾碗筷要走了,出于某种心理,陶叶叫住准备走的方染静。

“港口那边情况如何?”

方染静知道他是在关心港口的工作人员,她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目前的仪器无法探测黑球内部,里面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不过她还是告知了陶叶一条消息,“黑球的扩散已经停止,有民众出于好奇心理接触了黑球。根据他们的反馈,说是像玻璃罩。”

方染静打开通讯设备,里头一条消息就是播放这个的。

这是某直播上的主播,眼下他就站在黑球面前,冲观众打招呼,做起研究。

“大家看,这是一个球,它又大又圆,又黑又亮。”

杀马特贴着黑球上上下下,时不时发出几句点评。

“挺凉快的,哎,不知道你们小时候玩过玻璃球没有,类似这种手感。”

摸完以后就是拿脚踹,杀马特看上去使了大力气,踹完是龇牙咧嘴。

对方过于丰富的面部表情逗笑了陶叶,他闷笑几声,下意识抬头想与人分享,回应他的是神情冰冷的方染静。

很好笑?

陶叶收了笑意,继续往下看。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假,杀马特变法似的拿出榔头,镰刀,电锯,往黑球上使劲,动手之前还嚷嚷着。

“等会开个奖,给老铁们寄个纪念品。”

可惜的是杀马特没能成功,当他换到电锯时,闻讯而来的工作人员将他拿下,画面变得凌乱不堪,只有杀马特的呼喊。

“你们干嘛,抓人了,警……”

方染静收走通讯设备,她点了下屏幕,杀马特的声音随之消失,她的表情不太好。倒不是因为陶叶。

“像这类情况,已经不下数百起。”

方染静叹了口气,“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有关部门都措手不及,加上区域广泛,人力难以管辖,目前只能见一个整治一个。”

方染静还有别的话没和陶叶讲,不止是国内,国外也是舆论四起,恶意揣测。

陶叶,“你们应该发布一个初级公告。”

方染静下意识按太阳穴,“等专家做完测评会立刻发布。”

她见陶叶表情有些好奇,也不隐瞒,“其实像画面中这类操作,专家也尝试过。不过很遗憾,目前人类拥有的工具中,没有一个能将它破开。”

即便工程专家画了一张又一张图纸,举例着最优解,在绝对力量前,人类的智慧就如大海中的一片树叶,一个浪就能打没。

此外无人知晓后果。

假使黑球真的被破开一个口子,那么从中出来的会是什么?

超级病毒还是外星人?

方染静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观众,跟着人流进入影院,电影即将开始,她还不知道放的是什么片。

灾难片?

星球大战?

或者干脆是神的一个恶作剧。

她猜不到,也不愿意去猜。

她向陶叶道别,临走前说道,“为了陶机长的安全与健康,还请暂时在酒店住一段时间。”

方染静低头看向陶叶手里的通讯设备,“记得给父母报平安。”

陶叶点头,“我会的。”

方染静走后陶叶慢慢悠悠出了食堂,刚迈出一步严川闻就熊抱上来,哭着喊着说陶哥我想死你了。

陶叶嫌弃推开,又拉着人左看右看,问他,“没事?”

严川闻嘿嘿两声,亮起自己的胳膊,“我好着呢。”

他们整个机组都被安排在了酒店,下面几层是乘客,比起陶叶来,受惊的乘客让方染静他们头疼不已。严川闻甚至见过几次冲突。

他把这事和陶叶讲了,完事唏嘘着,“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听李姐讲,那个自己找死的乘客家属,现在正在公司门口闹事,要公司赔钱。”

陶叶没好气道,“排队等着吧。”

整个港口都没了,公司破产都来不及,还出于人道主义进行赔偿。

说完这话陶叶复又想,公司没了,他岂不是也被炒鱿鱼了。

两人正聊着,电梯口跑出一对夫妻,丈夫见了陶叶快步上前,拉着陶叶的手不住感谢。

“谢谢机长,谢谢机长,救了我孩子一命。”

夫妻两人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叫陶叶局促起来。严川闻站在边上笑着说,“你们送个锦旗就行。”

丈夫连连点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来,要塞到陶叶手里。“机长,您救了我家茵茵的命,这是一点心意。”

这话让陶叶和严川闻都跳脚起来,一个劲推辞,说使不得使不得,严川闻更是夸张,“哥们,别把我陶哥往火坑里推。”

夫妻两人讪讪,最后丈夫小声问,“那我让我家茵茵给您磕个头?”

陶叶嘴角微抽,“道个谢就行。”

小姑娘倒是生的水灵,见了陶叶也不害怕,上前喊了句陶叔叔,信誓旦旦说,“我长大以后也要像陶叔叔一样,开飞船救人。”

严川闻直接笑出声,陶叶无奈何解释,“开飞船不能救人。”

小姑娘很失望。

走之前丈夫给陶叶递了张名片,“机长救我女儿有功,偏偏像个犯人一样被关在酒店里。实在是不公。”

犯人两字让陶叶不悦,他纠正对方的说法,“您误会了,我和您一样,都是为了健康暂留酒店。”

丈夫表情|欲言又止,看了看过道,压低声音和陶叶说,“您要是觉得苦闷,就去三楼,那儿有个大师,讲经可好了,能给人指点迷津。”

提到这位大师时,丈夫的表情变得恭敬起来,念道,“神会审判那些有罪的,机长您是好人,别怕。”

陶叶不知道如何回答,等一家三口消失在电梯内,严川闻拿胳膊肘捅陶叶,“去不去?”

陶叶白他一眼,“去个头。”

不过有一事陶叶不太明白,“说起来,咱们这班有和尚吗?”

他怎么听着怪怪的,什么神,有罪,大师,中西合璧的玩意。这是哪个教派的?

严川闻没法立刻给出答案,“我回头问问李姐。”

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回了房间。陶叶盯着屏幕半天,最终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爸,妈在午睡吗?”

陶叶捏着裤子的线缝,指尖冒出细细的汗,回应着。

“就迟点回来,没别的大事,瞧您说的,我能有什么事……”

直到电话那头挂断,陶叶才吐出一口浊气,他起身走到浴室,脱下衣服,仔细研究后背。

入住酒店第一天,医务人员就给陶叶做了全面检查。对方告知陶叶,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无论是表面还是里层。

所以是错觉?

陶叶按着后方的肩胛骨,思绪又回到了昨天。

他将怀里的孩子抛给严川闻时,清晰感受到了来自后方的寒意。

这是源自一种基因深处的恐惧,像是被孤零零抛弃在太空,肉|体被撕裂碾碎,精神却保留下来。

他无法回到肉|体休眠,于是被迫清醒着,看着时空扭曲变形,两个不相干的点相撞破碎,拉伸出一条长线。

这个时间很长,长到陶叶以为过去了近千年,同时也很短。下一秒严川闻就在呼喊他的名字。

花洒喷头的热水烫红陶叶的皮肤,他望着腾升的热气,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

相互作用的力将指腹压平,直到指尖发白。

陶叶收回手,任由热水冲刷自己。

他骗了方染静,也骗了所有人。

黑球吞噬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