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何必
南雁来再度睁眼时,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茅草屋梁。
“小姐,您醒了!”朱桃喜出望外地叫道。
“...这是哪?”她觉得嗓子干得很。
还没等朱桃回答,屋外就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小伙子眉清目秀,身穿一身棕色粗布麻衣,背着柄砍柴的斧子就进来了。“别动,先把草药敷了,你被山里的毒荆棘给划伤了,这才会忽然晕倒。”
“...是你救了我?”南雁来怔怔看他。
“谈不上救。顺手相助,顺手相助。”那人挠了挠脑袋,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小姐,方才您忽然晕倒在山林里,奴婢那时都绝望了,背着您到处呼救,谁知却忽然大老远看到一个人影,那人看见了咱们,就帮奴婢把您背了回来。”朱桃在一旁小声补充道。“这人可真是个好人呢。”
那人闻言更不好意思了,转过脸去端药,“二位姑娘,该不是本地人吧。这片山林,有个名字,叫知返林,意思就是踏进山里的那一刻,您就该想着立马返回了。这林子里的地形非常复杂,若是不熟悉,很容易就迷了路,无论怎么走也只是在原地打圈。有不少人误入了这山里,一辈子也出不去呢。”
南雁来闻言更加心有余悸。
她用手撑着倚坐了起来,作势要行礼,“...那真是还得多谢公子了。”
“嗨,叫什么公子啊?我不过就是个砍柴的野樵夫,担不起,担不起!”那人似乎被她这副郑重道谢给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就连连摆手。“叫,叫我柳元就行!”
“那朱桃姑娘...柳某就先去煎药了。你...你可别忘了伺候你家小姐喝药。”
朱桃闻言忽然顿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去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刻意的,错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
那柳元将那药搁到了桌子上,转身走了,末了,还没走三步远,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又飞快转过身来。
“对,对了...我这有新摘的果子,刚拿溪水洗过,可甜了,”柳元挠了挠耳朵,忽然开口道:“不知朱桃姑娘有没有胃口?”
“...朱桃哪有胃口啊。”朱桃闻言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往后一缩肩膀,儒诺道,“小姐这才刚醒,奴婢还不得好生看着——”
“你去同他吃便是。我一个人在这,也好闭眼休息会。”南雁来却微笑打断了她。
朱桃闻言,瞬间红了一整张脸,活似煮熟了的樱桃。
犹豫良久,终是颇有些扭捏地点了点头,揪着衣角同柳元出去了。
朱桃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每走一步到溪边,都多心生一丝后悔。
正当她想彻底扭头逃跑之时。却忽然被欣喜地叫住了。
“朱桃姑娘,柳元在这!”
“......”
迫不得已扭过头去,却见那年轻人已是站在溪边的一颗石头上,咧嘴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日光洒在他脸上,倒是一张颇清秀的面庞,令她不知不觉又有些红了脸。
“给,拿着。”柳元见她发呆似的站在原地,不解地皱皱眉,从浅浅溪水里捞出几个大拇指般大小的小红果,洒在了她的手心里。
那人袖口之间也有山林间特有的朝露气味,令她愣了一下,等终于回过神来,却是更羞赧了,“...多谢柳大哥。”
“谢什么谢!啊...慢着,这生果子,可不能这么吃,得先拿小石子切碎了皮。”
“这......”朱桃瞪大了双眼,“已是拿冰冷溪水浸泡了这么久,现在又要拿溪底的石子切皮,到时候咬了一口,可不得冰掉大牙?”
柳元瞬间就被被她的神情给逗笑了,爽朗地哈哈大笑了几声,边笑边点头,“这果子,我们这的人啊,一般都是煮熟了再吃呢,吃的时候,还得撒三大勺冰糖!只因这壳太酸涩了,只有提前拿冰水泡过几个时辰,这壳才好剥一些。若是直接生吃,只怕是要酸掉大牙呢!”
朱桃闻言,将信将疑地低头小口咬了一小口,紧紧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不可思议道,“...真的哎!”
柳元见状笑得更大声了,见她喜欢吃,也将篮子里的通通都往她手边推去。
笑得差不多了,柳元咳了一声,“说起来...你们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唉,说来话长。”朱桃闻言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柳大哥出手相救了。”
“叫什么大哥...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柳元挠了挠头,一对颇清秀的眉头紧紧蹙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朱桃愣了一下,连连摆手。
估计是见她当真被他逗急了,柳元也不再坏心眼逗她了,重又开始哈哈大笑。
朱桃瞬间就恼了,作势要去打他,忽然冷不丁瞥见茅草屋门口徐徐走出来一个白衣女子,不由吓了一跳,立马这就要扔掉手里所有的果子直奔过去。“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无妨。我也躺了好久了,难得闲下来,这山林里风光不错,我也想四处转转。”
朱桃紧紧蹙眉,忧心忡忡看她,“小姐,要不我陪您去吧。”
“你这丫头,还是好好在这待着吧。”南雁来摇了摇头,浅笑道,“这位柳大哥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若真想帮我,就好好帮着人家好好洗洗菜吧。”
似乎是满腹心事都被人看穿了一般,朱桃瞬间耳朵又红了,连忙低下头去,恼道:“小姐您又在笑话我。”
“二位姑娘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手细嫩的很,柳某又怎敢操劳朱桃姑娘!”朱桃这还没表态呢,柳却忽然紧张兮兮道:“不成不成!”
“你这家伙,瞧不起谁呢!”朱桃却忽然扬起了头,哼了一声,“想我堂堂朱桃,也是做过满桌佳宴的,你等着,今天我非得给你露一手!”
眼见二人有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说笑了起来。南雁来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忍笑,转身慢悠悠走远了。
这片山林的确太容易迷路。
清溪淙淙,鸟鸣山幽,渺无人烟。
山崖处处,一不留神就能摔下去,她托腮无聊站着往下扔石子,触目所及,皆是山林浓雾。
石子飞快坠落,也根本听不见落地声响,好一片荒野深山。
远远眺望,却是连绵不断的枯树,根本看不见黄沙古道。
...该死!那车夫究竟把她们带到了哪里,只是恐怕不知离那玉门关究竟还有多远——
“怎么?迷路了?”
忽然有一个凉悠悠声音在背后响起。
***
那个声音忽然冷不丁响起,南雁来几乎登时手一抖,一把石子全都扔了下去。
猛地转身。
眼前大约十步之外,倚在枯竹上,那人一身鸦青色曲裾深衣,此时已经彻底摘了乌纱帷帽,露出少年一张雪白俊美面庞来。淡淡远山眉,侧脸轮廓锋利似刀刃,淡色薄唇微微珉起,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似乎是在笑,又似乎眼底一点笑意也没有。
紫竹的叶子都纷纷凋落了。眉眼依稀像极了她曾经梦中的那个少年。
“...你不该来这的。”她顿了又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却依然不语,只是慵懒倚着枯竹,微微仰起脸来望着她。
“殿下,您不该来这的。眼下北昭仍无新帝,长孙氏刚被清算,整个朝堂正待重肃秩序,又怎可一日无新帝?”南雁来轻声道,“纵是有昔日太傅帮忙理清朝政,却也总不该如此。”
“我花了五十两,良心赞助你的逃跑计划。眼下,你却又在责备我了?”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挑眉似笑非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雁来绝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这一切开始吊诡的像一场旁若无人的故友聊天。
“雁来只是不懂,如今皇位唾手可得,殿下这般胸怀韬略之人,为了江山社稷,受了无数伤,忍了无数苦,而雁来只不过曾做过偌大东宫里的一介小小储妃。殿下眼下应该坐在长安城里,终得以一展宏图...”她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又何必为了我如此呢?”
他看了她那样久,久到她几乎以后他不会再开口了。
他却又忽然笑了,像是自嘲一般的低笑,“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的陌生,似乎只是在淡淡审视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一般,“我单单知道你不喜欢我,却是不知你竟决绝至此,竟然连伤还没完全愈合,就独自走了。你当真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你为什么就这样恨我呢?”他终于动了动身子,朝她这边一步步走来。
一张白净面皮像是在笑着,然而那翻涌上眼底的,说穿了,也终归只是冰冷寒意罢了。
靴底踩在枯竹叶上,发出轻微清脆的碎裂声。
她被他紧紧拽着手腕,腕骨都发出令人牙紧的咯咯声,她后退拼命想要挣脱他,然而就在下一刻,那握着她手腕的力气却忽然猛地消失了。
接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整个人忽然倒了下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紫竹叶。仿佛是终于撑不住这副身躯一般,少年的额头跌到了她肩上,冷汗濡湿的乌黑碎发垂落。
而他靴底旁的那片枯竹叶上,早已汇聚了一小片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