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哥！”二饼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下来。

“前前后后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陈天扬。”

韩黎眉头一皱：“云纪明说，当时他把陈天扬放在门口，来回上下楼前后不过三分钟。就算有人在这期间把陈天扬抱走，一楼有刘毓芬和谢天河，这人是怎么绕过这两个人，带着陈天扬离开的呢？”

“周围监控也查过了，挨家挨户也找过了，总不可能这么大一孩子就凭空消失了吧？”二饼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天就要亮了，一个孩子在他们这些警察地毯式搜索下还能失踪长达三四个小时，而且毫无踪迹，确实不符合常理。

韩黎带着二饼，两个人再次沿着楼梯间往上走，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中间，发现一个黑色的塑料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

“看着像手机壳的一部分。”二饼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比了比，“看。”

“我记得刚才搜证的时候谢天河的家里曾经找到过一部手机——”韩黎立刻打电话给还在一楼的张队长，“张队，麻烦你看一下刚才找到的那部没主的手机，手机壳是不是缺了一部分？”

“好，你等一下。”电话那边的张队长抬手比划，“小文，把16号袋给我拿过来。”

大约十几秒后，张队长的声音重新响起。

“确实是缺了一块儿，在左下角的位置。手机是黑色塑料壳，磨砂表面。”张队长说完，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们已经查到了，这是云纪明的手机，也给他打电话过去证实过，他确实曾在换孩子之前摔过一次手机，不过后来他当时忙着换孩子就没顾上捡，而后来在下楼的过程中又捡回来了。”

“也就是说，云纪明是在第二次下楼的过程中才被谢天河带走的是吗？”

“不是，云纪明说他是在102门口被打晕的。”张队长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二饼连忙问：“怎么说？”

“手机壳是云纪明的，他换孩子之前掉过一次手机——”说到这里，韩黎突然想到什么。他又一个电话打给张队长。

“张队，还是我，你看一眼云纪明手机的通话记录，最后一个是打给谁？”

“等等我看一下……23:46:58，打给了一个备注叫‘钢琴老师’的女人。”

“‘钢琴老师’就是王苑。”挂了电话，推算时间，韩黎笃定地说，“之前我们一直查不到云纪明和冉文秀之间的关系，现在顺着‘钢琴老师’这条线索，说不定能顺藤摸瓜。”

韩黎和二饼站在三楼四楼中间的楼梯上，叉着腰仰头往上看，叹了口气。

别的信息倒是不少，可关于陈天扬的还是没有。

可惜自己按在门口的摄像头被云纪明破坏了，否则就能拍到昨天晚上楼梯间的情况。

窗外的天半亮，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二楼202家的灯已经亮了起来，隔着门板也能听到高中生母亲的抱怨。

“……这一晚上都是什么事儿啊，还让不让人睡觉？飞飞都要高考了，耽误一个小时可能就少考一分，那一分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听到这个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件事。”二饼说道，“还记得经侦那边的老宋吗。”

韩黎点点头：“记得，他儿子今年是不是也高考？”

“上个星期割腕了。”二饼压低声音，“还不是在自己家里，是在他同学家里。把他同学吓得不清，接警的是我一熟人，他告诉我，老宋过去的时候脸都白了，跪在地上哭——”

“飞飞！你出去干什么！”

二饼被202突然传出的尖叫打断，吓了一跳。

两人本来都已经走到一楼，听到尖叫声，立刻转身又折返回来。

屋内的两人应该就在门口争执，声音听得很清晰。

“你干什么去！给我回来！吴宇飞！不听话了是不是？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死人了死人了！你凑什么热闹？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上次数学考试你们数学老师说只要你最后一个能拿分你的总成绩就能往上提两名！语文作文练一百篇都不一定能提这么多！早上时间多么黄金多么宝贵，我每天五点半起床为了谁啊我——吴宇飞！”

韩黎和二饼两人俱是浑身一抖，下一秒，202的房门被哗啦一下拉开，一个瘦高的男孩站在门口，和两人面面相觑。

他妈妈从后面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拉他的后领子，被他板着脸躲开。

“行啊你吴宇飞，你还敢躲了，给我进来！”

男孩倔强地站在原地。

他扭头看向韩黎。

“咳咳。”

韩黎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昨天晚上外面乱哄哄的，您的儿子可能看到或听到了些什么，对我们来说可能会是关键线索……”

“他一个小孩子能听到什么？再说昨天晚上他在家呆得好好的一步都没出去。”吴宇飞的母亲立刻挡在门口，“还有，刚才已经有警察上来问过我了，我们昨天晚上都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我听见了。”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男孩突然开口。

“什么？”吴宇飞的母亲愣了一下，“你胡说什么，你——”

“我不仅听见了，我还知道你们在找一个叫陈天扬的男孩。”他梗着脖子，转头看向韩黎，“我知道他在哪。”

“真的吗？”韩黎和二饼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惊喜。

吴宇飞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房间，韩黎和二饼立刻跟了进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人朝吴宇飞的母亲点了点头，越过她朝里面走。

吴宇飞的母亲连忙也跟在两人身后。

韩黎和二饼跟着吴宇飞走进他的房间。

一进门，就被满墙的口号和标语吓了一跳。

虽然都是些“努力”“奋进”的加油话，但如果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这些，未尝不是另一种压力。

更别提还有堆得到处都是的参考书和习题。

韩黎扫了一眼他书桌上面的日程表，每天从六点半到晚上十一点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中午一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就没有任何休息安排。

他想起以前偶尔会在晚上碰到他偷偷出来抽烟，就算是聊起天来他的话也不多，恐怕也是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

吴宇飞打开衣橱，将挂着的衣服朝两边推开，一个男孩闭着眼睛，躺在一堆衣服里。

“放心，衣橱我是开着的，他只是睡着了。”他说。

二饼忙上前把陈天扬抱出来，伸手探他的动脉和鼻息。好在都很正常。

“这……这是怎么回事？”跟进来的吴宇飞妈妈看到床上躺着的陈天扬，吓了一跳。

她看向吴宇飞，问，“是不是他晚上敲门你给他打开的？”

“不是。”吴宇飞木着脸，“我自己出去，看到他，就把他带回来了。”

“你出去？”吴宇飞妈妈一脸错愕，“我晚上锁了门，你怎么出去？”她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书桌前，一通乱翻，最后在笔袋的夹层找到一把钥匙。

她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向自己儿子，被旁边眼疾手快的韩黎伸手拦住。

“李女士，有话和孩子好好说，别动手。”

“他，他……他！”吴宇飞的妈妈气得脸都扭曲了，指着吴宇飞鼻间的手指都在颤抖，“行啊你吴宇飞，你长本事了，都会自己偷偷配钥匙出去了？你这是要当贼啊！你配钥匙干什么，你要上哪去！”

此刻的吴宇飞终于爆发，他双拳紧攥，两眼通红，冲着他妈妈大声喊：“我出门是要上天台跳楼！行了吧！”

韩黎一听不对劲，立刻上前拉住吴宇飞：“小吴，关于陈天扬的事，你跟我出来，我们好好谈谈。”说完就拉着他往外走，同时给二饼使了个眼色，二饼心领神会，也马上抱起陈天扬挡在两人身后，四个人往外走。

此时吴宇飞的母亲才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前，却被二饼隔开。

“飞飞——”

“这位大姐，我们现在有重要的事想向您儿子了解，事关多件案子，请您配合我们警察的工作，谢谢。”二饼难得正色，还特地咬重了“警察”二字，果然把吴宇飞的妈妈吓了回去。

韩黎带着吴宇飞往楼上走。

“说说吧，当时是什么情况，陈天扬究竟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两人站在三楼四楼中间的转角，这里是他们经常碰面的地方，从前偶尔的几个夜晚，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曾几次在这儿一起抽烟。

吴宇飞推开窗户，看着朦胧凉的天边，他松了口气。

“你知道吗，前天我们第二次模拟考的成绩出了，我考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五。老师告诉我，如果高考正常发挥，我的成绩可以稳稳过上清华。”

“这么厉害。”韩黎为他鼓了鼓掌，不过刚拍了两下，就发现他的神色好像并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联想到满屋子的条幅和那安排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韩黎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要我说，其实没有必要太听你妈的话。”他侧过身，靠在窗框上看着男孩，“我问你，你是不是考过比这还好的成绩？”

男孩点了点头：“一模的时候考了年纪第三。”

“就是说嘛，小孩就是小孩，都不懂变通。”韩黎拍了拍他肩膀，“哥哥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以后你妈再批评你考得不好，你就哭，她生气你就比她还生气，她难过你就比她还难过，最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发誓下次考得更好。还有，考试的时候稍微控制着点儿，让自己的成绩忽高忽低，别一直在上面，高处不胜寒，小子，这招叫‘一点点降低你妈对你的期待值’，特别好用。”

吴宇飞愣愣地眨眨眼：“这，这样也行吗？”

“当然。”韩黎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孩子脑子就是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又不是你妈的，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干什么？你看我，我高考比你少一百多分，现在还不是混得不错？”他拍拍吴宇飞的胸口。

“我的人生……”吴宇飞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苦笑，“好像除了用功学习，我的人生就没有什么用处呢。”

“哪能啊，你刚才不是还救了陈天扬吗。”

“你说我救了他”少年的眼里闪烁着微微的光。

“是啊，你不带他回家，他可能现在就已经遇害了。”韩黎摆摆手，“具体的我不能和你多说，反正你就知道，你这次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就可以了。”

说着，韩黎口袋里的电话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对吴宇飞说：“同事找我，我得走了，和你妈好好谈谈，快高考了，这倒是个好时机，你就索性摊牌，告诉他你压力太大，让她别逼你，她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他朝他眨了眨眼，拿着手机下了楼。

吴宇飞站在台阶上站了良久。

下楼的时候，站在家门口，他妈妈破天荒没在门口瞪着她。

他走进家门，站在客厅前，还没开口，他妈妈就朝他扑了过来。

“刚才你在房间里说的‘跳楼’是什么意思？”他妈妈居高临下，抱着手臂看着他，“这么小的孩子心思还挺多？玩自杀？”

她的眼眶是红的，看起来应该是刚哭过，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么强势而刺耳。

吴宇飞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玩’，妈，从今天开始，你再像以前那样逼我，我一定死给你看。”他咬准“死”字，泪水也挡不住他语气中的笃定与不容置喙。

说完，他转身走向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母亲，为了他自己的人生。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吴宇飞看着太阳的方向，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嘴角微微上扬——他终于还是看到了新的一天。

往后的每一天，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