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晃了一圈，发现和他想象中的还是有点出入。

二人的卧室卫浴都是独立分开，客厅厨房则是共用。房间的面积仅为普通公寓的平均水平，裴策有些不习惯，甚至感觉逼仄，施展不开手脚。

反观寻安，自进门起便一直挂着明快的笑，显然对新住处很是满意。

手机一阵震动。

裴策点开看，微信群聊“亡灵地铁小队”有9条新消息，全是文邵元发的照片。4张带他们领略了文邵元和赵儒公寓的内部景观，还有5张是文邵元站在客厅里的自拍，背景犹可见赵儒在打扫的背影。足可见文邵元宛如旅游住民宿般激动的内心。

……总感觉先前在车上的煽情告别白费了。

裴策和寻安打了个招呼，选了其中一间卧室关上了门。

坐在床沿粗粗浏览了一些所谓“新手攻略”，他初步对绝境之域的规则有了了解。

所有人来到绝境之域，首先最关注的：怎么出去？

裴策当然不能除外。

他按照指引步骤下载了一个名为“实时排名”的app。

App里总共有两个榜单：华夏全城排名、新手排名。

按照app与攻略里的说明，全城排名是往年所有进入到绝境之域的任务者的总积分排名。该总积分每年清零一次，也就是说，无论在绝境之城呆了多少年，每年的选拔日，所有人都会重新站到同一起点线。

而这一年新进入绝境之域的任务者则有一个单独的榜单。

攻略中还提到，其实还存在一个隐藏的全球排名，不划分区域，也不区分新人与否。但该榜单只有在特殊时期才会公布。

上榜的时候，是两两组队一起上榜，同一队的任务者积分共享，姓名也会并列在同一行。

新手榜的名单还不长。

这就表明还有很多人没有结束第一个副本，组队也没有完成。

“裴策寻安244”赫然位列榜首。

等到一年的时间结束，将会开启一个“年度终极副本”。只有新人榜上排名第一的队伍，以及全城排名靠前的队伍才有资格进入。

至于全城排名究竟要多靠前，绝境之域每次给出的名额不太一样。有100名，也曾有过1000名。但无论如何，“年度终极副本”都是难度极高的大型多人副本。

而只有打败所有其他队伍，赢得“年度终极副本”的胜利，才能真正脱离绝境之域，返回现实世界。

其难度不言而喻。

因此也有不少人并没有太过出众的能力，他们为了保命，放弃“年度终极副本”的角逐。对于这样的普通人，绝境之域要求他们每年必须通过六个指定副本。

而想要刷积分，除了基础的六个副本外，还可以不断地主动进入副本。

如果在绝境之城定居，经过一系列能力测试后能够胜任绝境之城的某些工作职位，那么每年的额定副本任务还可以进一步减轻。在入口处指引他们、录入数据的两位工作人员就是个例子。这是绝境之域给出的优待。

“很多人读到这里，会觉得返回现实世界的条件太过苛刻，难度无异于登天。但请不要就此心灰意冷，甚至在经过一次一次副本的折磨后极端地想要放弃生的希望。奇迹并非没有出现过。在三年前，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件历史□□件，几乎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

“咚、咚、咚。”

敲门声。

寻安清清泠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打算去买点生活用品，要一起吗？”

裴策在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停。

片刻后，他道：“稍等。”

收起了手机，披上刚挂入衣柜的外衣。

打开房门，寻安就站在门口。身形颀长清瘦，年少的纤弱与风采在他身上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

超市里。

手推车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裴策手中。

寻安在他身旁一边步履轻快地走着，一边随手拿起货架上看中的东西就往推车里扔。

没过多久，推车就被塞得满满当当。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小至抹布肥皂，大至扫地机器人，最多的还是瓜果蔬菜以及零嘴。很难不怀疑寻安他就是随性所致。

但裴策此前是个从不缺钱花的总裁，所以他并没有觉得寻安这样消耗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奖金有什么铺张浪费的。

“在这里买的东西难道是能带进副本的吗？”裴策问道。

寻安懒洋洋答：“如果你能带得下的话。”

裴策心道，难怪食物与工具是最贵的。与之相对，在现实世界中价格偏高昂的，例如大型电器，在此处却便宜得不像话。

过了片刻，裴策察觉到寻安在偷偷打量他。

偷偷打量也就罢了，他衣冠楚楚、英姿勃发、光明磊落，大可以让寻安看个够。但对方表情古怪，双眉微扬、唇角欲弯不弯、双唇紧抿一线，甚至颊边挤出浅浅的坑——一副憋着笑意的，好奇又新奇的神色。

于是裴策黑着脸松开了小推车。

“我的脸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裴策黑着脸垂眸，语气可称不上和善。

寻安轻轻接住推车，潇洒利落地一转向，面对裴策。

他双手握在推车的把手上，手肘弯曲，腰身靠着把手的长杆下弯，侧过脸仰面对上裴策的目光：“生气啦？”

裴策没有吭声。

寻安笑得肆无忌惮：“裴总见谅呀，我是没见过世面。”

“真的，”他信誓旦旦，“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逛超市，却能看上去像领导莅临单位视察。”

“看哪只苹果不新鲜、哪瓶牛奶快过期，就板着脸恶狠狠把它们开除下架。”

裴策的脸更黑了。

寻安还在那里不怕死地继续补充：“抬手的时候，眼神又威严又凌厉，我还以为你要对着日用品架喊句‘同志们辛苦了’。”

装腔作势地鼓鼓掌：“裴总特别有风范，特别有气势。”

“特别有趣。”

自己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怕真拔了老虎须，不敢太猖狂，只是低下头短促地轻哼了声。

落在裴策耳里，那就是特别的坏心眼，特别的胡作非为。

结账的时候。

“先生，您确定要买这么多吗？”收银小哥面对这场大买卖，脸上写满了惶恐不安。

寻安微笑着点点头：“对了，再加一份‘四件套’。按老规矩来，送到这个地址。”

收银小哥的神色转而凝固。

“好的，先生。”他努力地进行了表情管理。

裴策心下存疑，但对他们的“黑话”恍若未闻。

存款数值瞬间就少了一半。

二人见此，眼也不眨、气也不喘，无动于衷。

周围人无不为这种财大气粗的行为咂舌。

***

郭鸿运是绝境之城中一家小卖铺的老板。

他这家小卖铺也是老店了，不过位置并不太好找，七拐八拐藏在小巷深处。头一回来，如果没有介绍的人带路，很难找到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店面。

但它能开到至今，自有其独到之处。

小卖铺的货源并非来自绝境之域。事实上，这是一处任务者们私下交易的中转站，小卖铺不过是打的掩护。

总有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交易。

这一日，郭鸿运阴暗拥挤的小卖铺里，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布满尘渍的柜台后面吞云吐雾，连着绝境之城的内网，手机屏幕上是欢乐斗地主的界面。

“对六。”

正到关键的时机。

郭鸿运全神贯注。

就看他的下家如何出牌了。

铃铛声。小卖部厚重的门被打开。

“三带二。”

郭鸿运暗骂一声，头也未抬。

“要什么自己在店里看。”这一声是对刚进门的两个人说的。

他并不打算分精力去招待他这两人，他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用掉他最后一副炸弹。

脚步声却径直朝他走来。

“老板，来四张充值卡。”声音干净清朗。

郭鸿运目光还粘在屏幕，没好气道：“没有。”

“老板……”

郭鸿运不耐烦地抬头瞪眼，满含恼怒：“说了没有，别烦老……”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落到实处，这一瞪，他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

时间仿佛静止了。

屏幕上的欢乐斗地主已经结束了倒计时，随机帮他出了牌。郭鸿运上半张脸还保留着烦躁的愤恨，下半张脸却因为极度震惊而大张着嘴下唇颤动，整张脸可谓是扭曲到差点抽筋。

眼前长发高束、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年轻人，睁着那双湖光粼粼的眼眸，无辜道：“老板？”

“啊！”

郭鸿运见鬼似的大叫一声。

还没回魂，他身下的椅子却不知怎的猛然向后翻去！

顿时，狭窄的小卖部内回荡起一阵乒铃乓啷。可怜郭鸿运，人至中年骨头也不那么好，还要承受兵荒马乱跌倒在地的苦楚。

痛得只抽气，他也没有心思去管，忙乱中爬起身来，一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颤抖着手指指着寻安：“你……你……你你你你你……”

寻安：“我？”

“嘶……你不是……你怎么……”

寻安：“我不是？我怎么？”

“你怎么在这里！”

裴策道：“你们认识？”

郭鸿运这才注意到店里的第三个人：眉眼锋利，气场慑人。面无表情的时候眸覆霜雪，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生人勿近的、久居上位者的矜贵气质。

郭鸿运整个人都傻了，话都不会说。

寻安轻咳一声：“不认识。”

裴策斜睨了一眼他，显然是不信的。

寻安生硬地转移话题：“老板，我想买四张充值卡。”

“没……”话未毕，郭鸿运忽然一个激灵，终于找回了他方才丢的三魂七魄，“我找找，我找找。”

直到寻安接过充值卡付完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卖铺，郭鸿运整个人还是蒙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来，寻安临走前回头向他做了个手势。

他看了自己一眼……举起手机，指尖胡乱地在屏幕上戳了两下。

又打了一个激灵，郭鸿运仿佛打了鸡血，连续打开自己的群聊，在里面疯狂用文字尖叫：

【鸿运当头：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你们猜老郭我今天遇到了谁？！！！！】

【小豌豆：谁啊】

【技术宅小张：郭老板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Nibaba：我猜是欢乐豆又输完了】

【看到我请叫我去下副本：终于！郭大爷也被逼疯了！】

【有1说1：他那破店迟早要完】

……

郭鸿运激动得手机都快飞出去：

【鸿运当头：我不能说！】

【鸿运当头：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鸿运当头：老郭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还是眼睛出了问题？】

【鸿运当头：要命了！】

【Nibaba：……】

【技术宅小张：。。。】

【技术宅小张：不懂你在说啥】

【Nibaba：可以把他屏蔽吗，他在放什么狗屁】

【有1说1：微信群没有禁言功能】

【小豌豆：浪费我感情，我还以为你见到什么人死而复活了呢】

【Nibaba：OK.Fine.拉黑了】

【看到我请叫我去下副本：我去下副本了，回见。希望我回来郭大爷能恢复正常】

【有1说1：@看到我请叫我去下副本帮我留意一下这次副本里有没有1】

【跳跳糖：+1】

【哎呀哎呀哎哎呀：+2】

【等春天：+身份卡号】

【踏碎虚空：今天绝境之域的行情也很严峻】

【踏碎虚空：惹】

……

郭鸿运泪流满面，郭鸿运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