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反客为主
入夜的续情阁张灯结彩,宾朋满座。高挂的灯笼迎风招展,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客人。比起大厅里的莺声燕语,三楼的雅间则清静许多。
李云霄坐在铺着锦布的圆桌前,隔着若隐若现的纱帘聆听帘后飘来的琴声。
琴声悠扬却透着丝丝寂寞,好似独守空闺的女子盼着久久未归的情郎。一曲相思一曲江湖,满腔夙愿无处诉衷肠。
当琴声停歇时,李云霄拿扇柄轻轻击了击掌。
接着门帘被掀开,一名身穿粉衣容貌秀美的女子宛若花蝴蝶般翩然而至。
“公子。”
粉衣女子朝李云霄福了福身子,嗓音又酥又软,就像桌上精致美味的点心。
“孙香姑娘多礼了。”李云霄起身扶住孙香,刚靠近她,一股清香就扑鼻而来,像极了含苞待放的春花。
“怎么会多礼呢,公子肯赏脸听妾身弹小曲儿,是妾身的荣幸。”
不愧是续情阁的当家花魁,小嘴儿和抹了蜜似的。而且瞧她眉目含笑,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寻常男人见了肯定被迷得神魂颠倒。李云霄不动声色地暗忖,表面仍客客气气地回道:“哪里哪里,今夜能一睹孙香姑娘的芳容,是李某之幸才对。”
“既然今儿对谁而言都是好日子,那么请容许妾身先敬公子一杯以示庆贺。”
孙香拿起桌上的酒壶,为李云霄与自己斟满青色的酒杯。举着酒杯,孙香掩着嘴将杯中香醇的酒液一饮而尽。
李云霄也拿起了酒杯,只不过他没喝,而是不着露痕迹地倒掉杯里的酒。
放下酒杯,假装喝过的李云霄勾唇笑道:“真是一壶好酒。”
“公子若是喜欢这里的酒,可以常来。”孙香柔柔一笑,将酒杯放到李云霄的酒杯旁,两只酒杯若即若离地挨着。
“如果我常来,我怕孙香姑娘吃不消。”李云霄意有所指地盯着孙香,半真半假地说,“我是一个很难伺候的客人。”
“哦?有多难伺候?”孙香俏皮地眨了眨眼,“是会让妾身哭的那种么?”
“那得看孙香姑娘怎么做。”李云霄双眸一敛,把问题推回给孙香。
“公子吓坏妾身了呢。”孙香状似害怕地轻抚胸脯,“妾身可不想哭。”
“不想哭就好办了。”李云霄估摸着是时候切入正题,“孙香姑娘认识祝文韬么?”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孙香微微一愣才答道:“不认识。”
“他可是常上你这儿。”李云霄目不转睛地看着孙香,“孙香姑娘连熟客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妾身真不认识什么祝公子。”孙香喊冤叫屈道,“公子定是误会了。”
“误会?祝文韬他欠了我赌坊五百两银子,我上门催债时他告诉我,你是他的相好,他存了三百两在你这儿。”李云霄“啪”地合拢扇子,佯装动怒地沉声道,“孙香姑娘还要说是我误会?”
“什么三百两银子?”孙香难以置信地开口,“他竟然说他放了三百两在妾身这里,怎么可能,他明明就只送了一件衣服给妾身。”
“是吗。”李云霄指出孙香话中的纰漏,“但你刚刚还说你不认识祝文韬。”
“那…那是…因为…妾身怕…怕卷进江湖恩怨中。”方才还巧言令色的孙香突然结结巴巴了起来,许久,她像认输似的叹了一口气,“唉,那个杀千刀的下流胚子,尽送一些不值钱又麻烦的东西来。妾身太倒霉了。”
孙香嘴里的“杀千刀的下流胚子”自然指的是祝文韬。
李云霄并不在意孙香的抱怨,他已经套出他想知道的情报,现在他只关心那件衣服在哪里。
“我要那件衣服。”李云霄直言道。
“公子这真是不凑巧。”孙香支着手托腮道,“那件衣裳妾身已经让妾身的婢女喜鹊送往青波门了。”
青波门.凌空阁。
风花站在凌空阁前,微凉的晚风吹起她湖绿色的裙摆,却吹不走她眉宇间的愁绪。纤手握着门把,她犹豫了片刻,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踏上楼梯,来到第六层,印入她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到处横躺着缺胳膊少腿的假人,犹如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
风花穿过假人继续往上走。
第七层是门主闭关修炼时的起居室,如无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就连以前负责送饭的那个杜鹃也只能止步于这道紧闭的门前。
风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握住门把敲了敲门。
半晌之后,门里传出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
“何事?”
“回门主,洪帮帮主洪毅来青州了,他派人送了拜贴,说要亲自拜会门主。”风花禀告道。
“我不说了吗,门派交给你和雪月管理。”门后的声音寡淡而冷酷,“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处理。”
“但是雪月他没听从门主大人的命令,私自派杀手去暗杀秦玉,所以我将他关进了地牢。”她原想等门主闭关修炼结束再处置雪月,可洪帮帮主的来访让她不得不提前汇报这件事。
听见她的报告,门里的男人却无任何波澜,只是命令她:“先将雪月放出来,他的问题回头再说。”
“是。”她除了服从没有别的选择。
“没别的事就下去吧。”门内的他冷淡地说。
“是。”即使隔着一扇门,她依旧毕恭毕敬地弯腰。
“对了。”在她退下前,他又喊住她,吩咐道,“明天起让丫鬟送两人份的饭菜过来。”
两人份的饭菜?门里还有别人?
闻言,风花愣了愣,她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过地望向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门后边是她从未踏足的禁地。
或许今后也是如此。
攥紧袖子下的拳,她咽下苦涩地回了一个“是”字。
待门外的风花离开,坐在榻边的陈秋水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榻上昏迷的席若兰。
他本该不顾她意愿强行索取、折磨她,可在她因为内伤痛晕过去时,他不止停下了动作,甚至还将她抱到了这张未曾有别人躺过的软榻上。
陈秋水伸手扣住席若兰纤细的脖颈,只需要稍微用点力,不管她是天下第一还是秦玉的女人,她都会死在他手里。
仿佛是感觉到他加注的力道,软榻上的席若兰无意识地抬手勾住他的胳膊,双唇梦呓般地微启道:“阿虎…别闹……”
阿虎?这又是哪个男人?
听见席若兰喊“阿虎”,陈秋水皱着眉头松开手。她除了秦玉还有别的男人?瞧她眉清目秀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真看不出来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陈秋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皱眉,她有几个男人与他何干?他一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想进犯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耗费精力……
思及此,陈秋水欲起身离去,却被席若兰拽住了衣袖。
扭头,对上她闪着幽光的眸子,他微微错愕地顿住身形。她眼中的光就像暗夜里清艳又危险的鬼火,企图吞噬掉所有凝望她的人。
意识到不对劲的陈秋水想要抽身,但席若兰冰凉的玉指已经抚上了他的脸颊。宛如触摸一件新奇的玩具,带着凉意的指尖从他的脸颊摸向他的眉眼。
他仰视着半跪在身前的她,失神一般地凝着她俯下首慢慢靠近自己的肩颈。
直到脖子传来痛感,他才回过神地抓住她的肩头。当他一把推开她时,她双手支在身后,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染红的唇角。
她竟然咬了他的脖子,还用舌尖轻吮着伤口淌落的血珠。
这个女人犹如看中猎物般地紧紧盯住他。她明明受了伤,却依然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眼前的人肯定是席若兰,但又不像他接触过的她。陈秋水仍坐在原处,与席若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尽管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其实他浑身都因她而紧绷。
这时,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扬起层层叠叠的纱帘。纱帘一动,席若兰的身影亦跟着一晃;纱帘一静,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侧。
侧身,出掌,他的招式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但还是被她挡了下来。
之前他说她变弱了,此刻看来只是错觉。
两个人见招拆招地缠作一团,他脖子上的血随着他的动作落了几滴在榻上,仿若花瓣,鲜红欲滴……
淡白色的晨光穿过纱帘照在席若兰黏着几缕秀发的额头,她睁开泛红的眼,四肢酸痛地从软榻上醒来。
好痛,她发现她不止是受了内伤的腹部痛,而是全身上下都痛,就像和人打了一架。
等等。她忽然想起来她昏迷前被陈秋水推倒了,所以她该不会已经被他……
她强作镇定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虽说有点凌乱可都好好穿在身上。而且她那里并无异样的感觉。他和她应该什么也没发生吧?
席若兰刚想松一口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榻上的一抹血红。
见状,她的脸色倏地变白,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难道是落…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