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若兰眸光复杂地凝着席若离，尤其在听到他问她是否想他。

无论她回答想不想，那都是假话。

这十一年来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

她的沉默令他明白了答案。

“阿姐好狠心呢。”他淡淡一笑，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责怪或感情。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她刚问出口，就发现全场乌压压的一片安静，就连之前的惨叫声都刻意压低了一样，每个人都紧张或另有深意地望着她与席若离。

“当然是为了阿姐你。”席若离说着看向其余人，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人墙之外的秦玉时，双眸掠过一丝了然的光。

“席若兰！”

苏炎浑厚中夹杂着怒涛的嗓音让席若离比席若兰更快望向他。

没等苏炎出拳，席若离的剑气犹如天雷降世向苏炎席卷而去。

烟尘过后，苏炎的脸颊、胳膊和腿上虽多了几道血痕，但他没有倒下。

“原来你练的也是秘武。”席若离扭头看了一眼柳眉，又转向苏炎轻轻地问，“是她给你的？”

“少废话，我要的是席若兰，不是你。”苏炎指着席若离身后的席若兰，“席若兰，当年你诛杀我们武林盟盟主叶霜寒，今日就让我替□□道诛杀了你！”

替□□道只是一个借口，他渴望的是与她一较高下，他要她的眼睛像当年注视着叶霜寒一样注视着他！

“阿姐，要我替你杀了他吗？”席若离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稀疏平常的口吻好似谈着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不要。”她伸手拉着他的衣角，“若离不要再用剑气了。”

“已经晚了，阿姐。”席若离偏过那张绝色出尘的俊颜，望入席若兰覆着水雾的眸子，“我感觉不到喜怒哀乐了。”

他顿了顿，摊开自己的掌心，修长的手指微微冰凉，轻抚着她垂落着发丝的面颊：“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见到阿姐我明明很……”

“若离……”她的心因他的话而抽痛。

“是因为被打扰了吗？”席若离喃喃自语地看向苏炎，他的眸光平静似水，但说的话教人不寒而栗，“果然消失了比较好。”

伴随着话音，席若离再度使出剑气攻向苏炎，苏炎也握拳迎击，两个人四周霎时被涌动的气流包围。

柳眉见席若离与苏炎打起来，她心知苏炎肯定会输。虽然他们练的都是秘武，席若离的秘武阴威力比秘武火大得多。所以她不认为苏炎会赢。

不如适时倒戈，反正她是武林盟主夫人，也是圣教圣女，两边哪边赢，哪边吃掉哪边对她而言并没有差别。

柳眉是这么想的，但李云霄让她有了差别。

“盟主夫人，不，圣女大人。”趁着苏炎与席若离过招的时机，李云霄走到了柳眉面前，“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李云霄你这是柿子挑软的捏么？”柳眉故作从容地笑道，“放着妾身的夫君、教主不抓，来抓妾身这一介弱女子？”

“圣女大人真爱说笑，你若是弱女子，世间恐怕没人称得上强。”李云霄收拢纸扇，握着扇柄抵近柳眉的脖颈，而柳眉一个侧身避开李云霄的突袭。

“九千岁是这么猴急的男人？”柳眉斜睨着李云霄，“上次我怎么勾引你，你都不为所动，这次却如此主动接近我，你想要我了？”

“想要得不得了。”李云霄化气为藤缠住柳眉的手腕，“还望圣女大人成全李某一片私心。”

“不好意思，妾身早已心有所属。”柳眉挣脱开李云霄的控制，一个足尖点地，跳至那些门派弟子之间，她微笑着朝向这些手持武器的江湖豪杰，怂恿他们道，“你们是要现在出手，还是坐以待毙等着被朝廷一网打尽？”

如今对这些已经被架到火上的各大派而言，横是朝廷，竖是席若离，这横竖都是死，真不如放手一搏。

与席若离交战他们是不敢，但他们寻思着如果做掉朝野中权力最大的李云霄，朝廷必定大乱。

朝廷若是乱了，便无暇顾及武林门派这边。这层因素再加上柳眉的鼓动，这些名门正派不约而同地在做掉李云霄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当然李云霄也不是吃素，看出这帮豪强的敌意，他立刻以眼神示意季律调动禁军。

季律心领神会地跑出大堂，撩起袖子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小装置，然后朝天发射了一枚烟火作为信号。

包围了武林盟的禁军看见夜空中燃放的烟火，如同得到统一指令地冲上大堂，同那些门派子弟打作一团。

一时间厮杀高声震天响，整个大堂都陷入了混战。

离交战双方稍微远一点的角落，罗刹护着仍十分虚弱的秦杰。

“不能让柳眉跑了！”秦杰的视线紧盯着想趁乱逃走的柳眉。

“放心，她跑不了。”知道李云霄绝无可能放走柳眉，因此比起柳眉，罗刹其实更关心席若兰那一厢——…

席若兰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和他抱着相同想法的还有站起身的陈秋水和坐着没动的雪月。

陈秋水看不见席若兰的情况，他只能在在混乱中寻觅席若兰的气息。

雪月睨着陈秋水的侧颜，看出他不动声色的外表下隐藏着对席若兰的在意。

他的这位门主大人，实在太过骄傲，骄傲到因为那个女人不爱自己，所以绝不透露自己爱她这一点。

雪月的视线从陈秋水身上转向远处的席若兰，她好似置身事外般立在人群之外——当那些武林人士知道她是席若兰以后，没人再敢靠近她。

除了一个人。

在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远离席若兰时，只有秦玉穿过人群走向了她。

“若兰姐。”

秦玉从背后抱住席若兰，他的嗓音和平常一样充满温柔，那是他对她的温柔。

“我们趁现在走吧。”

听见秦玉的提议，席若兰没有转身，只是木然地问：“走去…哪里？”

“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他抱紧她，“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就像之前在东村的时候……”

她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席若离已经来了，我不能再逃避了。”

“……”

“我必须阻止他。”她直视前方始终占着上风的席若离，假如她走了，那就真没有人能对付席若离了。

听见席若兰说要留下，秦玉什么也没说地握紧席若兰的肩头，他“私奔”的提议不但未能说动她，反而像往前推了她一把，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席若兰不能逃，秦玉清楚她一定会拒绝自己，这也正是他希望的。他需要留下席若兰，他需要她与席若离对立。

这是他的复仇。

然而在听到席若兰拒绝时，他并没有预期中那般喜悦，心底空荡荡得仿佛被一把野火烧尽的焦土，寸草不生。

她永远也不会知晓更不会相信，因为连他自己都不信，他真的想过与她一走了之，远离这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席若兰……”

他目送她朝着席若离迈出步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任由香软的发丝拂过指尖远去，那一声“席若兰”似乎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不绝于耳的刀剑声、惨叫声，充斥着奢华的大堂。血成了这些精美装饰品最鲜亮的点缀。

未带一丝杀气的剑气，划过苏炎的脚踝逼着他单膝跪了下去，席若离抬起手，对准苏炎的天灵盖，只需要补上一招，这个男人就死了。

“席若离，你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杀人？”

来燕山之前，席若离去过京州的浮云阁。李云霄的师父，浮云阁的主人，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这样问他。

他目光清冷地睇着棋桌前的白发老人，静静地反问：“你在踩死一只蝼蚁时会犹豫吗？”

“我会犹豫，蝼蚁也是生命。”白发老人执着黑色的棋子回道。

“我不会。”他俯视着棋盘，一字一句说得很轻，“因为我看不见蝼蚁。”

他眼里看得见只有他的姐姐席若兰。

武林盟的大堂混战仍继续着，在剑气穿透苏炎的头颅之前，席若离唯一看得见的人冲了过来，用与他相克的剑气挡下他的攻击。

“为什么？”

席若离望着挡在苏炎身前的席若兰，收回了剑气。

以为他是问自己为什么阻止他，她语带悲伤地张口：“若离，已经够了，停手吧……”

“席.若.兰。”身后的苏炎打断她的话，“我不用你来救，你……”

可他话没说完就吐出一口血。

席若兰扭过头看了一眼苏炎，他伤得极重，很显然席若离未放水。

“阿姐为什么不杀我？”阴柔又冷彻的嗓音引得她转回脸，原来这才是席若离想问的。

始料未及的她愣了愣，接着又听他道：“那家伙找阿姐来不就是为了杀掉我么。”

“那家伙……”她看着逼近自己的席若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那个天玑流的少主。”席若离微微俯首在席若兰的耳边用只有他和她能听见的音量问，“你和他睡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喧嚣的大堂里并不突出，可她打的人是席若离，这一巴掌将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打偏了过去，留下淡红的指印，不过眨眼间，指印就消失了。

“看来是没睡。”他摸着被打的脸颊，低低地说。

“我不记得我的弟弟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她真的生气了，那一巴掌几乎是下意识打出去的。

而他也知道她生气了。

但他的表情平淡得像是理解不了她的气愤：“阿姐你走了十一年，你不会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等等你该不会学坏了？”他都让柳眉当圣女了，指不定已经……席若兰越想越闷得慌。

“阿姐我不是小孩了。”他又一次重复道，伴随着话音，剑气卷土重来地袭向她。

毫无防备的席若兰勉强避开席若离的攻击。

“阿姐不还手么？”

她只躲不还击令他想起了当年她为了离开，硬是让他刺了一剑。

“若离，我不想伤害你。”她只想劝阻他。

然而他却说：“阿姐你光这样阻止不了我。”

剑气划破她的衣襟，他看见她隐隐露出的伤疤，那是他留下的剑痕。

可就算看见这道疤，他也没停手。剑气比之前更加高涨，甚至扩大了攻击范围。

见状，席若兰施展轻功飞出大堂，席若离亦紧随其后地跟了出去。

武林盟总部的大殿外星光点点，巍峨的山峰静立于夜幕之中旁观着这对姐弟之间的对峙。

“阿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逃。”翠绿的松柏在夜风中轻颤，席若离望着三步之外的席若兰，风吹起她的长发与裙摆，就像要带走她一般。

“若离我说了我不想伤害你。”她没办法对他动手。

闻言，席若离一个闪身迅速接近席若兰，如同当年的星夜，他将她推向身后的草地。

只不过现在他和她在南国。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指尖抚过她颊侧的青丝，细软的青丝不甚缠绵地绕住他的手指，他深深凝睇着她，那对眸子像盛满了漫天的星河。

就在她快迷失在他的眸光中，她听见他低声的耳语。

“可我想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