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惩罚

曾经他的世界里只有阿姐和娘亲。

父亲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更何况这个父亲根本不在乎他死活。

父亲的眼里也只有他的阿姐,听娘亲说,因为阿姐长得越来越像大娘——父亲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尽管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但为了让娘亲放心,他还是试着去争取父亲的关注,希望父亲能记起他和他的娘亲。

然而事与愿违。

圣教不同情弱者,若不是他的阿姐,他和娘亲不可能在这里活下去。

阿姐照顾着他病弱的娘亲,也照顾着他,还时常安慰他,说父亲其实是在意他的。

他的阿姐什么都好就是不擅长说谎。

不过他不会拆穿她,他喜欢阿姐的一切包括她偶尔善意的谎言,喜欢阿姐安慰他时抚摸他头发的手;喜欢阿姐和他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眺望大漠的落日;喜欢阿姐轻拍着被子哄他进入梦乡。

娘亲病逝后,阿姐就是他的全部了。

一天,他从花圃回来,经过长廊时听见了两名教众的闲聊。

“教主有意把位子传给若兰小姐,毕竟若兰小姐极具天赋又招教主疼爱。”

“等若兰小姐成了教主,各部落献上的就不是美人而是面首了。”

面首?

洒着夕阳余晖的长廊拐角,站在这片阴影中的他攥紧了手里的花,那是他刚摘下来准备送给阿姐的。

虽然他不懂面首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好事。

“阿姐,你以后会有面首吗?”

憋了几天,郁郁寡欢了几天,旁敲侧击从教众那里得知面首是什么意思的他终于忍不住地问她。

“你在胡说什么?”她双颊一红,“是不是又有人教你奇怪的东西了?”

见他不回答,她就当默认了:“我等下就去找他们,看他们谁还敢教你一些有的没的!”

“阿姐。”他拽住她的衣角,执着地渴望清楚她的答案,“你会有面首吗?”

“当然不会。”她一边摇头一边摘了花丛里的一朵小花递给他,小花园里此刻只坐着她和他。

“花园里的花儿再多再美,我也只会摘下其中一朵。”她微笑地看着他说。

那时候他很想问她,他是不是她唯一的花。

但他什么也没问。

仿佛觉察出他心事重重,她伸手摸了摸他额角垂落的发:“你比花更重要。”

在他因她的话燃起火苗之际,她的下一句话犹如冷水浇灭了他不切实际的奢望。

“你永远都是我弟弟。”

他低下了头,掩去眸底幽暗的潋光。

她不知道,他不要这个永远。

第一个看出他这念头的不是别人,居然是那个始终对他冷淡的父亲。

席无天走进阿姐房间,看见躺在软榻上的他与阿姐,眼神惊讶之余又多了一丝玩味。

隔日,席无天就第一次主动召见了他。

“你想要你阿姐么?”他一进来,便听见席无天开门见山地问,“想她一直陪着你么?”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因为他不清楚席无天的目的。

“不愧是我的儿子。”席无天破天荒地朝他露出笑容,“好,我满足你。等你过了成年礼,我就主持你和她大婚。”

席无天的保证令他既意外又欣喜。他竟然能够和阿姐成婚?他不是在发梦吧?若不是席无天还在,那时的他真想捏捏自己的脸。也许父亲心里是有他的。年幼的他天真地想。

可没过多久席无天就死了,死在了那个叫叶霜寒的男人剑下。

叶霜寒,作为当时武林盟主,率领各大门派攻打圣教,最终赢得了胜利。

望见席无天死的那一刻,他心情很复杂,既有梦碎的难过,亦有一种本能的警惕。

他警惕叶霜寒。

这个男人看阿姐的目光,就像他和席无天看阿姐的一样。

他会夺走阿姐吗?

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阿姐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冲动之下冲向叶霜寒,假使叶霜寒杀了他,阿姐一定更恨叶霜寒,她就不可能和叶霜寒走!

他绝不放走阿姐!

“阿姐我要复仇。”

假若复仇这件事能将他与阿姐绑在一块儿,或许比成婚来得还紧密。

“席若离你和你爹还真是一脉同出。”

浮云阁里,白发老人头也不抬地冷笑道。

“……”他没否认这一点。

“当初你爹看上了席若兰的娘,不顾她已有婚约在身这件事,强行将她掳走。”白发老人将棋子“啪”地丢回棋盒,“若不是席无天一意孤行,兰姑娘不会死,叶霜寒也不会死!”

白发老人口中的兰姑娘是席若兰的娘亲,他听自己的娘亲提起过,那个女人名字里带着一个兰字。

“可我听我娘说了,大娘爱的人是我爹。”他看着气呼呼的白发老人,平静地陈述。

“胡说八道!”白发老人愤愤地说,“兰姑娘爱的人一直是叶霜寒!她和他有着婚约!”

“是有过婚约。”他故意提醒白发老人,“但她怀了阿姐,那是我爹的孩子……”

“席若兰才不是你爹的孩子,她是……”白发老人忽地停下,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慌忙吞回还未说出口的话。

“阿姐不是我爹的孩子是谁的孩子?”他抓住白发老人话中的疏漏,语气不急不缓地追问,“叶霜寒的?”

“我……不知道。”白发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是你爹的,也许是叶霜寒的,这件事兰姑娘本人也不清楚。”

“是么。”他的反应依旧平淡。

秘武剥夺了他的情绪起伏,使他活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

但为什么他对阿姐的感情没有因此消失?是时间不够久吗?十一年还不够?

“教主大人,你放心,不止武林盟,这南国都将是你的天下!”

他随意任命的圣女,这个叫柳眉的女人,替他打理着圣教内内外外的事务。

柳眉和他身边的其他女人不同,她没有在他面前做出过任何逾矩之事,她恪守着一个属下的本分。

而且自从柳眉成为圣女,圣教的势力版图确实得到了极速扩张,一向对教务不敢兴趣的他索性把整个圣教都扔给了柳眉打理。

他其实不在意得不得到天下,但他想要南国,因为他承诺过。

“阿姐。”

他俯下头,隔着布料贴近她的剑伤,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在他的唇轻轻碰触那道他给她的伤痕时。

“若离,不要……”她细碎的嗓音本该让他心生怜爱的。

“阿姐这样软弱无力是阻止不了我的。”他抓着她的双腕拉高至头顶,用单手扣住,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眉眼,“我给过你逃离我的机会,整整十一年……”

“若离我……”

“嘘。”长指轻点着她微张的唇,他止住她余下的话,“阿姐还记得吗,我说过若下次再见面,我一定会叫阿姐后悔当初离开我。”

“你要做什么?”她慌张地盯着他,像不理解又像明白了他即将要做的事,“我们是姐弟啊!”

“阿姐若介意这个,那我们就不是亲姐弟。”他无所谓席若兰究竟是不是他的亲姐姐,若不是就皆大欢喜,若是就让他一个人欢喜。

“若离我求求你只有这个不可以……”她用尽力气地想挣开他的束缚,但他怎么可能让她轻易挣脱。

“我不许阿姐拒绝我。”张开左手的十指,牢牢地固定着她的脸,即使他心底毫无波澜,他也不想瞧见她眼里的光,无论那里头是痛苦还是憎恨。

阿姐,他的阿姐,纵使他失去感情,他也想好好地抱住阿姐……

“席若离!”

喊出他名字的人不是身下的席若兰,而是他身后的某个人。

席若离停下动作,他支起身掉头望向那名逐渐从少年蜕变成男人的家伙。

秦玉,曾被他放过一马的天玑流少主出现在了他面前。

“放开若兰姐!”

这个秦玉的眼神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只是那时候是他冲着叶霜寒低吼。

“我若不放,你又能如何?”他淡漠地睨着和蝼蚁相差无几的秦玉,他不是好奇更不是挑衅,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秦玉并未退缩,他直视他的双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她!”

“拼命?”他眯了眯眸子,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凭你吗?”

伴随着淡然的口吻,凛然的剑气从他伸出的手指冲向秦玉。

“住手!”

但他的剑气没碰到秦玉就被阿姐的剑气拦了下来。

阿姐终于还手了,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叫他住手。

他凝着她,轻声地说:“我偏不。”

语罢,比之前更甚的剑气袭向秦玉,他没有杀欲,他只是无意踩到挡着他路的蝼蚁,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剑气穿透胸膛,果断又决绝。

鲜红的血滴落在草叶上,一滴又一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胸膛,又望向出手的她,泛红的双眸里透着深浓的绝望,仿佛受重伤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长指温柔地刷过她被风吹得生冷的脸颊,他朝她微微一笑,连阿姐也未喊地倒向她。

十年前。

西国大漠,孤烟回旋在脚畔,陪他巡视的柳眉注视着他问:“教主大人想要南国?”

“我许诺过要送她南国。”他眺望那抹幽幽残阳,静静地开口。

南国茶馆,人声喧嚣在耳边,他望着身旁的她,她着迷一般地环顾宛若画卷的四周。

“阿姐想生活在南国?”

“想呀!”

“只要阿姐希望,我就把南国送给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