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亮，混战结束，禁军控制住了大部分门派人士，其中一些人是主动投降的，因为他们发现柳眉跑了，苏炎被席若离重伤只剩下半口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向是这个江湖的生存之道。

只要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如今对他而言，活着就仅仅是活着。

呆坐在台阶之上，秦玉摊开双掌捂住自己的脸。他能听见叔叔秦杰关心的询问，可他却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他原以为自己会流泪，但是他没有，就像之前他也以为她会哭，而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抱着合上眼的席若离。

这个距离，他无法判断席若离是生是死。

当他迈出步子想要走近时，他看见她扶着席若离的身子站了起来。

她抬眸望着他，露出悲伤的笑容，却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他看着她环抱席若离，和他一起走向山道另一侧的悬崖。

“席若兰！”

立即明白她的意图，他急得喊出了她的名字。

可一切都太晚了。

他只能眼睁睁目睹她抱着席若离跳下了悬崖，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那一刻，他的复仇成功了，而他的心也死了。

若不是秦杰、罗刹及时赶到，他也要跟着她跳下悬崖。

“秦玉！”

被他们强行拉着，他如同失了魂般原地跪了下去。

而她没给他留下一句话。

地宫.长廊。

柳眉穿过长廊，她对地宫里的每条路都很熟悉，只要通过这里离开，她还可以回圣教成为教主。

苏炎完蛋了，席若离怕是也得栽在席若兰手中，但她还活着，活着就行。

然而一道气化作的藤蔓却从背后缠住了她的手腕。

“李云霄。”她压下心头的恼怒，回过神望向紧追不舍的他，目光柔中带媚地说，“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保证我回去会管理好圣教，绝不滋扰你南国。”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李云霄淡淡地反问。

“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你都必须放我走。”她笃定地说。

“哦，何出此言？”他像是好奇地挑挑眉。

“南皇死了对吗？但他究竟怎么死的？病死的，受惊死的，还是被长年累月毒死的？”柳眉一边问一边迈步走向李云霄，直至他跟前停下，她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畔轻语道，“九千岁，你是胸怀天下，可你也想当皇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云霄神情自若地侧过脸盯着柳眉。

“九千岁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和我是相似的人。”她伸出双臂揽住他肩颈，偏着头仰视他俊美无涛的容颜，“我们之间能相处得很融洽。”

“是么。”李云霄未置可否。

“若你今日放我走，我定会保守秘密。”柳眉轻轻地提醒，“假如我今日死在这里，我圣教的那些教徒不晓得会向外传播什么不大好听的话。比如九千岁意图谋逆，借刀杀人……”

“那我确实得悠着点。”李云霄好似有些动摇，不过他仍然没松开她，“我若放了你，我怎么向朝野上下交差？

“那还不简单，把所有罪责推到苏炎头上，我只是盟主夫人，那些事都是苏炎主导的，我一丁点都不知情。”柳眉状似无辜地眨眨眼，“我是被他胁迫的。”

“行吧，你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李云霄收回气化作的藤蔓，“我不得不改变策略。”

“我就说九千岁是聪明人。”

柳眉魅惑一笑，转身往出口方向走去。

正当将要穿过那扇门之际，李云霄双眸一冷，气藤再度涌向了毫无防备的柳眉……

被锁在密牢里的孤星，听见头顶上方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他用秦杰的脸扬起疯癫的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柳眉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处理掉柳眉的李云霄，漠然地擦掉脸上的血，穿过长廊从侧门回到了武林盟的大堂。

他环顾了一圈狼藉的四周，转向身旁汇报战果的季律，风轻云淡地下了命令。

“带兵剿灭圣教。”

说完这句话后，李云霄走向背靠柱子站着的罗刹。

“席若兰呢？”李云霄语气平静地问。

“跳崖了。”罗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席若离一起。”

“派人去崖底搜索了吗？”李云霄又问，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惊讶。

“派了。”罗刹拿下别在腰间的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剿灭圣教以后，我们对半分。”

“席若兰的娘亲不是对你有恩么？你也要分一杯羹？”李云霄斜睨了一眼罗刹，倒也不意外他会提条件。

“但她死了，圣教又对我没恩。”罗刹向后一仰，望着远方蒙蒙亮的山峦，“何止无恩，不如说这些年一直是我的心腹大患。”

江湖势力若是威胁到统治者的地位，那么或许只有被灭亡一个下场。

武林盟.大殿外。

走出大殿的陈秋水注意到坐在台阶上的秦玉。

与其说注意，不妨说他就是寻他而来。

“你满意了吗？”

陈秋水问着沉默不语的秦玉。

“柳眉死了，席若离死了，席若兰也死了。”陈秋水继续道，“你和你的叔叔可以回去重振天玑流。”

说完，陈秋水便绕过秦玉往前走。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秦玉忽地出声，他抬起脸望着陈秋水的背影，放肆地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会指责我呢。毕竟我骗了她的感情，利用她复仇……”

陈秋水冷静地回道：“她不恨你，我又能说什么。”

“她不恨我……她是这么说过。”秦玉望向露白的天，自嘲地问，“但这和恨有什么分别？”

“分别就是你还活着。”陈秋水迈开步子往前走，“而她希望你活着。”

两个月后。

李云霄顺利登基，成了南国的新皇，而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武林盟讨伐了圣教。

与十一年前不同，这一次讨伐作为西国摄政王的罗刹给予了最大支持，并将圣教勾结武林盟原盟主苏炎，企图挑起两国战火的罪行公之于众。

得到两国朝廷支援的现盟主陈秋水，亲率大军扫荡了圣教总部及余孽。

而此番叛乱的罪魁祸首之一苏炎，则被秋后问斩。而其同伙青波门门主雪月、狮虎坛坛主孤星等人，均被判处终身□□。他们将被关押在武林盟地宫的密牢里，到死不得自由。

两国至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南国.药王谷。

站在李云霄命人修建的两座新坟前，秦玉低头看着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白薇、白英”两个的名字。

他和席若兰在药王谷的时光，恍若隔世，却历历在目。

这两个月，他并未过得像行尸走肉那般，而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叔叔秦杰一开始还担心他会想不开，不放心他一人独处，现在看他一切如常，也允许他单独外出了。

天玑流有他叔叔在，相信有朝一日能恢复昔日的兴旺。

离开秦府前，他还收到了杜鹃和喜鹊写的信，她们如今在东国定居，小日子过得都还不错。

每一个人都在朝前走，只有他像被留在了她跳崖的那个瞬间，再也出不来了。

“那时候我追出去，身上穿着你送我的软鳞甲，我想过的最坏情况是我死了，席若兰会恨席若离。可我没想到……”他摇了摇头，“不，我想到了她可能会为我杀了席若离，我甚至想过她会因此入魔。”

即便她入魔了，他也能将她拉回来。白薇说过，他因席若离的剑气而改变的特殊体质可以帮席若兰散功。

“我自认为我的计划很完美，我以为我赢了。”他伸手握紧冷硬的墓碑，喃喃自问，“可我赢了什么？”

他知道没人会回答他，也没人能回答他。

南国.东村。

再次回东村，对于秦玉来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抱着木头的铁柱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大老远看见他就朝他使劲挥手。

铁柱领着他来到原来席若兰住的屋子，如今这片被他叫杜鹃放火烧的废墟上建起了新屋子。

放下木头的铁柱憨憨地挠了挠鼻子：“年底应该就能盖好，俺是照着之前样子盖的，等若兰姑娘回来以后，她定看不出区别。”

连他承诺要为她建的屋子，都由别人代劳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风沙进眼睛里了？”铁柱手忙脚乱地看着这位若兰姑娘的远房表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流下了眼泪。

元月十二。

大雪过后的燕山裹上了银白的素装。

依旧一身白衣的和尚，拇指拨着念珠，站在茫茫的雪地中等着那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人。

江湖上纷纷扰扰的传闻甚嚣尘上，就算想不听见也难。

但今日之约，慎独还是来了。

纵使渺茫，他仍旧愿意等她前来赴约。倘若她还活着，她一定会来。

他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黑夜。

雪地里，除了他，看不见任何人。

月光洒落着光辉，犹如星辰坠入雪地，满目闪耀着晶晶亮。

没等来席若兰的慎独，几不可闻地发出叹息。

正当他准备回去之际，身侧响起了脚步声。

循声望去，他微微错愕地愣了愣，随即双手合十地颔首致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