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断裂的红线

“王兄九岁从赵国回来,那时他孤僻,戒心重,唯独和阿翊要好。阿翊又是个温和开朗的性子,便将王兄引荐给咸阳的同龄人,又领着王兄访遍咸阳大街小巷。你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可招人烦了,皮得和猴子一样。”秦施提起,仍咬牙切齿,神色愤懑。

灵雀不禁笑了笑,道:“你如何与王家大哥认识的?”

“这个……”秦施秀美的脸庞爬上一抹绯红,道:“记得是上将军夫人的生辰宴,我随母亲去赴宴,在王家的花园里迷了路,正好迎面遇到阿翊。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看到他觉得很熟悉,就像记忆里生生世世刻着的那个人的模样。他出现后,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那时候我感觉不到我的心,只觉得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明明很感人,落在灵雀耳中,只觉虚无渺远,毫无共鸣。不过作为倾听者,她仍尽着自己的职责,问道:“那时候你多大?”

“九岁。”秦施忆起初见时的情景,神色迷蒙,如在梦中。

灵雀来不及惊叹她小小年纪就开了窍,就见她变了脸色道:“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失态,就收起倾慕之心,上前问他去宴会场的路。他却板着脸,面色不善的说他在这里丢了东西,被我偷走了,让我还给他。”

听到这里,灵雀不由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转折?美少年和美少女的初遇,不是应该唯美得如桃花溪的绯色桃花那样吗?

“那时候我很生气,对他丁点好感也无,解释说我身为秦室王姬,虽不是嫡脉公主,却也身份显贵,父亲身居要职,母亲出身大族,自小什么都不缺,还未沦落到偷捡他东西的地步。”

秦施现在想起来,仍气愤得很,不过她很快又换了副模样,一脸痴相:“他说,他叫王翊,他的心丢了,丢在那个院子里,然后被我偷了去,让我还给他。那时候我又惊又喜又害怕,丢下一句‘孟浪’就跑了。再后来,他就请了上将军夫人到家里来提亲。”

婚事自然而然的成了,只是陈霈舍不得女儿,说要多留几年,十八岁后再嫁,王家也没异议。

听完二人的故事,灵雀才知她不该提早做决断,果然美少年和美少女的故事比漫山遍野的山花还要灿烂美丽,和青羽说的丝毫不差。止不住感慨:“青梅竹马,真好啊。”王翊也当真是不可貌相,竟这般会撩小姑娘。

“别打岔啊,给我说树妖和青鸟的事。”秦施这才想起已离题八千里,连忙转回去道。

“老爷爷的真身和这间房间差不多,很高,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他的人形是个白胡子老者,和蔼可亲,就像隔壁家年过七旬的老人,穿着一身和树皮颜色差不多的衣裳。不过他老而不衰,精神矍铄。我想,他应该功德圆满,飞升成仙了吧。”灵雀想起初到咸阳那日下午的惊雷。

“当真?”秦施眸光闪亮,很是好奇。

灵雀道:“我猜的。”

“好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秦施心驰神往道,憧憬一阵后又问她:“你说的那只青鸟呢?”

“飞走了,它说它不喜欢人间,它要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山雀。”灵雀难免失落,那是她幼时唯一的玩伴。

“我有一个想法。”秦施兴致勃勃的看着灵雀,“你该不会是姜国的圣女吧?”

灵雀被她吓一跳,忙摇头道:“不可能,姜国圣女已经出现了。”她现在对姜国没半点好感,绝不会去那可怕之地。

“我只是胡乱猜测而已。”秦施笑道,“对了,该用晚膳了,我们去给母亲请安。”二人交换过小秘密后,越发亲厚。

次日到正堂请安时,灵雀见到一位头发衣着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女子,她身着褐色镶黑边的曲裾,手里捧着个长盒。向陈霈行过礼后,就听陈霈道:“这是宫里来教你吹箫的乐师曲风,以后每日上午巳时至午时初刻,你跟着她学吹箫。曲风是国手,你要好好学,莫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灵雀只觉肩上担子千金重,忙不迭的向新来的师傅行礼问安。

曲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灵雀,含笑将她扶起,对陈霈道:“我也只有这点儿技艺拿得出手了,到时夫人莫要嫌我扰了府上清净才好。”说完后对灵雀道:“姑娘既然叫我一声‘师傅’,我便倾力相授,定让姑娘成为个中行家。”

她打开长木匣子,取出里面的箫来,双手奉道灵雀跟前:“这是用楚国湘江水畔紫竹制成的洞箫,由楚国大师玉箫子所制,去岁只有一支,王上特地命我带来交给姑娘。王上说,好箫配玉人,用最上乘之物,学起来会更快。”

灵雀郑重的双手接过洞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师傅是国手,箫是楚国国礼,她能不好好学么?“臣女谢过王上。”只是想着自己不那么聪明的脑袋和天赋,便先给曲风提醒道:“只是学生愚钝,还请师傅莫要嫌弃。”

“无妨,勤能补拙,多练习就是。”曲风鼓励道,她也听过,这姑娘的确不太聪明。不过她食君之禄,就算是块朽木,也得雕出朵花儿来。

自此,灵雀每日多了门课。她极有自知之明,请陈霈挑了府上最偏僻的地方来学箫,怕的就是吹奏不好,每日魔音穿耳,引人厌弃。

许是早就知道学生的境况,教了两日后,曲风发现灵雀并非朽木不可雕也,相反,她还算有天赋,人也勤奋,教起来并不费力。如此,多了几分郑重,大有要让她传承衣钵之意。

庶长府内日子平静如流水,府外却是风起云涌。姜国继续和周室谈判打嘴仗,吵得天下皆知。韩、赵、魏三国偶有摩擦,三五不时的打上一架。齐楚两国地大物博,地理优越,赚着大钱,王室那些公公和小媳妇儿之间的桃色八卦丰富着天下人的耳朵。而北边的燕国,地方偏,存在感有些稀薄。

至于秦国国内,年轻的君王在丞相和太后两座大山的压制下,倔强强势的向上长,越发有一国之君的气势。如今他正着民间商团前往齐楚两国以私人的名义买粮食,又同一干通晓水利工事的工匠能臣商讨修水渠连通千河与小清河及修湖蓄南山水之事。

这年九月,赵太后突然身体不适,请天师进宫占卜,得出太后和咸阳宫犯冲的卦象。于是,娇媚柔弱的赵太后启程前往旧都雍地,准备在那长住,修养身体。

先王崩逝时赵太后不过三十上下,正是需要疼爱的年纪,如今四年过去,她身边多的是年轻俊俏的男宠。早在赵太后放下权力避到雍宫去之前,已有怀孕的传闻。前有宣太后的例子,对当今太后,上下人等已见怪不怪。不过八卦还是要八卦的,作为种地打仗之外的调剂品,王室桃色绯闻可谓相当不错。

只是无论外人怎么传,秦业全做不知,恭顺孝敬依旧,亲自送太后离开咸阳。暗地里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英挺少年在夜色笼罩的宫室里练剑,只见他挥着长剑,将演武场边的木偶和兵器架劈得稀巴烂,犹不解气的叫站场边的人道:“王翊,陪寡人练剑!不必客气,全力招呼就是!”

王翊只好挑了把剑和秦业打。秦业当真不客气,一招比一招力气大,一剑比一剑狠,砍得王翊险些招架不住。好在他一身力气已挥霍光,很快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盯着漆黑的夜空,手执秦剑竖于跟前:“以后,寡人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玄镜看后摇了摇头,想着今生给他的负担会不会太重了。

离开这处压抑之地,去驷车庶长府看灵雀。已是子时,秋夜寂静无声,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站在床前看她,只见床榻上的少女如胎儿一般蜷缩在薄被里,双手放在胸前,浓黑茂密的长发铺满枕头,面容沉静无害,难得可以这般岁月静好。

这一世,她的命运簿飘落人间,结局变得不可捉摸。他想,她此生会不会摆脱宿命,像一个普通姑娘那样活下去。

想着这次来的目的,去检查她右手小指上的红线,已经变白,开始断了。他曾去月老那里要了最粗最结实的红线,不想这么不经用。哪怕打破诅咒,过去的一切也影响着今日吗?

想着,自己解了她小指上的线,回天上去问月老。

月老拿着一端变白的红线,有些发愁。他替神、人、妖、魔拉了几十万年的红线,红线变白断裂还是头一遭。想了想后捋着白胡须道:“上神,小老儿的红线质量是有保证的,畅销天地六界几十上百万年,除非二人情断或是一人死亡,这线是不会断的。”更不会变色。

“我晓得,所以想问问有没有办法重新连接上。”他答应过奕风,这辈子让他们成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