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甘心
谈听瑟静立在原地,几乎是木然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上次拍卖会上,她以为陆闻别放弃许家那场宴会而选择了自己,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那丝尖锐的自尊被碾碎,心间的刺痛蓦地抵达指尖,让她手指颤了颤。
为什么态度转变得这么突然,是不是该给她一个理由?
是因为那晚在酒店走廊上差点吻他吗?可那之后他明明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看上去是为了维护她的脸面和自尊。
那今天呢?
“小瑟?”
谈听瑟身形一顿,转身看向来人,“聂大哥。”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要不要去休息室里待一会儿?”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二叔。”
聂显不置可否,端着酒杯在一旁陪她,“心情不好?”
“……没有。”
“是闻别还是许诗薇?谁说话惹你不高兴了?”他自顾自地揣摩,半开玩笑道。
“不是他们,我真的没有心情不好。”谈听瑟弯起唇角沉默片刻,忽然转头望着他,目光近乎执拗,“你觉得陆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来让你不高兴的是他。”聂显笑笑,心里叹了口气,“怎么突然这么问?”
“随便问问。”
聂显当然看得出来今晚陆闻别对她和以前不同,但现在这种行事风格才是真正的他,之前的特殊对待才“不正常”。
然而陆闻别态度上的突然转变也太可疑了,难道是因为之前他那通电话?
想到这,他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出于那点同情,只能模棱两可地提醒,“他这个人吧,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和做的事,认真你就输了。总之别理他就行了。”
别理他?
谈听瑟收回目光,现在轮得到她不去理会陆闻别吗?
她想知道的事没得到解答,听聂显说了这些后她也沉不下心去体会思考。被死死压抑住的难堪、茫然与委屈怂恿着某种倔强的念头愈演愈烈。
在这件事上她想刨根问底,至少要把一切都问清楚。
……
-你记住,你不需要成为满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更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讨好逢迎。艺术是高尚的,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该追求的是更高层面的精神世界,天天考虑物质只会让你变得庸俗。
-真羡慕你啊,每天除了跳舞什么也不用管,光鲜漂亮地活在象牙塔里。哪儿像我们没脸坐吃山空,只能辛辛苦苦赚钱养自己。
-跳舞再累能累到哪儿去?知足吧,你这种被包办好一切的人,才有资格一心追求艺术。
-你年纪还小,又活在家人创造的温室里,会这么想很正常。
-听瑟好像不太认同我们的行事风格,我都快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资本家了。
-年纪小,理想主义情有可原。
…
浸在水中的谈听瑟睁开眼,手扶着浴缸两侧,慢慢浮出水面坐了起来。
水从头顶淅淅沥沥地滑落,她不得不闭上眼。
宴会上她讽刺许诗薇没有真心且虚情假意,她以为自己“赢了”,然而她才是沉不住气、输得难堪的那个。
她根本没戳到许诗薇的痛处,但许诗薇只需要借着陆闻别那句轻飘飘的认同,那句说她年纪小理想主义的话,就能让她……
谈听瑟捂着脸不停地深呼吸,拼命缓解着眼眶的热意。
她不想哭,哭意味着软弱。
她以为自己能不在乎许诗薇说的那些,然而刚才沉在水里的那短短几十秒让她想起了很多曾听过的话。
有些来自母亲,有些来自“朋友”,那些话在脑海里尖锐嘈杂地回响着。
的确,她就是活在温室和象牙塔里,所以被许诗薇那样的人看轻。
她和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谈听瑟蓦地从浴缸中起身,胡乱擦干身上后裹紧浴袍,湿漉漉的头发顾不上吹干,全被紧紧地束在脑后。
她换好体服,提着足尖鞋面无表情地下楼来到练功房。
“小姐,您先把头发吹干吧?”佣人提醒道。
“不用管我。”
门从里面关上,这一关就关到了深夜,再打开门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秦婶忧心忡忡,忍着困倦站起身,“我去给您煮碗姜汤吧?免得着凉了头疼。”
“不用了,现在喝明天脸会水肿的。”谈听瑟擦掉鬓角的汗水,有些抱歉地朝她笑笑,“害你到现在也没能睡,下次不用等我了。”
还有下次?秦婶一愣,无奈又心疼地摇摇头,“那您记得把头发弄干了再睡。”
谈听瑟应声,回到卧室后重新打开热水洗澡洗头,草草吹干后倦怠地躺到床上,每一寸肌肉与神经都疲倦到了极点。
第二天一早,生活好像恢复如常,仿佛她一直隔绝外界待在别墅里按部就班地完成每天该做的事,有关晚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她等了三天,陆闻别自始至终没有给她半点音讯,那句“改天再说”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不会再联系自己了吧。
谈听瑟汗水淋漓地躺在练功房的地板上,胸口因平复呼吸而剧烈起伏。忽然,她抓起一旁的手机,飞快输入一行字发送。
【你说的“改天”是什么时候?】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紧,最后被她强迫着一点点放松下来。
然而对面的人很久都没有回复。
一直等到傍晚,陆闻别才回了简单到极点的四个字:最近很忙。
谈听瑟手指一顿,立刻回道:【那在电话里说也可以。】
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回复,她直接拨通了对方的号码,紧绷着神经在一声声忙音里等待。
久到她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忙音忽然中止。
谈听瑟呼吸一滞。
“五分钟后我有会要开。”男人嗓音淡淡,微微停顿片刻后叹道,“什么事,说吧。”
她哑然地张了张嘴,听着自己的心跳与微弱的呼吸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说过我们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静默数秒,谈听瑟终于开口。
“嗯。”
“难道你指的见面就是像前几天那样吗?”
“不算吗。”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的确,那符合“见面”的狭义含义,但是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
“算。可是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她强迫自己艰难地一点点问出口,“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除了向父母一次次低头时说过类似的话,其他时候她从没对别人说出口过。
说完这句话如同凌迟,谈听瑟掌心发冷,额角都是涔涔冷汗。
“没有。”
“那是为什么?”
“你要的是一个不存在的理由。”
“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有为什么?可是在那天晚宴之前都不是那样的。”她言辞因为些微的难堪而模糊,却倔强地要一个答案。
话音刚落,谈听瑟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有人提醒他开会,她再也沉不住气,“是因为许诗薇,还是在海城那天晚上——”
“谈听瑟。”陆闻别嗓音平静。
她恍若失声,蓦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你只是不该对我有什么别的希望,否则你就会发现我对你,和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听筒里一阵寂静。
“那……”
“我要开会了。”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像你教我游泳的时候那样。”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两秒后,电话被挂断了。
他没有回答,但好像这就是答案。
谈听瑟木然地坐在地板上,手机还贴在耳边,意识却紧紧蜷缩着,被浑身弥漫着的冷意与煎熬炙烤。
她慢慢屈起腿,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头抵着一旁的镜子将脸埋起来。
现在她没办法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陆闻别什么都知道,他甚至阻止她把那些不该说的话说出口,这就是他提醒和拒绝她的方式,平静淡然得仿佛置身事外。
难堪、难过、酸涩、茫然、煎熬。
谈听瑟急促的心跳始终没能慢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乱糟糟的思绪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出口。
就这样吗?就这么不了了之?等未来她回到法国继续学业,去追逐她舞团首席的位置,然后他们再也没有交集?
谈听瑟用力深呼吸。
不甘心……
她好像隐约摸到了陆闻别的态度,但总有什么还不清不楚。如果对她和对其他人一样,那为什么会答应教她游泳,带她几次三番地出去见朋友。
如果是因为拒绝她的喜欢,那她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她想要一个能私下见到他的机会,而不是像那场晚宴一样的场合。
这十九年来她一直活得像个木偶,从没有这样一次次地产生冲动想去做什么,也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得到什么。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一定会后悔。
谈听瑟微微发抖,不知道自己是兴奋还是恐慌。
【你能带我去见陆闻别吗?】
在冲动消退之前,她把这句话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