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本来无一物

罗太傅设的宴在竹园,只见碧竹幽幽,曲水流觞泠泠作响,锦衣宾客们三两而谈,出口风雅,仪态万千。

暖阁之中,一拢竹帘,将男客与女眷隔开,罗太傅鬓发似雪,身姿却依旧清傲,不失当年太子太傅的风骨。他正与特邀前来的昭王相谈,言语中很是相投。罗素衣端坐在下首,容貌无瑕,气质绰约。

一番清谈过后,谢楚行与琉璃同行而来。阁中寂静一瞬,数道目光却悄悄落到罗素衣身上。

罗素衣神色一顿,眼睑微垂。

谢楚行不疾不徐,从容地与昭王、罗太傅见了礼道:“见过皇叔,恩师。一别多日,不见恩师,不知恩师如今可好?”

罗太傅连忙朝他抬抬手,和煦笑道:“承蒙殿下挂念,我一切都好。这位是……”

他瞧了瞧琉璃,颌首笑道:“想必便是盛家的小姑娘了,不错,钟灵韵秀,颇有风骨,与殿下很是相配。”

琉璃便朝罗太傅笑了笑。

昭王立于一侧,心中失笑。这位盛家小姐倒是可爱,人家夸她,她便朝人笑。

罗素衣忽然轻声道:“既然殿下已到,便开始列坐吧。”

众人纷纷颌首,绕着曲水流觞依稀席地而坐,罗素衣将盛了酒的玉盏放在清水中,水波澹澹,玉盏徐徐而下,途中停留在谁面前,谁就得饮酒一杯,并且赋诗一句。

“……”

谢楚行挑了挑眉,无言瞥了琉璃一眼。

琉璃一顿,心领神会般地,默默在他身侧坐下。

玉盏飘浮,诸宾客皆题了几句诗,不乏文采斐然者,其中更以昭王、罗素衣所题出尘脱俗,大受众人赞赏。

琉璃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渠旁,目光随着望着那玉盏漫无目的地转。这若是在九重天上,她心中一念,想让这玉盏去哪这玉盏便能去哪……如今怎么在人间受这等疾苦?

思绪纷飞,琉璃一时恍神。

“……咳。”

谢楚行重重一声咳,将琉璃唤醒。

琉璃一顿,眼睑垂下,便见那玉盏正悠悠地停留在自己身前,而且显然,是有些时候了。

罗素衣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盛小姐,若是一时没有灵感,题不出诗,自饮三杯也无妨。”

“……”

琉璃挑了挑眉,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一笑,眉眼弯弯道:“多谢罗姑娘美意,正好我有些渴了……”

说罢,伸手就要去摸酒杯。

众人错愕不已,唯有昭王失笑地摇了摇头。

谢楚行眉间沉敛,隐忍地跃动一下,而后拍了拍琉璃的手。琉璃瞬间疼得皱了皱眉,触电般地将手收回袖中,朝他嘟囔:“殿下……”

她又不会作诗,喝杯酒怎么了?

谢楚行目色幽深地觑了她一眼,私下却悄无声息地将一张袖纸递给琉璃。

“……”

琉璃一顿,悄悄将纸拆开,随后清了清嗓子,将那上面题的诗念了出来。

众人沉默一瞬,随后赞叹道:“好诗,诗意锐利,气势磅礴,不乏一番风骨。”

罗素衣神色微沉,却缓缓道:“这诗确实好,只是不像盛小姐的风格,与太子殿下更贴切些。”

琉璃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地笑道:“我与太子殿下朝夕相处,近墨者黑……不对,近朱者赤,难免学到了殿下一些诗风。您说对吗,殿下?”

说罢,朝谢楚行抬眸笑晏晏。

谢楚行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却并未否认。

眼见着,罗素衣的容色又白了一分。

罗太傅便道:“镜湖的夏荷开了,不如诸位一同前去瞧瞧?殿下……”

他迎上谢楚行,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谢楚行与罗素衣缓缓往湖畔旁去。人群之中,罗素衣仿佛与谢楚行说了些什么。那一瞬间,仿佛顿时将琉璃与谢楚行的距离拉得很远。

琉璃也并未赶上去,只是不慌不慢地踱步在末尾。

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去凑什么热闹?

琉璃心中酸溜溜地想。

“你怎么不去瞧瞧?”

一道温雅如玉的男声从身后缓缓响起,仿佛脉脉微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琉璃回首,见是昭王。

昭王一身淡青色锦衣,些许单薄,面冠却依旧如玉,朝她笑笑:“罗太傅有意缓和他与罗小姐的关系,你不担忧?”

琉璃缓过神来,无奈一叹:“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

昭王闻言,沉默些许,低声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却不如你通透。”

“?”

琉璃疑惑地皱了皱眉。

昭王瞧见她神色,不禁又是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折纸递给琉璃,缓声道:“他虽为你题了诗,却未曾掩去诗风,容易被人猜出来。我这里有几句,你好好收着,日后若有人再为难于你,便拿去用。”

琉璃一讶,懵懂地抬眸瞧他。

几声喧哗却忽然从前头传来,只听得有人惊惶道:“罗小姐落水了!”又听得噗通一声,似乎是有谁下去救了罗素衣。

纷乱间,却见谢楚行衣衫尽湿,抱着昏迷的罗素衣从回廊上匆匆而来,与琉璃等撞了个对面。

“……”

谢楚行眉间微皱,瞧了琉璃一眼,并未说话,便抱着罗素衣直直越过琉璃而去。

“传太医。”

他沉冷的声音渐行渐远。

众人亦纷纷退去。

琉璃徒立在原地,望着谢楚行离去的身影,一时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