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习安有十分细心的一面,例如所有用过的东西都能清楚地记住摆放的位置,上学期间和工作时总是最先发现他人与之前不同的那个,所以对于从一来到转生乡就多次碰到的这群人显而易见的奇怪态度,他简直莫名其妙。
从那个大厅接待的人开始,到那两个领路人,甚至是表现的最为平常的苏珏,习安都有种对方其实认识自己的感觉……现在见到的这个陌生男子,瞥过来的第二次视线又是那种微妙还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眼神,习安开始在心里觉着这群人要不是心理有毛病就是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出于各种考量,习安其实比较希望是前者。
考虑了几秒,他到底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直接说出口,决定再在这个地方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转眼想到那个一脸有气无力说自己饿的李溪,又觉得对面这个男人一脸冷漠估计不是会做表面功夫的类型,于是习安很难得地主动开了口:“你好。”
对方似乎有些诧异他居然对自己打招呼,愣了愣后就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状态,也没回话,只是点点头。
鉴于对方一看就不喜欢说废话,习安想了想,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我的同伴发现就算死了还是会感到饿,请问在这个地方怎么能填饱肚子?”
之前在转生乡的某些街道经过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饭馆之类的店,习安刚开始以为大概是区域划分的作用不同,而且死都死了,根本没想到居然还需要吃饭,所以这种事就没在意。不过李溪那么一提他才觉得不对,既然鬼都能觉得饿,那必须有吃饭的地方,转生乡这个地方占地面积几乎比古时的大明宫还大,总不可能住在这头的千里迢迢跑去城北城南只为填饱肚子……习安得出结论,要不是真的没有饭馆,就是吃饭的地方和作为“人”的时候的存在不同。
闻言男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问道:“折婉没说?”
……说什么?
习安茫然地张了张嘴,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那名女子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确定自己没有遗漏:“折小姐看过我们的临时证后交代了这七天的注意事项,包括不能去的地方、不能说的话和不能做的事,然后就带我们去了分配的地方。”
路上甚至都没和他们交流,把他们送到地方后偷瞄了两人几眼,就好像有急事跟火烧屁股一样急吼吼地跑掉了。
院内传来细小的声响,木窗被人推开的声音吱呀的一声,轻悄又悠长,侧身站着的男子下意识朝后瞥了一眼,但立刻就收回视线道:“……她没给你们香烛?”
“……”等等,为什么要扯到那东西?
男子还以为自己说中了,眉心终于明显地出现了一个褶:“虽然是最普通的白烛和线香,但七天的份额是固定的,你可以去找她要。”
为什么一定要香烛?而且为什么是七天的份额?感到不妙的习安抽抽嘴角:“等……”
“如果不喜欢白味,我这里还有最近新出的芝士味和红烩味。”他面无表情地在说着认真的话,“你在这里等等,我进去拿。”
习安:“……”
要再不懂对方的意思他就是白痴……那把香烛!居然是食物啊!
虽然说他之前活着的二十四年算不上是吃货但一下沦落到吃蜡烛听起来真的好可怕啊!话说为什么蜡烛要做出这么多味道?这要怎么吃?点着吃还是啃着吃?啃着吃就算味道再多还不是蜡烛味吗!
怪不得之前街上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一家香烛店,习安当时还奇怪都已经成了鬼怎么还有需要祭拜的人……合着那相当于人间的食品批发部!
而且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他竟然变成了上门讨饭的……习安默默看着男子离开的身影,简直要无语凝咽了。
抱歉,这段能回档重来吗?
这间院子采光也好大小也好比起习安住的地方好太多,即使站在院外,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庭院内种植的花草一派欣荣,和自己院子里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差的不是一两点,虽说房间数量也多出几个,但习安可以清晰地听到靠东的某个房间内有轻微的说话声,这简直让他有掉头狂奔的冲动,可考虑到一声不吭离开实在不礼貌就忍了下来,过了不久,男子就提着一小把香烛走了出来。
习安木着一张脸,生怕自己的表情在下一秒因为太过丢脸而裂开:“不是……”
“蜡烛和线香一天各一条就行,多了也无妨。”淡淡将手上的东西放进他怀里,男人看似冷漠的侧脸简直不容拒绝,“平常的香烛店都可以用冥币买到,转生乡不能用明火,直接吃。”
明明面瘫脸不像是会说那么多话的人,却还是有问必答并甚至好心地送了一把“食物”,和男人墨黑的双眸对视了两秒,习安觉得自己简直没法拒绝,只得艰难生涩地说了句谢谢。
目送习安看似淡定实则凌乱地消失在巷子深处,靠在大门边的男子依旧那副冷漠的模样,一直没有露面的人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轻笑一声:“淳于,你努力表达善意的方式还真特别。”
习安在的话大概立刻就能认出来,后来出现的人居然是大厅那个接引人,依旧披着一件青色外袍的男人站到淳于北身边,一同看向习安的背影,只低声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啊。”
淳于北眸光轻转,斜斜看了他一眼:“南荣。”
“嗯?”
“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荣懒懒靠在淳于北身上,将手收回袖子里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总之不会害了他便是。”
“哦。”淳于北不再感兴趣,将南荣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我去一趟罗酆山。”
南荣早就习惯淳于北的冷漠,刚来那一年这人要开口甚至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相对来说已经好了太多。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是无风无云的好天气:“今天是去给张衡打杂?”
“嗯,他是北酆鬼帝,别直呼其名。”
南荣明显对此不以为意:“我好好活着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为何不能这么叫?等我今天的事忙完后,就去北方癸地找你。”
“好。”
院门被合上,随着脚步声远去,巷子内很快就恢复了寂静。
那边捧着一把香烛的习安回到院子里就看到站在他房门口想敲门又犹豫的李溪,站在院子口的他沉默地看着少年在原地打了一会儿转,之后小心翼翼地凑到窗边,舔了舔手指像是准备戳破纸糊的窗户偷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李溪被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的一哆嗦,差点整张脸都糊上窗户纸。
回头看到习安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李溪明显松了口气:“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没醒还在屋里。”
“……如果我还在房间里,你是准备偷窥吗?”
李溪默默反应一秒,立刻否认:“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不上台面的事呢。”
习安:“……呵呵。”鬼都不信。
在李溪眼巴巴的视线下习安没说什么,只径直准备进屋,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东西分出一半递给少年:“据说是芝士味和红烩味的。”
“……啥?”捏着那几根香烛的李溪一脸茫然,看他那样子习安突然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看嘛,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没反应过来这种事。
心情诡异的稍稍变好了一些,习安拍拍他的肩:“我出去问过了,那把线香和蜡烛就是我们的食物,这里不能用火,乖,啃着吃吧。”
说完没有看他的表情,自顾自回屋,关门。
门外的李溪傻傻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蜡烛,想到自己的房里被自己随手丢在柜子里的那把香火,憋了半分钟终于忍不住了:“……卧槽?”
然后他呆立在门前,因为肚子饿完全没有思考习安话里的真实性和可靠性,纠结而又勉强地,对着那根红色的蜡烛啃了一口,嚼了两下后瞪着眼睛更惊讶了:“卧槽!”
这是什么魔性的东西?居然真的可以吃!还真的是红烩牛肉味!
习安站在窗边默默看着少年狂啃蜡烛的一幕,如果不知道始末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好诡异啊。
坐在桌边安静地吃了一根口感是蜡烛的芝士味蜡烛,考虑了一下他又多加了一根线香,稍做休息就再次出了门。
早上经过的那个院子大门紧闭,十分安静似乎没有人在家,习安在门前顿了顿,继续迈开步伐走出了巷子,巷子外正是东市的某条主道,各种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巷口的一家布匹店门口坐着一名看上去上了年纪的老者,手里拿着根烟枪嘴里干嚼着烟草,悠哉地看着路上来往的鬼魂。
接下来的六天,大部分时间花在和老者闲聊上的习安总算知道了点除了建筑之外的东西。
冥界地界广大,主城幽都居中,东方有桃止山西方有嶓冢山南方有罗浮山北方有罗酆山,虽说酆都大帝与五方鬼帝主掌冥界分立的十殿阎罗各司其职,但由于电脑普及并简化了所有程序,主要忙碌的就只有负责转生的第十殿,于是其他空闲的阎罗与鬼帝几乎都从地府失踪了。
老者六百年前病逝,恰好与某个鬼帝有过一面之缘,阴差阳错得以留在幽都直至今日,但也还是说不出鬼帝与阎罗们到底去了哪里,整个地府,经常出现的只有第十殿轮转王。
轮转王有众多下属,其中来幽都最久的名叫南荣。据老者认识的一名比他来的早的多的,目前已经离开转生乡的北宋皇族称,他来到酆都时才十六,而那南荣早就成为了轮转王最得力的帮手,但由于性格和善,并没多少鬼魂惧怕他,倒是一个来这里才五年的,名为淳于北的男人,因为冷漠不近人情,又辗转于各大地狱并时不时前往阳间清理恶鬼,被他人敬而远之。
还有好些不知底细的,在这几百年间逐一换下了最早的那批,身份最特殊的当属四百多年前来到转生乡的士族,字子珏,名不详,众人只知他姓苏,人称苏珏,是十殿轮转王的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