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心碎的憨憨叫敢敢

考试卷全部分发下去,监考数学的张老师眼见赵铳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进来,那小模样跟要吃了人似的。

不由打开话匣子,“赵大少爷,这是准备进来参加模考呢?还是准备进来参加模考呢?还是准备叫家长呢?”

赵铳显然无视他的阴阳怪气,笔直地看向了曾楼迦的座位。

果真空空如也,如他的心情一般失落。

他问,“老张,曾楼迦呢?”

张老师亦是他的班主任,平常完全不拘泥于称呼这种小节,直言不讳说,“上周转学了,本来都要进入高考倒计时,我的顶梁柱就悄无声息地撒由那拉了……哎,赵铳!!你去哪里!!站住!!”

撂下一教室面面相觑的学生,他硬是追了十几步,才一把将赵铳的背影摁死,已是气喘吁吁不断。

“你这孩子,本来就耽误了一周的课程,现在马上就要考试了,怎么扭头就走,话都不说一声。”

“学校不是你们家,你想来来,想走走。”

“更何况,再有两个月你们就要高考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张老师越说越气,但完全都属于恨铁不成钢,等他强硬把赵铳的身体搬正,面朝自己。

赵铳明显泛红的眼眶,把他这个成年人骇了一跳。

在张老师的心目中,赵铳一直是个硬气又傲气的孩子,除非天塌地陷,父母双亡,否则虐不到他。

不由回忆起对方请的一周病假,转为关心地摸摸赵铳的后颈,“怎么啦,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赵铳的脸呈现出某种病态的苍白,嘴唇颤抖地绷作一条开合的线,“老张……张老师,曾楼迦……”他的眼睛闪烁得厉害,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艰涩,“您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转哪儿去了吗?”

张老师大约猜出些因为所以,感情是曾楼迦转学了,赵铳寂寞了。

“他也没跟你说吗?甚至连电话里也没有解释?”

赵铳摇头,刚才他已经无数次扰过曾楼迦,耳熟能详的电话号码竟是空号,更不要提微信和QQ。

空的。

他就那么气他,甚至连一条微薄的信息,都不曾告知自己的离去?

赵铳有那么一瞬间想怨他,但是更多的恨意反而来自于自己的自责。

都怪他,都怪他,如果没有逼着迦迦做那档子事,如果没有管不住裤.裆里的脉动……

一种足以剥离生命的痛,在他近乎完美的青春期里,狠狠地抽了赵铳一鞭子。

唉。

张老师又拍拍他瑟瑟发抖的肩膀,分明跟自己一般高的身躯,此时此刻居然像个无意打碎玻璃,等待接受严苛惩罚的孩子,不由慈爱泛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曾楼迦那孩子,他……他也有自己不能说出口的苦衷吧。”

赵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张老师显得意味深长,“其实我也没亲眼见到他,管学籍的老师给我知会了一声,我才知道这孩子转学了。”

谁也没有说,就是如此突如其来,更不会有人知道原委,断得彻彻底底。

张老师虽然不无惋惜,为失去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扼腕叹息,然而他的感情淡得如同飘零在肩头的雪片,随手一拂,干干净净。

如此无声的别离,却在赵铳的心头插了一根刺,一柄刀,一块铁,宛若一生纠结。

张老师扯了他的校服一把,“走吧,进去考试吧,你身边还会涌现新的朋友,人生还是你自己的。”

他的身边还能涌现出,跟曾楼迦一样重量的人吗?

绝不!

赵铳推开张老师的手,“我必须要去问个清楚!”

他扭头就跑,像狂怒的风一样冲出。

张老师再年轻三十岁也追不上的速度。

视野前的景物开始推移,或许是走廊,或许是操场,或许是校门,统统从赵铳的眼底滑过。

他跑得太快,太莽撞,太突然。

他的心里只想着,每次晚自习送曾楼迦回家的那个楼下。

他依稀记得,曾楼迦在月光下明媚的微笑,像明晃晃的刀子割戮着他的脑仁。

当一辆疾驰的车子,突然横冲入赵铳模糊的眼帘内。

他已经停不下来。

“咚!”

一年后。

“咚!”

女孩子抱着等人高的人体模型,像泰坦尼克号失去了控制,瞎着眼冲进了一个身形修长,容貌清雅的男生怀里,正巧把他手里的千禧教堂模型掀翻在地。

PVC做的教堂模型坠在地上的声音不轻不重。

但是在空旷的大厅里却显得掷地有声。

路过的人立刻发现了惨剧的源点,当上百道目光投在男孩子身上时,又是满满的艳羡嫉妒爱,恨不能群起而視.奸。

男生真的是又白又帅,好似满满盛放着香浓牛奶的精致骨瓷杯子。

曾楼迦!

但凡被吸引去的人,都知道他的鼎鼎大名。

N大的首席校草。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子放下自己怀里的人体模型,抢着去捡地上的教堂模型。

另一只秀长的手,也正在做相同的动作。

“嘶……啦……”

PVC板发出了悲鸣。

千禧教堂的6mm曲面板,孤零零地提在女孩子手里。

曾楼迦彻底笑了,“我应该多用点502来粘这个东西,或许会结实一些。”

他笑起来真好看,剔透的脸庞能融解在柔和的光芒里,白皙的肌肤立马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子快要泪目,然而脸比眼圈更红,又羞又烧。

“真的没关系,原本就是我自己的制作问题,”曾楼迦不顾一截两半的建筑模型,转而抱起地上的人体模型,温柔地放置在女孩怀里,“何况,你说的对不起已经足够赔偿我了,不用更多。”

他的宽慰恰似春风,一点温,又带点疏寒,半徐半缓,不多不少。

却是无机可乘。

女孩子的脸红到发紫。

曾楼迦揽起自己的期末作业,朝女孩子露出礼貌微笑,在睽睽众目下笔直离去。

许多女生已经他背后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小声尖叫,曾楼迦并不是很习惯从容应对女生那种火辣辣的视线交集,掏出手机假装看一眼显示屏,借来分散自己心里的促狭。

恰好有人真打来了电话。

来电显示着一只毛茸茸的考拉。

曾楼迦的眼神跳出些得救的火花,半秒内接起电话。

“小严,你在哪?”沿着来来往往的大厅,他刻意走进了较少有人出入的西楼长廊。

女孩子们的追逐至此结束。

他才又补充问道,“我是说,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这个人人间蒸发了呢。”靠着墙,先把偌大的模型搁在空闲的桌子上。

扯成两半的模型好似一张滑稽的大嘴,开开阖阖。

曾楼迦开始为自己能不能按时交上期末作业而发愁了。

被称作小严的人其实不姓严,大名张小严,是曾楼迦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亲近的亲人,两个人一起来到曾楼迦求学的城市,成为彼此的依靠。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明显的踟蹰,“我能蒸发到哪里去啊,迦哥,我就是一直忙着打工,又好久不见想你了,听听你骂我的声音,安心。”

“不敷衍我,你会死吗,”语气不佳,曾楼迦的脸上已经挂着不自觉的担忧,“一个月里我就没有接到你一通电话,也找不到你的人影,你可知道我在你公寓楼门口守了多久!”

张小严肯定是知错,声音充满愧疚,却也夹带着无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那没事我就挂了。”

“别介!”张小严几乎喊起来,“我久久不跟你联系,其实在打工的地方交了个……”

曾楼迦:“你又找个男朋友?”

张小严沉默不语,“……对,刚认识的。”

曾楼迦心里漏跳了几拍,语重心长道,“小严,这是你一年里第几个男朋友了?……怎么换了打工点你就换一个男人,三百六十五行你准备集小卡片吗?”

张小严从小性子倔,根本不听他的任何建议,曾楼迦好话赖话说尽,心想着不管了,然而总是管不住嘴。

男朋友这三个字明显让曾楼迦不自觉地走动起来,像触动了某个肢体上的开关,亦或是打开了记忆的匣子。

他想起一个不该回忆的人,又把那个人的生硬推回匣子里锁好。

“不是,迦哥……”张小严又沉默一次,“这次真是最后一个了。”他那语气突然降低了些,婉求着似的。

“迦哥,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让你陪我去捉.奸。”

“这又是怎么回事?”曾楼迦复杂的情绪倏得激动万分,“你男朋友出.轨了?这什么渣男?!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同一个坑里掉几次才甘心!”

“算了,”曾楼迦制止了他的反驳,“告诉我你在哪里,明天正好周六,咱们见面再谈吧!”

二人在宾馆对面的喜洋洋超市里面蹲守了三个小时。

曾楼迦抬起手腕一看表,晚上九点。

里面也太能干了。

张小严捧着泡面桶,水亮通透的大眼睛里罩了一层灰色的怒纹,手执方便面叉子,在一坨泡涨的面条里不停地翻搅。

冲进去,还是不冲进去,真是个严肃的问题。

曾楼迦瞧他的脸色十分不妙,一张娃娃脸此刻尽显穷凶极恶,对张小严比划了一下,“上衣拉起来,我看看。”

张小严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你怕我身上带了刀不成?”

“那倒不会,如果你有杀人的胆子,你上上上上个男朋友早成了马蜂窝了。”话及此,曾楼迦伸手掀起对方的衣角。

张小严想捂严,完全来不及。

就见他单薄的身板上,尚有些来不及消散的青紫淤痕。

曾楼迦早觉察出张小严一直试图避开自己的视线,三个小时里从不肯靠近站着,况且大夏天里竟穿着运动服外套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里明镜般清楚。

曾楼迦一把揉在对方染过金色的头发上,语调平静,“咱们掏心掏肺地说吧,今天这件事处理完之后,如果你还认我这哥哥,往后不要在有害垃圾桶里翻男朋友了。”

所以。

“我决不能轻饶那个欺负你的王八蛋。”

曾楼迦淡色的唇瓣抿如一线。

就见大渣男搂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女人,从爱情宾馆里面春意盎然地走了出来。

曾楼迦的眼神沉得深邃,“不过,不能当着女孩子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