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这章和皇后吃饭了

大殷并无宵禁这一规矩,因此饶是已近子时,正大门街这边仍偶有过路人的谈天声透过高墙传入府内。

又是一阵马车滚轱辘的声音碾过——

屋内本已躺下的女子被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捏着被角的手一下攥紧,她粗喘几口气后猛地坐起,借着月色穿好了衣服,又抓过一旁梳妆台子上的木簪,随手挽了个髻。

此时才月初,挂在天边的月并不十分圆,她借着那点点的光透过桌上那个小破镜子看自己。

明明是绝色,明明德才兼备,为何只是因为出身,所有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为这相府三小姐,她住的院子却比不过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住的。就连这镜子,都是她那嫡姐的丫鬟跟着入宫时不要的。

不行,不可以,她苏绵绵不甘心。

苏绵绵狠狠敲了下桌子,随即又怕吵到别人似地猛地缩回了手。而后又想到这院子如此偏僻,就是放声呼喊,也没人会被她吵到。

她自嘲着,出了门,直往后院方向走。相府大抵是个五进四出的规模,不过一进比一般宅子大上许多。

一路走一路走,这第一进植了松柏,是迎客的;第二进种的海棠,是大夫人喜欢的;第三进栽了文竹,是她爹要求的;第四进是她嫡兄苏瑀温的,大夫人怕扰了他念书,不让人过去;第五进是库房,存珍馐宝物的,大夫人防她,也不让她去。

苏绵绵在第三进西厢房停下,里头烛光暖暖,晃出了个埋案的人影。

她抬手扣了扣门,得到里边一声应允后才进去。

“爹。”她看着那个脊背有些弯,仍在批阅文书的中年男子道。

苏绵绵面上放得恭敬,心里头却一阵冷嘲。世人都道苏丞相以国为家,以己为父,养育大殷百姓。可对自己真正的亲生孩子,他却从来都是漠视。

自家孩子都养育不好,却去养育天下,何其荒谬。

苏元忠连眼都未抬:“如何?”

苏绵绵压下那些不忿,冷静道:“今日我故意让长公主殿下看到我,将我叫去,可王爷并未留我。后来我又跟着夏嫣然上了船,奏乐时王爷与长公主二人表现亲密,很是...恩爱。”

“既如此,那日后你便不用再去接触北庆王了。”苏元忠点点头,仍未分个眼神给她。

苏绵绵闻言一怔,花船上北庆王将自己和两名青楼女子相提并论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他听完三人的曲子后说的是:“不分高下,都着人去王府领赏罢。”

她堂堂一个正经小姐,竟是和那两名卖身女子领一样的赏赐,未免太过折辱人。

“不必接触?那父亲先前特地命我在成风亭等着王爷是为何?今日让我去引起王爷注意又是为何?只是验证王爷与长公主二人间的情感吗?”

往日的忍让和听从在此刻爆发。

苏元忠也没想到这个向来没什么话的庶女此时竟敢和他大呼小叫,还说如此荒谬的话,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苏绵绵怒道:“江将军当年与我乃死生之交,现下廷远成婚在即,我为父辈关心他,竟是我的不对么?!”

关心?关心就用勾引人这种下作方式?堂堂丞相关心人的方式真是别致。

苏绵绵佯装被吓住,忙颤着声和他道了歉。

*

自上次花船一见后,殷长乐一连半月未见过江廷远。

原先说好每隔一日送的礼物在第七日便不送了。

原因便是每次沁书送完东西回来,带回的话都是“多谢长公主殿下”。

“你亲眼见着王爷了么?王爷神色如何?”殷长乐回回都问。

沁书回回都答:“见着了,奴婢亲手送到王爷手上的。王爷甚是高兴呢。”

以至于第三回都未等殷长乐问,沁书便抢答了。

男主回回都心情不错,上次花船上她问的那些问题应当并未惹怒他。

殷长乐看了看库房里剩的东西,对沁书果断道:“那往后便不用往北庆王府送东西了。”

钱还是得省着花,她在这无依无靠的,这些实质上的东西才能给她安全感。

若是日后迫不得已得跑路,她还能靠这些过活。

半月未和男主接触,殷长乐心情自是好得很,吃好睡好还有沁书给她讲八卦,惬意极了。

“殿下,快午时了,再不动身前往坤宁宫怕是要来不及了。”沁书轻摇着扇子,提醒榻上的女子道。

殷长乐含着颗葡萄,正看到话本故事的精彩处,便含糊应声:“去坤宁宫做什么?”

“昨日皇后娘娘身边的雨秀姑姑来常欢宫,说是皇后娘娘邀殿下今日去坤宁宫用午宴。殿下自己应下的,竟是忘了么?”沁书说着说着竟有了些嗔怪的意思。

殷长乐仔细回想,昨天下午好像是有个什么姑姑来了,说了些什么,不过当时她正想着方才没看完的话本,便随口应了下来。

想到这,殷长乐一时有些心虚,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后:“本宫怎会不记得,这是在练你这小丫头的反应能力,等着你提醒呢。”

沁书未曾怀疑过自家殿下会是那种做错了事还要找借口掩盖的人,因此对此话深信不疑,甚至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反应得更快。

对这场宴席殷长乐并不紧张,皇后是在这宫中除太后外唯一真心待长公主好的人,想来不会为难她。

皇后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也是长公主生母——先皇后的亲妹妹,二人除却皇家这一层关系外,还有个共同的外家在。

先前那什么雨秀姑姑说是皇后娘娘邀她来用的是家宴,她本以为又会像赏花宴那般,一人一几案,却没想到到了坤宁宫,看见的却是一张圆桌。

圆桌上正摆着几盘糕点,皇后正指点着坐在她身旁的十四五岁少女绣着花,另一边坐了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拿着本书看。

“长乐见过姨妈。”殷长乐走进殿门,甜甜地喊了人。她故意叫的姨妈而非婶婶,为的就是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果不其然,皇后闻言笑得更开心,起了身来迎她。

“你好久未来姨妈这了,女大十八变,你是一天一个模样,长欢和长书都快认不得你了。”皇后笑吟吟地牵了殷长乐的手,拉着她往圆桌那走。

闻言,正在做绣工的少女抬头甜甜一笑:“皇姐!我好久未见着你了!”说着,便是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向殷长乐奔来。

而那个小男孩只是放下书起了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拜礼:“皇姐。”

殷长乐眨眨眼,也从方才皇后的话猜出了二人的身份。

当今皇上共三子,长女殷长欢为皇后所出,次子殷长墨乃苏贵妃所出,三子殷长书出身不高,生母是宫女,生下他不多时便撒手而去,皇后心善,便将殷长书抱在了身边养大。

殷长乐忙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小女孩。

“既是来了,那便传膳吧。”皇后站在一旁,一边笑吟吟地摸着殷长欢的头,一边吩咐道。

“我想着好久未曾同你好好说过话了,正好今日御膳房送来几条活鱼,我让小灶房煮了,特地叫你们三个一起来的。”

皇后生得温婉,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对着亲人也没那么多规矩,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母后还说呢,明明只打算叫皇姐来的,若不是我今日恰好撞见了,母后怕是都不打算叫我和三弟过来。”殷长欢撇撇嘴,娇声道。

皇后闻言也不尴尬,点点殷长欢的头:“哪回我宫里的东西少了你的份?小没良心的。”

殷长乐上辈子是独生女,表兄妹倒是一大堆,只是都不亲近。这还是她头一回处于这样的温情中,微微有些不自在。

“皇姐,你真要和那北庆王成婚?”那头的殷长欢自讨了没趣,又把话题转到殷长乐身上。

“我听外头那些人都说北庆王长得是...‘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跟那《水浒》里的李逵一个样。”

她说完还连连咋舌,只觉得自家皇姐真惨,居然要嫁这么个人,她还是喜欢小白脸一类的。

先前一直沉默的殷长书皱皱眉,开口打断她:“王爷守家卫国,奋战北漠几年,当是个器宇轩昂的大英雄。”

殷长欢听了这话,又要不服气地与他争论。见二人要吵起来,殷长乐忙伸出手挡在两人面前。

“诶,好了好了。王爷哪有你说的那么魁梧,别听外面瞎传。他们还说你皇姐我蠢呢,你说,我蠢吗?”

殷长欢默了默,心想皇姐是挺不聪明的,流言也是有一定可信度的,看来那江廷远果真长得和李逵一个样。

又想了想皇命难违,她父皇既已下旨要皇姐嫁给那人,皇姐也没办法,只能欺骗自己。

这样一想,皇姐更可怜了。

出于内心的怜悯,吃饭时,殷长欢特地给她皇姐多夹了几筷子菜。

圣旨不可抗,皇姐的婚事上的不幸已经无法改变,那就要让皇姐在别的方面开心一些。

皇后见状,连连称奇:“长欢如今也会照顾他人了。”

殷长欢哼了声,低头默默扒饭。

“当是长大了。”殷长乐开开心心地吃着碗里的菜,毫不吝啬地给予夸奖。

皇后见殷长乐搭腔,放下了筷子,笑着问:“先前皇上突然给你和北庆王赐婚,我也是吓了一跳。但那日我在赏花宴上瞧了瞧,他当是个会体贴人的,你嫁过去倒也不是个坏主意。你呢,考虑得怎么样?”

...体贴人,不知道这位皇后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从他时不时的骚话吗?还是总是挂在脸上的假笑?

殷长乐伸出去夹菜的手都僵了僵,只得含糊地说:“王爷...貌比潘安,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成婚一事着急不了,皇叔不是说让我再看看吗,日后再说吧。”

“倒也是,日久方能见人心。”皇后点点头,复又拿起了筷子,继续吃着。

吃完饭皇后又将殷长乐留下说了会话,她走时又给她装了不少点心让她带回。

“下回常来姨妈这。”皇后送她出殿门时,还握着殷长乐的手,不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