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母子不和
就在沉香失神之时,诸葛四像觉察了什么,头一侧,沉香就撞入一双浩瀚丝海的眼眸。
她一闪神,再看过去,那双眼睛又恢复倨傲、冷冽,自然而然的转过头去,像是没看见她。
沉香对于这种视而不见已经能适应良好,一声不坑的关上门,行个标准的礼。
不等他点头就直起身,走向书案前,放下陶瓷罐,垂下眼帘慢条斯里的磨墨。
磨墨是个技术活,快了不行,慢了不行,力道大了不行,力道小了也不行。
当初第一次磨墨被诸葛四嫌弃,罚她磨了整整一个月墨。
她那时大病初愈,身体没二两肉,这么一来,右手一连三个月不能动之后。
这行径,简直不能忍!
自那以后她就学会阳奉阴违了,明面上再恭敬守礼不过。
私底下,谁知道呢?
这可是门大学问。
在沉香专心磨墨之时,阿大仔细盯着四公子的神色,发现他真的一丝关注都没分给沉香,有些疑惑。
阿大是诸葛四的书童,十二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一双圆圆大眼睛黑亮,机灵又讨喜,从六岁就在四公子跟前伺候。
这些年练下来,惯会揣摩主子心思,可以说四公子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四公子想喝茶还是想如厕。
偏生每次到了沉香这里,四公子平静得很,一丝异样都没有,却又给了她极大的优待——有自己的名字。
在旁的世家,一个奴才有名字没什么,诸葛家的下人,除了管事,从来都只是代号,甚至代号还是不定的,比如他,以前叫九十八,来到四公子跟前改成了阿大。
——四公子跟前伺候的第一人,无论是谁,都叫阿大。
直到很多年以后,阿大情窦初开,爱上一个姑娘,阿大才明白。
此时的四公子其实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拼命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力。
不过像那种欺负、作弄心上人,这种低级幼稚的把戏,四公子是不屑做的,四公子只会表现的二。
很平静,越平静,其实他越害羞。
四公子嘛,总是要与众不同的。
阿大非常理解。
阿大见四公子没什么表示,自发从书童模式切换成知心弟弟模式,颠颠儿的跑到沉香面前,甜甜的笑了:
“沉香姐姐,公子的点心没带过来?”
沉香磨墨的手一顿,面色不变的撒谎:
“小厨房今儿个说加了一道新鲜的点心,要多等一会儿。”
这也不算谎话,早上用饭时就隐约听见今天点心会迟些。
这里一日两餐,点心的花样就顺其自然的多了。
阿大眼神变了变,却没有乱说,而是乖巧的点点头,
“老夫人那边一早叫了阿三姐姐去,估计快回来了,沉香姐你先去厨房?”
诸葛家这一代家主是六十三代长房嫡玄孙,诸葛青天,其妻十几年前去世。
府里最大的女主人就是诸葛飞鸿之妻太叔氏。
按理长房夫人应称大太夫人,不过自来女人爱虚荣,大太夫人仗着自己姓太叔氏,在妯娌中拔尖儿,只把前面那个“大”去掉了,小辈们尊称一声——太夫人。
各花结各果,六十五代长房嫡玄孙诸葛无极嫡妻,即诸葛四的母亲,也效仿自己婆婆,人称——老夫人。
家主诸葛青天人称老祖宗,所出二嫡一庶,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及十三老太爷,依次为诸葛飞鸿、诸葛飞言、诸葛飞咏。其中,二老太爷为庶出,十三老太爷早夭,从旁支过继一子继承十三老太爷香火,即八老爷。
而看中丫鬟十三的是二老太爷。
人称多情老太爷。
诸葛青天乃家主,乃嫡脉。其他旁支不住主宅,子息也不算在排名之内。
在他下台之前,他的后辈可住在主宅内,加他三代以内的后辈可纳妾,而诸葛十六正好是第四代。
所以很不幸的,想偷吃还要擦干净嘴巴,早上的事就怕被人拿出来做文章,逼他纳了妾,与家主之位绝缘。
想到诸葛十六,沉香又想到早上那一幕,第一个念头是那个阿三太胆大了。
借着老夫人的宣传,在四公子眼皮子底下与诸葛十六行那苟.且之事。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人哪,又不是狗,管什么闲事。
沉香脑海里胡思乱想,一边自然的回话,一心二用,用的极为顺溜:
“甭管我了,就快好了,那点心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沉香姐倒是勤快。”
沉香一笑,不置可否。
阿大和沉香说着话,也没忘了偷偷观察四公子,讨好主子要紧。
他灵活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书案拐角处的陶瓷罐,一边偷瞄自家主子,斟酌着开口,
“沉香姐,这是三十二公子新送来的?”
瞥见跪姿越发端正,不复初始悠闲自在的四公子,阿大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没问错,越发的热情:
“沉香姐,你这养蛐蛐的手艺可真好,不知你养别的小宠怎么样?”
沉香心里一动,她只是以灵力温养,误打误撞结了这个果,倒是没试过别的动物。她是木系灵力,主生之气息、修养灵体为主,动物应该是喜欢的吧。
见沉香点头,阿大脸上的喜色再也掩藏不住,央求道:
“公子养了只学舌鸟儿,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乱叫,嗓子都快哑了,奴才们实在没法子,沉香姐姐你搭把手行不?”
沉香默然,她灵力修炼不易,可是一丝一毫都不想浪费,更何况是诸葛四的鸟儿。
“许是春天要到了。”
“啊?”
沉香面色不变,“要到鸟儿求偶的季节了。”
“可现在,这不刚到二九的天儿吗?”
“鸟儿的季节和人不一样的。”沉香毫不心虚。
阿大:“……”。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就在阿大一头雾水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乱哄哄的,沉香看着完全不在状态的阿大,好心的出声提醒:
“阿大,用到你的时候到了。”
“啊?哦。”
阿大回过神来,瞬间由邻家弟弟模式切换回严肃小书童模式,板着脸向诸葛四行礼:
“公子,奴才出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闹事。”
诸葛四淡淡一点头,没有言语。阿大习以为常的起身,出门问罪去了。
沉香看着他出门,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磨墨。
她心里隐约觉得,许是早上那事有关了。
不出她所料,不大一会儿,阿大板着脸进门,面上通红,眼里滔天的怒意,控制着情绪恭声道:
“公子,老夫人那里说是出了新鲜的点心,来请您去尝尝鲜。”
室内一时寂静,半晌无语。
诸葛四与他母亲向来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自诸葛四出生起,当时还是大少夫人的老夫人就没抱过他一次,扔给奶娘带着,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见面更是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据说是因为老夫人当年产子后大出血,生了儿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差点一命呜呼。
从此认为诸葛四是天生来克她的,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她只有一子也就罢了,偏生二年之后身子调养好了,陆续生了一子一女,对小儿子小女儿那是如珠如宝,对大儿子连根草都不如。
巨大的查别待遇,谁都受不了。
大老爷诸葛无极也劝了多次,见老夫人不仅没听,反而越发不待见诸葛四之后,也不再言。
父不疼,母不爱,这就造成了诸葛四越发冷冽的性子,以及越发难以接近。
最后还是家主看不下去,亲自抱去教养,疼爱有加,才让诸葛四没有长得偏执而被毁掉。
也是因此,诸葛家下一代家主呼声最高的,不是诸葛四的爷爷辈及父亲辈,而是他这个诸葛青天亲自教养的诸葛四。
老夫人冷漠偏执至此,偏生今天要请诸葛四过去尝点心,只没有明摆着要兴师问罪了。
诸葛四斜倚向墙边,舒展开身体,半边身子遮掩在阴影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好一会儿,在室内的寂静越发让人喘不过来气时,方才缓声开口:
“她请我尝点心?”
低沉动听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不知是好笑还是嘲讽,明明不含一丝涩然,偏偏沉香却能听出里面的苦涩与悲鸣。
这一刻,凉薄如沉香,也幸灾乐祸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