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十七章
宋妈妈也不知袁氏同袁皇后的争执能不能同沈云谏说,脸皱成一团不知如何开口。
袁氏摆了摆手,喘息着说:“先回府里,路上我同你慢慢说。”
卫国公府
自丈夫猝然离世,姜氏的世界便已经轰然崩塌,若不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才那么点大,她当即便能投缳自尽,随温霆学去了。
在家时父兄母亲替她张罗,等到待嫁时,又高嫁进卫国公府,嫁给了温霆学,姜氏虽是宗妇,妯娌间相处也不甚融洽,但温霆学却是个顶好的夫君。
姜氏生了阿芙后,近十年再无所出,后来纳的赵姨娘也只得了个女儿,温霆学却也从未起过另纳新人的心思,赵姨娘也乖顺,相比其他两房鸡飞狗跳,大房再合乐不过了。
兴许是前半生享尽了福,姜氏自觉她的后半生,自温霆学去了,便好似浸在黄连苦水里,惶惶不可终日。
她蜷在龟壳里,期盼着哪天从里头出来,又是一片晴朗天气,丈夫才下朝回来,儿子在书房读书或是在武场练武,女儿倚在她床头眉眼带笑绣着嫁妆。
阿芙的话是再清楚不过了,沉重得如同一把榔头,狠狠砸碎了她的囚牢,要她出来看看外头残酷的风雨,看看她那一双儿女着受着苦难,她是个母亲。
姜氏瘦削的肩骨微微发颤,脆弱和无助凝聚成无比的坚毅,好似重新注入了精气神,整个人焕发了新生:“阿芙对不起,是娘没用,只顾着自己难过逃避痛苦,留了那么多苦难于你一人承受!”
阿芙自重生以来,日日夜夜严阵以待,从未如此放松过,朝着姜氏粲然一笑:“阿芙所求,不过是您与宴鸣平安长乐。”
姜氏突然想起二房的温落芝,也不过是比阿芙小一岁罢了,十三岁,十三的阿芙,在做什么呢?
姜氏想了许久,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伸手摸了摸阿芙的发,也跟着笑:“是母亲的错,伤了我儿的心,往后再无人可欺你。”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日头已经偏了下去,廊下点了昏黄的灯笼,晃晃悠悠的,整个卫国公府也喧闹了起来。
等阿芙同姜氏用完晚膳,坐在姜氏床边同她说着亲昵话,上房那头也没有动静,温落芝去了好些时辰了。
阿芙正同姜氏商议着何时去一趟五台山,寻个法子正大光明的将温宴鸣从那带回来,余光却见一抹黝黑的影子一晃而过,兴许是有些慌乱,不妨带动了垂在地上的珠帘,叮咚做响,连姜氏也听见了动静。
若不是霜眉同云香去了小厨房,也不至于有了动静才发现珠帘后头有人偷听,阿芙若无其事的同姜氏继续说话,又比了禁声的手势:“人手已经部署好了,只等……”
正听到要紧的时候,阿芙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躲在珠帘后的人有些着急,喜滋滋的盘算着今日听到的东西能在老夫人那换些什么值钱赏赐。
一边想着一面心跳得越发快,更是伸长了脖子想听个分明,却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耳朵,又往外站了站,这下大半个身子就露在珠帘外头。
姜氏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马婆子蹑手蹑脚的绕去了屏风后头,铜铃大的双眼死瞪着帘后那人鬼祟的背影。
阿芙微微抬手,马婆子饿虎扑食一般将那人扑倒在地上,竟是姜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头映荷。
马婆子扑得突然,映荷被吓了个激灵,看不清来人,顷刻间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马婆子力气大,单一只手便能将这丫头制得服服帖帖的,映荷力气小扭不过她,嗓门却大得出奇,远在小厨房的霜眉都听见了动静,推门进来时就见马婆子那蒲扇大的手往映荷那小脸上招呼。
‘啪啪’两耳光将映荷打得头昏脑胀,嘴角开裂吐出一口血来,马婆子沙哑的嗓音恶狠狠的在耳边想起:“好你个小蹄子,大房供你吃供你穿还给你发月银,竟养出你这么个背主的玩意儿!”
若还不明白生了何事,那才真的是傻子,映荷被马婆子压倒在地上,白嫩的脸颊被粗糙的绒毯蹭得生疼,仰头去看坐在床边的阿芙跟姜氏,心里升起阵阵寒意,口里却狡辩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快把我放开!你一个芙蕖院的扫地婆子,管到青霄院来了吗?”
说罢又可怜兮兮的看向姜氏,哭道:“夫人明鉴,奴婢不过是路过罢了,谁知大姑娘身边人竟对奴婢大打出手,还说什么背主,奴婢冤枉啊!”
死到临头还不忘倒打一耙,阿芙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却无辜极了:“你这丫头说什么话呢,你自个儿鬼鬼祟祟在那儿站着也不出声,可吓死人了,还赖在我头上了?”
桂妈妈脸上也不好看,姜氏身边伺候的人具是她亲手挑选的,底细明明摸得一清二楚,生了背主的人不说,还被大姑娘逮个正着,桂妈妈自觉自己脸皮疼得发慌。
映荷虽知自己败露了,可大姑娘她们也没拿着证据,定不了她死罪,是以也并不打算认罪,泣下沾襟:“奴婢不过是路过罢了,这婆子二话不说便打人,大姑娘心头不快便打杀了奴婢出气吧。”
言下之意便是阿芙暴戾成性,心头不快便能打杀了母亲院子里的人出气,传出去流言蜚语怕是能扒了阿芙一身皮。
桂妈妈气得很,青白着脸色斥道:“你方才在那站了足有半柱香时间,若不是你自己出了动静,怕是也无人发现得了,况且这屋里人我早遣出去了,你说你路过,你自己信吗?”
映荷是后来才进来的,自然不知道桂妈妈把屋里人都遣出去了,不由得语塞,灵光一闪说道:“奴婢后面才进来的,并不知晓。”
阿芙听得发笑,剥了橘子皮丢在她面前,将果肉喂给姜氏,说道:“你这铜铃大的眼可是看不见人啊,门外头守着的丫头是假的不成,还是你能飞啊?”
也不等她说话,转头对门口的霜眉说:“这丫头不是说我心头不快吗?这会儿确实有些不快,我怀疑你私通外宅,霜眉带人去搜搜她房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
映荷是个聪明人,自从开始替老夫人周氏传话,便预见了过不了多久会被发现,是以周氏赏的物件她从来不放在自己房里,到手便换成了现银,存在钱庄里了。
这会儿大姑娘让人去搜,她自信根本搜不出什么来,夫人心又软,等搜不出什么来定然会放她走,今日听了这么些秘密,同老夫人禀告一番,回头再在底下随口说几句,流言蜚语传起来,老夫人定然会赏些好东西下来。
映荷一面想着一面压抑不住心头翻涌的喜意,她仰着脸看阿芙,面上满是不屈,眼里却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轻蔑:“大姑娘只管派人去,奴婢虽只是个丫鬟,但行事问心无愧!”
阿芙也不做表示,只看着她笑:“话可别说太满,你睁眼瞧瞧这院子,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身后人说了算?”
话音未落,映荷的脸便白了一层,她忘了,大房再怎么落魄,也是卫国公府的话事人,大姑娘再怎么任人欺凌,也是她顶头的主子,要她一条命也是绰绰有余的,在这青霄院里,要把她拿下又何须证据,大姑娘说得话,便是证据。
马婆子生怕映荷从她手里头跑脱,膝盖压在她后腰上,双手更是如铁钳一般将她制得死死地。
映荷看着阿芙那双莹莹桃花眼,皮肉上的寒意一层覆一层,恐惧也慢慢堆叠,她已经分不清是马婆子压迫得紧,还是那双眼可怖得令她喘不上气来。
桂妈妈恨毒了背主之人,也朝着映荷森森冷笑:“青霄院里的丫鬟犯了事,不论是打发牙婆卖了去,还是就地打死,如何也轮不到外人说话,你可别忘了,你那卖身契可是死契。”
映荷这才怕了起来,那嘴却跟蚌壳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心里还期盼着阿芙喊出去的霜眉什么也搜不出来。
映荷虽不是个得用人,做事却是利索得很,藏个东西心思也是异常缜密,霜眉在她的房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搜出来。
换成了别人搜不出来定然就这么算了,霜眉看映荷那般笃定的模样,也知这回定是空手而归,连她自己都看得出来,大姑娘不会不知,却仍是喊了她来搜,应当是别有用意。
霜眉还冥思苦想阿芙的用意,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转头去看,是桑枝走了进来,皱着眉问她:“你怎么来了?”
“姑娘让我给你送东西来,”桑枝朝她笑,一面将手摊开在她面前:“抓贼要拿脏。”
霜眉低头看去,一枚拳头大小,圆滚滚的夜明珠,在桑枝手心里散着柔和的光晕,照得昏暗的厢房亮堂堂的,下一瞬便想到了下午遇见的那鬼鬼祟祟的库房婆子,了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