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八章

映荷偷偷觑了一眼悠哉游哉饮茶的阿芙,越发觉得袖笼隔层里的银票在隐隐发烫,一面心跳如擂鼓,一面又心生一阵诡异的快慰。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姜氏的脸色早已经恢复如常,眼神更是再没落在映荷身上过,还同阿芙你一言我一语,若无其事的说着话。

只桂妈妈像看死人一般,盯着她。

就在映荷快要受不住着凌迟一般的煎熬,打算和盘托出时,霜眉远远走了进来,双手交叠在腹前,不像是拿了东西的模样。

一阵狂喜涌上了映荷的心头,还不等阿芙问话,便是一通抢白:“大姑娘可看见了,什么也没搜出来!”

仿佛绝处逢生一般,喜得嗓子都破了音,说出来的话尖利刺耳。

阿芙皱着柳眉面露不适,马婆子正等着阿芙发落映荷,见状狠狠的两巴掌便往她脸上呼:“主子还没问话呢,嚎什么嚎!”

响亮耳光声后,一口浓血自映荷口中吐出,随着惨烈的尖叫声,两颗白牙染着血落在绒毯上。

阿芙素手执着碧玉的茶壶,替姜氏斟了碗茶,抬头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映荷,媚眼如丝:“妈妈下手可轻些,这小脸打坏了可不好。”

马婆子从前在上房便是替周氏砍柴烧水倒夜香,一双蒲扇大手操练得堪比铁砂掌,闻言笑了一声,假模假式的跟映荷道歉:“映荷姑娘,老婆子做惯了粗活,下手没轻没重,打疼了你可莫怪。”

映荷两边腮帮子高高肿起,一边一个硕大的巴掌印,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呜咽了几声又吐出口血来。

“想来映荷姑娘大人有大量,应当是不会计较的,”阿芙笑魇如花,落在映荷眼里却是邪气凛然,又听她说:“霜眉,可发现了什么?”

霜眉自打进来便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等阿芙问才往前走了一步,将手掌摊开来,掌心一枚夜明珠熠熠生辉:“这便是从映荷姑娘房里搜出来的。”

阿芙从霜眉手里拿过那熠熠生辉的夜明珠:“这可是母亲的陪嫁,虽是小小一颗珠子,却价值连城,映荷你胆子不小。”

映荷那双眼本就大,这会儿瞪得堪比那夜明珠,拼了命想解释,却苦于两颊肿胀疼痛,只得同脱水的鱼一般,张大嘴‘啊啊’叫着。

她那老鼠心肝,哪有胆子敢动夫人的陪嫁,平日里接周氏的赏都偷偷摸摸的,况且夫人那库房整日挂着一把大铁锁,她哪有那能耐撬开那锁进去偷东西。

桑枝却在那说:“映荷姐姐,你可要说实话,这珠子是不是你偷去的?若真是你偷的可是要砍手的!”

映荷早已是面无血色,闻言更是激动得口齿不清,细细听才分辨得出她在说:“我没有,不是我!”

阿芙说道:“若不是你,难不成是有人偷了这珠子藏在你那的?”桑枝蹲下来趴在她耳边,轻声说:“映荷姐姐你可要想清楚,莫要为不值当的人失了你这双手。”

映荷看着桑枝的眼,又看向由始至终都面带笑意的大姑娘,隐约明白了什么,顿时刺骨的寒冷油然而生,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霜眉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转头同阿芙说道:“这等宝贵的物件,想来夫人不会胡乱摆放,我方才寻人问过了,夫人的库房一直是岑妈妈管着的,映荷又指认了她,不如将她喊来问话,应当能一清二楚了。”

姜氏听着她主仆三人一唱一和,也明白过来,又看阿芙眼神落在她身上,张了张嘴跟着说:“这夜明珠我确实是收在库房的,阿桂,去喊岑妈妈来问问吧,若真是这丫头偷去了,该如何罚便罚吧!”

此时的映荷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得意洋洋,铺天盖地的恐惧几乎要淹没了她,双目空洞无神,听见姜氏发落的话也无甚反应。

得了阿芙的吩咐,霜眉便去寻住在后罩房的岑妈妈。

岑妈妈出自上房,早些年被周氏指来青霄院管库房,自知这院子里无人喜欢见她,于是除了每月月初来姜氏跟前核对单子,便窝在房里不出来。

霜眉来寻她时,她竟早已经除去外裳准备歇息了,又听霜眉说大姑娘寻她,一面穿衣裳一面耐不住问:“姑娘寻我何事?”

看霜眉不答话,又伸手去摸荷包,掂量来掂量去,狠狠心拾了枚金稞子往她手里塞,谄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在青霄院啊?是夫人生了事不曾?”

霜眉向来厌恶‘贿赂打点’那一套,捏着那金稞子往岑妈妈怀里推,也不管她接没接好,便自顾自的往前走,脸色冷如冰霜:“夫人好得很,寻你去说话你只管跟着来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岑妈妈在上房时便是体面人,来了青霄院连姜氏也不曾同她甩过脸,如今却被个丫鬟这般对待,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等她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正房,走进去便瞧见阿芙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再四下一看,险些被角落上扭成一团的马婆子跟映荷吓了个倒仰。

岑妈妈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脸色虽白了几分倒也还算镇定,稳稳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

阿芙头一回见这岑妈妈,也是今日才知道母亲的库房竟是被个外人管着的。

岑妈妈生了张容长脸,面皮白净,穿了身苦丁色缎裳,两个手腕上一边一个赤金的镯子,发髻上还戴了套齐整的赤金头面,瞧着竟比小官家的夫人太太还要体面些。

“岑妈妈不必多礼,”阿芙撑着脸,未语先笑:“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会儿了还请你来,确是有事想问问你,夫人的库房钥匙可在你手里?”

自打进了这门,不详的预感便一点一点攀上了心头,闻言便是心里一跳,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姑娘的话,确实在老奴手中,可是有何不妥?”

姜氏的库房往大了说,便是大房的命脉,计算人情走礼,往小了说便是她的嫁妆,日后还得为阿芙出嫁添妆的,于情于理也不该在岑妈妈这个外人手里。

“倒是没什么不妥,岑妈妈原先是祖母房里的人,我自是相信的,”阿芙眉目含愁,平白惹人怜惜:“只是这库房的钥匙,您不曾交给旁的人吧?”

岑妈妈不知阿芙葫芦里卖什么药,早前便听闻老夫人周氏二夫人华氏具在她手里吃了亏,心里便谨慎了些:“哪里敢过让人的手,这库房钥匙便是换洗老奴也是贴身带着的,夫人要开库房,也是我亲自开的门。”

话音刚落,便瞧见阿芙推出个红木盒子,明黄的绸布上摆着一枚亮得晃眼的夜明珠。

阿芙示意她看:“这夜明珠价值连城,母亲向来是收在库房的,如今却从二等丫鬟映荷房里搜出来,她指认是你将这夜明珠藏在她房里的,你也说库房钥匙从不曾离你身,便是不可能有旁的人进去了,你可认罪?”

此等大罪便真是她犯了,岑妈妈也不敢认,况且这事与她无关,当即便白着一张脸,跪地喊冤:“这可是冤枉啊!老奴与这事无半分干系,老奴从不曾见过这位映荷姑娘,又如何要将这贵重物放在她那?老奴自己收着定也是安全些吧?还望大姑娘明鉴!”

若说当真是没见过映荷,那才是睁眼说瞎话,平日里周氏要喊映荷去上房说话,便是通过岑妈妈的口,这两人再熟悉不过了。

岑妈妈早在高门大户里活成了人精,脑子稍微转转便知自己是进了套,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干净,又说:“定是这丫头起了贪心,趁老奴一时松懈,偷了库房的钥匙,开了库门去偷这夜明珠,这等贪得无厌的贼打死也不为过!”

打进门岑妈妈就看出映荷被打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了,这会儿自然是便宜了她,是真是假不就全凭她一人言?

看到这里桂妈妈哪能不知道,大姑娘抓映荷偷盗是假,趁乱打死岑妈妈才是真,忙跟着说道:“岑妈妈说话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你才说这库房钥匙从不曾离你身,那映荷又如何能将它偷了去?”

岑妈妈一哽,暗恨自己方才为了邀功,将好话说得天花乱坠,可粗心大意总好过被坐实了偷盗的罪名,便干干脆脆的承认了,道:“我这不是头一回见大姑娘,想着说得好听些,兴许姑娘高兴还能赏我些好的,人嘛,总会有些疏忽的。”

桂妈妈不曾想这贼老婆子竟如此混不吝,被她这一连串假模假意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映荷眼看着大姑娘听了岑妈妈的话,竟赞同一般点了点头,这下便急得不行,又是‘啊啊’怪叫又是不住的磕头,想让大姑娘瞧瞧她。

阿芙听见这头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映荷你可是有话要说?”

千盼万盼终于盼得大姑娘转头看她,映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马婆子的桎梏,连滚带爬冲到大姑娘面前,口里‘啊啊’叫唤着,手脚并用张牙舞爪好一通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