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章

她又是指自己,又是指着岑妈妈,阿芙怎么会看不懂她在说她二人是认识的,却仍旧歪着头一脸茫然道:“映荷你想说什么?我看不明白,你可会写字?”

映荷眼睛一亮,不住的点头,阿芙正要让人上笔墨纸砚,岑妈妈却急急打断了她的话:“大姑娘,这丫头偷盗成瘾,想也是满口谎话,还是莫要污了您耳朵,让老奴把她带下去处理了吧?”

岑妈妈话说得极其漂亮,谁知阿芙却是蹙着眉,望着她的眼里带怒。

连姜氏也上了火气,斥道:“岑妈妈!你才说你同映荷素不相识,你又是如何知道她偷盗成瘾?你莫不是看大姑娘年幼,便想着蒙混过关不成?”

岑妈妈在后罩房窝久了,依稀只听说大姑娘移了性子,却也并不将她当回事儿,初见时还想将她当孩子糊弄,至于姜氏这个面团人,更是连正眼不曾看过,头一回被她斥了个狗血淋头,有些愣神。

桂妈妈轻咳了声:“岑妈妈,你是从上房来的,平日里我们青霄院个个都敬着你,吃的用的也是比照我来的,甚至比我还要好些,况且老夫人将你送来便送来了,卖身契却还攥在她老人家手里,一人顶两份差事拿双份月银,我家夫人也不曾干涉你什么,还待你多有信任,你便是这般将我们大房耍着玩吗?”

这罪名可大了,岑妈妈膝盖发软往地上一跪,哭丧着脸一眼一眼的瞧阿芙:“老奴可不敢有这歪心思啊,我不过是怕大姑娘年纪小,被这小蹄子蒙骗罢了。”

阿芙望着她,脸色困惑:“你二人各执一词,我也辨不出真假信谁也不好,岑妈妈你也是,莫不是欺映荷有口不能言,便胡乱栽赃?”

话音刚落,霜眉也不给岑妈妈辩解的机会,当即捧着笔墨纸砚走了上来,往映荷面前一摆:“青霄院里的丫鬟具是识字的,晓得岑妈妈你口齿伶俐,但也别胡乱攀扯了,扰乱几个主子分辨可不好,且看映荷又如何解释吧,到时候是非曲直自见分晓。”

这一句话堵得岑妈妈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得阴沉个脸跪在一旁。

桑枝站在一旁替映荷研墨,状似无意般在映荷耳边义愤填膺:“映荷姐姐你可得好好想想,回头若是稀里糊涂定了你的罪,大夫人可保不住你的,你要知道比起那些卖身契都不在青霄院的人啊,你在夫人跟前伺候这么些年,夫人好歹是信你多些的。”

整个厅里静得很,桑枝说话也不曾压低声音,一旁的岑妈妈听得一清二楚,哪里不明白她这指桑骂槐的意思,顿时便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方才又被霜眉堵得辩解也无法,脸鼓得跟个河豚似的。

比之岑妈妈,映荷听了桑枝的话,自以为明白大姑娘的意思,整个人如释重负,脸上也带了喜意,在一旁连忙点头,又趴在地上奋笔疾书。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阿芙都有些困顿了,撑着脸颊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桑枝才将写满了字迹的宣纸吹干后呈上来。

阿芙对这东西无甚兴趣,有头发丝想想也知道映荷在里头如实写了什么,又添油加醋些什么,于是姜氏便伸手接了过去,细细看下来,脸色越发阴沉如水。

抄起阿芙才给她斟满茶水的碗,劈头盖脸朝跪在地上的岑妈妈砸过去,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她:“好你个贼婆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是信你才让你管着我的库房,这么些年来你竟是监守自盗!偷了我房里的物件出去变卖!若不是今日逮到你,我那库房怕是要被你搬空了!”

桂妈妈恼恨岑妈妈许久,见姜氏生了怒气,当即抓着她的发髻问道:“快说!你是从何时开始偷夫人库房里的东西?”

岑妈妈浑身一颤,却被桂妈妈扯得不能动弹:“没有,没有!奴婢从来没偷过啊!奴婢虽是上房来的,做事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疏忽,夫人莫要听信一人言,寒了底下奴才的心啊!”

姜氏将那满张的宣纸甩在她面前:“睁大你的眼看看,上面字字句句可有半分假话?”

岑妈妈哪里肯看,那纸上有几分真假她还能不知道吗?只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奴一片赤胆之心,又如何会偷盗夫人的东西啊,夫人明鉴啊!”

她不肯看,霜眉便弯腰将纸捡了起来,顺便看了一眼,看下去也忍不住唾了口,贼婆子,掉钱眼里了。

映荷早已经分不清这是个圈套,还是那夜明珠真是岑妈妈放在她房里的,为了摆脱罪名,自然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写上去的字字句句不说是真是假,起码九成参了真的。

她同岑妈妈熟识得早,岑妈妈虽是老夫人手里的人,却是在回事处教养丫头的,早在她才进卫国公府里时,便是从岑妈妈手里出来的,后来青霄院添人手她便分了过来,一个人摸爬滚打,好容易爬上二等丫头的位置后,恰巧也岑妈妈被老夫人周氏送了过来。

一来二去便在大夫人房里对上了眼,她两个关系更亲厚时,岑妈妈还曾起过认她做义女的心思,都是做下人活儿的,又如何不想着攀高枝,攀上了便是一生顺遂安康,这多诱人啊。

岑妈妈本就是上房有头有脸的妈妈,在老太太周氏面前也说得上话,映荷同她亲昵起来后,时常能从她手里得个一两吊钱,再久些便知道她在城外头还安置了一座三进的院子,一个妈妈这么些年虽说能攒些银钱,却不一定能买得起上京城外的宅院,里头有多少猫腻便是仁者仁见仁了。

起初她也只偶尔去岑妈妈的后罩房里吃吃酒,谁知某天喝多了些,便在她房里歇下了,醒来手里便揣着足金的镯子,岑妈妈在她床头告诉她,好生替老夫人办事,老夫人不会亏待她的。

映荷如何也想不明白,岑妈妈怎么就将她拉下了水,可有银子在手里的感觉,当真是踏实,不过是传几句话,得到的好处,比她拼死拼活好些年还要多,何乐而不为呢。

等到今日被大姑娘逮了个正着,她才知道何为泥足深陷,她早已经无法脱身。

霜眉将这叠纸揣进怀里,跟阿芙说:“她二人各执一词,岑妈妈更是上房的人,不好轻易下定夺,您看不如去请老太太?”

阿芙同她对视了一眼,慢吞吞的说:“这么晚了,祖母定然是歇下了,再去打扰也不大好,横竖这么看着,都是岑妈妈的错处,不如就这么定了吧,回头明儿我再跟老夫人请罪便是。”

话音刚落,温落芝却带着大丫鬟晴雪,款款走了进来:“长姐这是做什么?”

阿芙挑眉看她,有别于今日在梨园时,灰头土脸的模样,这会儿的温落芝,却是面色红润眉眼带笑。

桑枝搬来杌子给她坐,温落芝却扫了一眼坐在凉炕上的阿芙跟姜氏,又看看矮墩墩的绸布杌子,便觉得坐下去要仰头视人,平白低人一等,有些不高兴,跟个天鹅似的,仰着脖子不动。

桂妈妈在一旁睨着她,回答道:“二姑娘来得倒是不巧,院儿里出了两个刁奴,偷了大夫人的东西,正审着呢。”

阿芙也看她,疑惑的问:“是什么风竟将二妹妹吹了来?我这边悄悄审着人呢,你怎么闻声过来了?莫不是连祖母也知道了?还道夜深了,不好去打扰她老人家呢。”

跪在地上的岑妈妈缓缓抹了把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早在霜眉来请她时,便觉得不妙,趁着换衣裳的空挡,指了小丫头去上房请老太太,如今二姑娘来了,老夫人应当不是要弃她不顾。

温落芝听出阿芙在刺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却也不恼,如今她的底气可足得很,柳眉微蹙,好似带着怜惜:“这是岑妈妈吧,在大伯母的院子做事也有许久了,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怎会偷窃呢?长姐可莫要被一些不干不净的把戏蒙蔽了眼睛,冤枉好人了。”

她这副作态看得阿芙发笑,却满脸苦恼之色:“我这儿正头疼着呢,她二人各说各的,听着都像是有道理,我也不知该信谁了。”

温落芝本就是为岑妈妈来的,自然向着她说话,看了一眼旁边双颊红肿的映荷,眼露厌烦:“岑妈妈是卫国公府里的老人了,教养是极好的,老夫人从前也是信重她,断然是做不出这等事的。”

说完又看着阿芙笑:“长姐这下是有分辨了吧?”

她句句不离岑妈妈为卫国公府呕心沥血,又说周氏极其信重她,这便是要弃了映荷的意思。

阿芙了然一笑,招手喊霜眉:“把岑妈妈带下去吧,明日里提交京兆尹,”说完又捂着心口满脸后怕:“听说偷盗是要砍手的,我可是听二妹妹的话呀,吓死人了!”

温落芝本满心满眼等着阿芙发落映荷,却听她说了这番话,当即便傻眼了,又看霜眉二话不说便去拖岑妈妈,脸上那片温润皲裂开来,大惊失色:“我是说岑妈妈不可能犯这错,长姐听不明白吗?”

谁知阿芙笑嘻嘻的看着她:“二妹妹还不知道吗?祖母信重的人,我们大房又何德何能敢信她重她,她又在我母亲房里做事这么些年了,房里的私事总不好外传的,你说是吧,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