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狗剩哥哥
被叫作狗剩的壮汉摸了摸脑袋,又抓了抓头顶毛刺刺的发髻,嘿嘿的笑,黝黑的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目光躲闪的瞧阮玉。
狗剩是附近的农户,家有老娘,只他一个儿子。
他也有自己的地,不过仗着一把好力气,又租种了不少土地,家中也算吃穿不愁。
人又热心,阮玉跟阮洵搬过来时,可谓两眼一抹黑,也多亏了他,帮着张罗这张罗那。阮玉学着打理农务,没少跟他讨教,可她似乎天生不是干这活的料,笨手笨脚的,狗剩也不觉得烦,教得愈发上心。
其实阮玉也并非一定要靠耕种发家致富,只是她的“外快”需要有一些事情掩护一下,而且……闲着总是不好的。
“狗剩哥,你看我这胡萝卜栽得怎么样?比那几拢小葱齐多了吧?”
狗剩的大手几乎要把发髻揪下来了:“玉,玉儿妹妹,你,你叫我剩子哥就好……”
狗剩娘还没有生下狗剩,丈夫就去世了,只得个儿子相依为命,言说贱名好养活,就取了狗剩。
狗剩这名被人叫了二十来年了,狗剩从未觉得不妥,可是当这个新搬来的生得像水葱样的姑娘这般唤他,他的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他强调多少回了,她也不肯改口。相比下,那个胖乎乎的阮伯伯就可爱多了。
狗剩又抓了抓脑袋,大步迈过来,看着阮玉糊着泥巴的小手:“那个,阮伯伯叫你去吃饭,你快去吧,这边我来弄。”
说着就蹲下身来。
“怎么好劳动狗剩哥?这几片地都是你帮我种的。不管怎样,我得学着些,哪能总麻烦你?”
狗剩心道,这叫什么麻烦,我,我乐意你麻烦我。
又瞄了瞄她的小手……这双小手真细真白,在土里搓弄,就跟小银鱼似的,可是再这么折腾一阵子该糙了。
这般一想,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再看她的头……不过是一方普普通通的蓝布巾,戴在她头上咋就那么好看呢?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没她俊,村花春妮这阵子怎么不抖擞了,还不是被人一小手指头就给比下去了?
还有她这声音,真好听,跟黄莺鸟似的,可是她咋就不能叫我剩子哥呢?
都是娘,咋给我取了这么个孬名呢?
阮玉见他拾起锄头,连忙拦住:“狗剩哥,先别忙了,咱一起看看我爹做了什么好吃的?”
狗剩摇头,把她挡到一边,往手上啐了口吐沫,蹭了蹭,抡起锄头就开刨。
阮玉头回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这样至少可以有一把子力气,因为这锄头她已经抡好几次了,结果……结果还是不说了吧。
还有后院那些柴,初初劈的时候,吓得阮洵心惊肉跳。
她也肉跳心惊,还不敢使劲,就怕一斧头下去……脚没了。
可是不劈柴烧什么?倒也是有煤的,只是煤不也得用柴来引?
她来了狠劲,打算像锯木头似的跟这些顽固分子耗到底,一只手默不作声的拿过了她手里的锄头。
三下两下的将柴劈好,又整整齐齐的码作一堆。
她几乎要冒星星眼了,于是发现穿越女不仅要背唐诗宋词,还应该注意修炼这些日常的琐碎。
但在她生活的现代时空,什么都用电,只需按一下开关便可搞定,哪有机会让她修炼呢?
而自从这日起,这个叫狗剩的青年但凡从地里回来,都要帮她劈一阵子柴,目前摞得小山似的,估计明天春天也烧不完。
说到烧柴,不得不讲一下烧柴的惨痛经历。
早前除了停水停电,很难感受自来水跟家用电器外加煤气罐有什么好处,如今……
挑水也不说了,好歹院中有口井,拿辘轳摇上来就是,就是早前她朝里扔桶,那桶怎么也不肯往下沉,恨得她都想跳井里把桶按进去了。
然后不管是单拎水桶还是挑着担子来找平衡,她都走得战战兢兢,没法成一条直线,而且走一路,水就洒一路,有时半道还把桶给卖了,气得她直想哭。
然而烧火才是真正的技术活。
她用尽自己的智慧,利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自忖程序是完整的,思路是美妙的,可是用纸点着柴禾,再加木柴,然后添上煤,期间还要吹火筒、拉风箱,理论就完全指挥不了实际。只恨这个时空虽然跟现代并行,可怎么就不够先进呢?于是又分外痛恨自己自穿越过来就享受的米虫生活,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阮洵虽当过丞相,但也没烧过炉子,拖着条病腿跟她在厨房忙活,几回回的弄得浓烟滚滚,害得附近的农户忙着来救火,父女二人则一边咳一边往外冲,个个弄了个大花脸。
狗剩就是这时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出场。也正是有了这位生活的导师,阮玉才没有沮丧得放声大哭。
只是闹了个笑话。
狗剩当时帮她生好炉子,她很感激的来了句:“谢谢大叔。”
狗剩立即掉头就走了,后来她才知道,人家才满二十岁。
她内疚了一天,可是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又来了,也不说话,只闷头帮忙干活。
倒是阮洵仿佛没心没肺似的,“小伙子”、“小兄弟”的叫着,后来也能逗他说几句话了,她又试探着喊了他几声哥,他方憨憨的笑了,两家就这么来往起来。
其实阮玉曾有过担心。
毕竟阮洵有个二臣的名头,如今又成了落配的凤凰,纵然他再怎么表现乐观,这周围都是朴实的农户,而就因为朴实,有些观念便难以改变,反倒更加执着,所以她总惦着会有人对阮洵使坏,而且这边只他们父女两个,就算加上那两房陪房,怕也寡不敌众,关键是堵心啊。
却不料她多虑了。阮洵跟周围的人相处很好,也不知是因为农户的淳朴容易被打动,还是对落难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同情,又或者是阮洵发挥了老狐狸的威力,总之他们很快就融入了这片土地,阮玉只觉得,这种轻松与平实,才是人生真谛。
“狗剩哥,你要是再不放下锄头,我跟我爹可就都吃不成了。”
狗剩又挥了两下锄头,但见她在旁边眼巴巴的望着,又半嗔半恼的抱怨,终是抵不过,嘿嘿笑了两声,走出菜地。
阮洵今天发挥了煎豆腐、姜汁白菜、韮花茄儿,配了个丝瓜汤,饭就是白米饭,手艺虽说不算太好,但也能入口了。
“来,剩子,坐下一块吃!”
阮洵还不忘给狗剩倒了碗酒,自己也斟了一大碗。
“爹……”阮玉埋怨。
“爹就喝一碗,喝一碗。你看你剩子哥在这,爹也不好让他没人陪不是?”
“狗剩哥本来不喝酒的,都是你,生生把人教坏了!”
“男人不喝酒怎么成?你爹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有人陪我喝酒!”
阮玉一怔。她记得每次金玦焱陪她回相府,都要跟阮洵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俩人辈分就乱了套……
阮洵别开目光,端起粗瓷碗往狗剩的碗上一撞:“来,咱爷俩把酒干了!”
狗剩瞄了阮玉一眼,端起酒,咕咚一下喝了个干净。
“好孩子,伯伯再给你满上!”
阮玉低了头,没注意自己只在吃饭,一口菜都没夹。
“剩子,伯父这菜做得还不错吧?”
狗剩瞅了瞅阮玉,实话实说:“没,没玉儿妹妹做得好。”
“哈哈,那让玉儿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阮玉只顾着想心事,狗剩倒手足无措了:“那怎么好意思?玉儿妹妹……每天也很忙的。”
说着,又瞅阮玉。
阮洵看看他,又看看女儿,摸着不存在的胡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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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很久了,狗剩才回了家。
他的家不大,拢共三间并排的土房。娘住大屋,他住小屋,另一间搁杂物。
崔氏屋里的灯还亮着,黄豆大的一点。
他走进去,说了声:“娘,我回来了。”
然后回到自己的屋,提了桶水倒进面盆,把脑袋插|进去洗,又投了巾子,然后脱了衣裳,拧干巾子擦身子。
崔氏走了进来。
她身穿蓝布斜襟褂子,散腿裤子,是这一带这个年纪的妇女惯常的打扮。只不过因为寡居,衣料便不甚讲究,但胜在干净。发梳平髻,只绾了根素银簪子。
她的长相周正,皮肤白皙,少有皱纹,但神色严肃,一看就是守寡多年,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清,尤其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是一副打量警惕之态。
此刻,崔氏就用这种眼神瞅着自己的儿子,原本的慈爱都换作了严肃。
“又是从阮家回来?”
“嗯。”
狗剩再次投洗巾子,然后发现仅是洗了两次,水就变黑了。
他皱了眉,准备倒掉。
“如今也不热了,你怎么每晚都洗个没完?”
“太脏,熏得玉儿妹妹头疼。”
他换了新水,擦了两下,发现崔氏没了动静,可人也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