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寸寸相思
“呵,青莲社在前头那个庄子聚会,我就过来走走。”季桐特意指了指那个阮玉根本就看不见的庄子。
阮玉弯弯唇角。
“你……”季桐的语气忽而低沉:“还好吗?”
阮玉笑笑:“季先生看我这样像不好吗?”
季桐目露沉思。
阮玉又笑:“当然了,如今不穿绫罗绸缎,也不簪金戴银,是不如以前光鲜了。可是这衣料……纯棉的,最是养人呢。而且……”
垂了眸:“若不是这般质朴无华的,季先生怕也不能纡尊降贵吧?”
自从她嫁为金家妇,她对他的态度基本不算友好,但也很少如此露骨的讽刺。早前他也来探过她,全不是这般模样。
季桐缓缓皱了长眉:“你是听说……”
阮玉急忙打断他,她才不要听说什么。
“季先生来有什么事?”
既是不想提及那个人,就不提。
季桐松了口气,露出惯常的温润表情:“你能不能不叫我‘季先生’?听起来怪生分的。”
“那叫什么?”
“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笑:“狗剩哥也不错。”
季桐这般的风流名士若是被唤作“狗剩哥”……
阮玉也忍不住笑了。
气氛一松,连风声都悦耳了。
季桐便弯了眼角看她,那神色就像古画中的男子在对心爱的女子含情脉脉。
阮玉收了笑意:“玦琳……季夫人,快生了吧?”
“是啊……”
季桐的语气中透着虚无,令阮玉不由自主的盯了他一眼。
他怔了怔神,笑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袍袖:“其实许多次,许多次我一直想问你……”
狗剩今天中午回了趟家,习惯的要“路过”福满多,结果一眼就见到阮玉正跟一个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绝妙的词来形容总之就是一个神仙般的男人说话,顿时心头一蹦,直接找了棵老槐树躲起来。
“季先生想问什么?”
“就是……”季桐的眉心紧了又紧,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我觉得玦琳,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阮玉心中一紧,立即看住他:“怎么会不一样?我听说女人在孕中脾气会有些古怪,你不要……”
“不是,”季桐摇头:“她似乎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病弱的小姑娘,而是……”
深深的望住她:“很像曾经的你。”
阮玉差点跳起来,连忙尴尬的牵牵唇角:“怎么会?”
“的确很像。”季桐深思,点头:“关键是像那阵子,那阵子……”
他不好说,目光频闪,阮玉替他道,是像向他逼婚的那个阮玉吧,就是自己成了如花,而金玦琳终于变回原主的那段日子。
其实金玦琳终于做回自己,阮玉是有预见的,毕竟她那么的爱季桐,几乎到了神经质的程度,又怎能将戏演得长久?
于是阮玉试探道:“或许早前你看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她……”
季桐想了想,摇头:“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任是如何都不能改变。”
“那你想……”
“我还能怎样?”季桐苦笑:“左不过就这么一辈子罢了。”
阮玉忽然有些同情他。
有人说,面对一个喜欢自己与自己喜欢的人,选择前者会比较幸福,可是在季桐身上,似乎没太体现出来。
季桐……其实对原先的阮玉也是有感情的,而老天也果然开恩的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可如今看来,怎么更像一个恶作剧?
“阮玉……”
“吖……”
“你现在好吗?”
“嗄?”
阮玉回过神,见季桐正目光闪闪的瞅她,顿时心生警惕。
岂料季桐也没再继续,只环顾四周的景致:“其实住在乡间倒也是一种乐趣,不似城里那么繁杂,那么多事,不管是什么人你都得提起全部心思应对……”
季桐似是在感叹自己的无奈:“只是伯父年纪大了,如今腿脚又不好,你一个女儿家……”
目光调向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狗剩的心跟着阮玉同时一紧。
“未来么……”阮玉垂眸,笑,再望向自己的小庄子:“我有打算,不过需要筹备,待到来年,估计你们青莲社就可以到这边来玩了。”
季桐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她这种飞扬的神采,灿烂的笑容,着实令他眼前一亮,他不禁前进一步:“我是说,你的终身,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还是……”
狗剩不由自主的攥紧拳头,目光愤怒而痛苦的盯住季桐。
不管他是多么不甘,可是阮玉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便她穿着粗布衣裳,即便发髻上只绾了根简简单单的银簪,可她的光彩就是挡不住,只需一个火种,便可点亮。
娘说的对,他们果真不是一样的人,可是,可是……
阮玉低了头,唇角衔一丝淡笑,在轻薄的阳光中有些飘渺:“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也说了,人就是这么一辈子,还是得意之时须尽欢吧。”
季桐还想说什么,她已经往院里走了:“季先生出来这么久,想必你的朋友们该等急了。还有玦琳,她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季先生有时间不妨多陪陪她。女人嘛,只要你让她觉得安全了,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季桐忽然想问,那你呢?
可是那个身影已经进门了。
他又站了一会,方缓缓离开。
狗剩从大槐树后走出来,攥了两手的汗。
他盯着那两扇黑漆大门,一时之间竟是把自己回来要做什么给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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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金玦焱觉得用在此处并不恰切,因为那好像要用来形容过了好多好多年的词汇,只不过经了这半载,当他初次走出被禁足的小屋,真的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雪,簌簌的下着,纸片一样飞来飞去。
天地尽是白色,远处有孩子们的笑语,有鞭炮的零星碎响,一时间竟令他恍惚,好像来到了那个下雪的冬日,看着她抓着雪团在雪地上转来转去,然后倒下,然后他走上前……
仿佛沉死的心微有波动。
其实当时,他并不想捉弄她的,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还要为自己接下来的举动鼓劲,所以……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疤痕……
闭了闭眼,好像还能感受到当日的恼恨,而此刻,又多了丝心痛,那心痛仿佛冰面裂痕,初始只一道,然而很快闪电般窜开,他甚至能听到咯嘣咯嘣的裂响。
他捂住胸口,缓缓向前。
百顺要跟着他,他拒绝了。
他沿着覆雪的小径往清风小筑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咣”。
他推开院门。
跟“清风小筑”的匾额一样,“烈焰居”的牌子也早被摘下,如今两院并作一处,因为就要过年,下人们在里出外进的忙碌着。
见他回来,忙忙行礼。
璧儿简直是一路小跑的迎上来,小嘴微张,激动异常。
不能不说,又过了半年,她出落得愈发好看了,这般涕泪盈盈,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可是金玦焱瞅都没瞅她一眼,他把所有挡住他的人、物,都挥开,眼睛只直直的望着前方,望着主屋,然后大步流星,脚都没有踏上台阶,就一步迈进门里。
目光急切的在屋内搜索,扫过那人最愿意歪着放懒的临窗大炕,扫过那人经常吃茶的花梨木茶几,扫过那人照顾妥帖的那盆兰草,然后一把掀起海棠春睡的帘子直奔卧房。
空的……
虽然知道会是空的,虽然知道她不在里面,可是当真正看到了,心中还是一空,就好像有什么飞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慢慢走到床边,慢慢坐下,抚着翠绿如意纹的锦枕。
就在那日,她还为他扣好衣上的褡绊,他告诉她,就要有好消息了,他今天会早点回来。可是,可是……
“本来这床上铺的是鸳鸯锦的,是为了四爷成亲预备的,可是四爷突然病了,太太就让奴婢把这些喜庆物什都撤下来,怕四爷想起温二姑娘难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璧儿跟了过来,就站在门口。
扭着手,出落得异常窈窕的身段摆了个极为动人的姿势,看他。
“谁让你进来的?”
“奴婢……”
“滚!”
“四爷……”
“滚——”
一只景泰蓝茶盅砸到璧儿脚边,璧儿惊叫着跑出门,身后还传来金玦焱的怒吼:“滚,都滚出去,这个房间谁都不许进,都给我滚,滚——”
下人围住璧儿。
璧儿战战兢兢:“告诉太太,四爷又疯了,他根本就没好,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