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半有“客”

蒲草带着张贵儿和桃花儿上前行礼,想起还有山子一事儿,就又道,“几位长辈,我想把村里游荡的那孩子收到家里,不过是一日两碗粥的事儿,等将来贵哥儿去县学读书也有个跟班儿。”

既然张家由蒲草说了算,这样的事儿她自己做主就是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请示族老们,自然是敬着长辈,但是也有请村里人以后多照料的意思。

里正族老们虽然觉得张家连房子都没有,实在不宜再收养个孩子添张吃饭的嘴,但是却也不好多说,简单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众人小声议论着纷纷散去,蒲草带着孩子们给长辈们行了礼,也告辞了。

一出院子不远,就瞧得山子躲在草垛后探头探脑的望过来,她就忍不住笑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山子立时露了笑脸,屁颠颠跑了过来,蒲草伸手摘去他头上粘的几根草棍儿,笑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们过日子吧。”

山子用力点着小脑袋,小手抓着蒲草的袖子,大声保证着,“嫂嫂,我一定听话。”

桃花跟在一旁笑嘻嘻拍手,张贵儿却是皱眉一副厌恶模样,蒲草不喜他那嘴脸,心思一转就道,“刚才为了让族老们同意才扯了个借口,但是以后山子在咱们家可不是书童奴仆,我要认他做义子!”

蒲草这般说完全是出于好心,想着她已经年过三十,认个五六岁的孩子做义子也算正常,可是她忘了,三十岁的是董婉,蒲草尚且不足十八岁,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桃花惊得小嘴儿微张,张贵也是皱眉,山子怯生生说道,“嫂子,我不想叫桃花姑姑……”

蒲草愣了愣,很快就转过了心思,干笑两声,“口误,口误,我是说认山子做义弟,以后就是我娘家人了。”

山子立刻眉开眼笑的开口喊姐姐,桃花也跟着欢喜,张贵儿却是冷哼一声,迈步往张家去了。

蒲草给桃花抻了抻衣裙,嘱咐了两句,也撵了她去追哥哥,然后牵着山子回了山坡上的窝棚。

新鲜出炉的姐弟俩爬上了东山坡,一边说话一边从倒塌的窝棚里往外清理用物,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张贵儿却是怒气冲冲的扯着一脸泪痕的桃花回来了。

蒲草见得他们两手空空,就猜到了大半,上前替桃花擦了眼泪哄了几句,就回身问张贵儿,“可是那一家子把行李贪下不给了?”

张贵脸色铁青,显见是气得狠了,重重点头怒道,“二婶说,刚才去里正家的时候,家里无人遭了贼,把我和桃花的衣物都偷走了,她……她明明在撒谎,怎么就那么巧,有贼单偷了我们的衣物去?”

蒲草半点儿安慰的意愿都没有,撇嘴嘲讽道,“然后呢,她说遭了贼,你就这么空着手回来了?”

张贵张了张嘴,想反驳两句不可忤逆长辈之类的言辞,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蒲草冷哼,示意桃花去和山子玩耍,然后直起腰身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肚子里读了几本圣贤书,就把自己也当个圣贤了?难道圣贤随便说几句之乎者也,肚子就不饿了,冬天就不冷了,那我真是要佩服你了。

可惜,桃花却不懂圣贤之言,你要为了一个知礼敬老的名头挨冻受饿,可别拉着桃花啊,十一岁的大小伙子了,这点儿小事儿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安身立命!”

张贵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双拳握得青筋暴起,心里这一刻,比之张老二一家更是恨极这突然变得口舌如剑般锋利恶毒的嫂子,他想如同以往母亲和大哥那般对她呵斥大骂,但不知为何就是哽在喉咙没敢出口,狠狠喘了几口气,到底一甩袖子直奔山下去了。

蒲草挑挑眉,回身招呼小脸儿上满是忐忑的桃花和山子,继续拾掇行礼,一大两小刚刚把几件破衣服包在烂得露了棉花的被褥里,几只陶碗和少半袋包谷面儿也装进了小铁锅,张贵儿终于再次爬了上来,原本就脏污的衣衫已经瞧不出模样了,绑着的发髻也散了,右脸上甚至还有一只明晃晃的巴掌印儿。

桃花儿愣了愣,立刻哭着扑了上去,张贵儿抱着妹妹,把手里的两个布包扔到地上,怒瞪着蒲草,就等着她夸赞两句或是赔情道歉,可惜蒲草连眼皮儿都没撩,笑嘻嘻把窝棚上的油毡扯了下来扔到布包上,说道,“一起扛着,咱们走。”

说完,拎着行礼和锅碗瓢盆,领着山子下山了,张贵儿气得重重跺脚,但也只得抱了布包和油毡,带着妹妹跟上去。

一家人大包小裹儿找到自家二亩苞谷地的地头儿上时,日头已经到了头顶,山子和桃花都是饿得肚子咕噜噜响,蒲草就撵了张贵儿去河边打水,然后带了他们去挖野菜。

虽然日子已是秋初,但田间地头儿的野菜却还算鲜嫩,很快,荠菜、猪耳朵等等就凑了一大捧,不等蒲草发话,桃花就懂事的动手洗了起来,蒲草夸赞了她两句,四处望了望,瞧得旁边那片地里居然套种了几垄土豆,立时大喜过望,顺着自家包谷地摸过去,偷偷挖了几个大土豆出来,又把土豆秧原样插回去,然后就乐颠颠跑了回来。

张贵儿眼珠子瞪得溜圆,未等骂出那个贼字就被蒲草堵了一句,“你若是不吃,就尽管骂!”他立时就红着脸扭过了头,权当眼不见为净了。

蒲草把小铁锅座在垄沟上,用石头堵了后面儿,下边烧了枯树枝,就成了个简易土灶,锅里倒上半锅水,把土豆切块扔进去,煮得熟透之后,就抓了包谷面,一边往里撒一边搅着,待得开了锅,最后才放野菜,加上一点儿盐巴,一锅香浓的土豆粥就熬好了。

金黄的苞谷面儿,碧绿的野菜,配上软糯的土豆块,馋的山子和桃花蹲在一旁直吞口水,自然,他们两个先得了一碗,抱去一旁坐着小口小口喝起来。

张贵儿有心不吃,但是到底扛不住饿,呼噜噜吃得也极香甜,蒲草笑眯眯顺着碗边儿吸溜一口,嘴唇上就沾了一圈儿苞谷粥,好似长了一层金黄的胡须,惹得山子和桃花笑得咯咯有声……

春妮夫妻赶过来的时候,见得他们一家人,非但没有想象中那般悲惨可怜,反倒如此开怀,都是满眼的疑惑不解,但也放心许多。

蒲草跳起来,请他们夫妻一同喝粥,两人都道吃完了,春妮甚至从怀里又摸了两个饼子出来,蒲草想问几句,但是瞧得刘厚生在一旁,就忍了下来,转而道谢。

待得简单拾掇了碗筷,众人一起动手在田边不远处简单支了一大一小两个窝棚,大的留着蒲草和两个孩子住,小的就给了张贵儿,虽是树枝等物遍地都是,但是众人忙完也已经是太阳搭在西山头了,蒲草也没客套留饭,同春妮嘀咕商量了两句就送了他们回去。

中午的剩粥热了,两块饼子掰成四半,一家人分吃完了,张贵儿就摸了本书出来,极小心的就着火光儿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蒲草嘱咐桃花和山子好好看家,就摸黑回了村子,春妮早等在村口,扯了她一起避了人眼拐进张家老宅,一个往房顶泼污,一个就进屋去捣鼓了一番,然后悄悄又退走了。

事情安排妥当,蒲草心情大好,甚至都不觉得黑漆漆的庄稼地恐怖,欢喜的哼着小曲磕磕绊绊往回走,但是刚到窝棚附近,就听得田里好似有咔嚓嚓的声音传来,于是立时挑了眉头,拐去张贵儿的窝棚。

张贵儿刚刚睡下,听得有人进来猛然惊醒,刚要喝问,蒲草已是捂了他的嘴巴,小声说道,“有贼偷苞谷,赶紧起来随我一起过去抓个正着。”

若是以前,张贵儿肯定要先斥责蒲草没规矩,但是今时今日,尝过挨饿的滋味,粮食在他心里已经胜于规矩礼法了,于是麻利的爬起来,就随着蒲草悄悄钻进了苞谷地。

两人借着月光,影影焯焯见得有一人手下不停的掰着苞谷,都是气恨之极,仔细听听别处没有动静,就一前一后包围上去,大喊道,“哪里来的恶贼!”

说着,就猛然一个纵身扑倒了那人,那人受惊,拼命挣扎欲跑,却也撕扯不过蒲草和张贵儿两人,到底被扯出了苞谷地。

山子和桃花惊醒也跑了出来,听得嫂子和哥哥怒骂,就赶忙点了火堆,那人死命用袖子遮了脸孔,可惜,火光照耀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张贵儿脸色铁青,愤然甩开手,怒道,“二婶,你……你……”原本蒲草提议住到地头儿,防备张二一家来偷苞谷的时候,他还觉得多此一举,虽然堂叔一家不成器,但也不至于做贼,没想到一晚都没多过,二婶就上门了,这无异于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张二婶见躲不过去,只得讪讪的放下袖子,干笑道,“我听说,你们搬到这里住,心里惦记,就过来看看。”

蒲草嗤笑,“呦,那倒是要多谢二婶惦记了,不过,二婶上门不带些吃食用物,怎么反倒半夜里带着篮子掰我们家的苞谷啊,难道二婶是做好事不留名,帮我们提前收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