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

景帝五年,一封来?自?江南的密折被送往帝王案头。

——庆王府旧人在祈山扫墓之时发现了一条密道。

帝王刚从战场归来?，摩挲着折子微微沉思，过去太久了,云安和皇兄离开离开已有六年之久，再一次看见时有些事隔经年之感?。

谢公子在批折子，一手提笔，另一手握着李云深掌心，摩挲他手腕上的旧伤痕。

他的手腕阴雨天容易疼,但除了握剑动?刀平时倒也还好，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谢青吾却极是上心，刚刚抹了药酒，这会儿掌心还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的攥紧谢青吾的手,谢青吾微微回握他：“既然心里不安,不如去江南看看吧。”

——去江南，看看当年的真相?。

“当年，我们?明明是亲眼看着皇兄和云安……”

“眼见不一定为实,或许还是有着其他可能，陛下舟车劳顿回来?,早些去歇着吧。”

刚刚快马加鞭回来?,看见此事免不得心里激荡,谢青吾看着他微微泛黑的眼眶有些心疼。

李云深：“……”

“你呢？”忍不住微微靠近,声音里有些微的不满——我快马加鞭回来?，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去歇着？

谢青吾：“……批折子。”

“折子比朕好看？”

语气十分不满,回来?半天了，他的军务都处理?完了，青吾还在批折子,他瞧一眼案头高高堆起的几沓，觉得批完大概遥遥无?期。

谢公子微微一窒，好半响，终于还是认命的扔了笔：“哪里有我的殿下好看？”

——本来?就是想着早些处理?完了好陪着他的，不想他提前快马加鞭回来?了，折子才处理?了一半。

李云深：“……哼。”

末了去咬他耳朵：“我一走两三个月，你都不想我吗？”

——回来?了竟然只顾着看你的折子。

“想，怎么可能不想？”谢公子干脆推开折子整个人转过身去抱他，一边抱一边恶狠狠的啃过去，“想的要疯了……”

明明是自?己先?闹的，等要他这样说出口之后自?己脸倒先?红了，皇帝陛下红着耳朵尖，干脆的抱人进了偏殿小榻。

好半响，才轻轻凑在他耳边说话?：“我也想你……”

翻来?覆去的折腾完了，心满意足的陛下让谢公子先?睡，自?己跑回去批折子，批到一半谢公子从锦被里爬出来?，自?己挑了一份折子窝在他怀里，咪着眼细细看起来?。

他的手看着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写字久了容易酸疼，文官上的折子繁复冗长，他一来?没那个心思看，二?来?不擅长此道，所以文臣之事向来?交由谢公子做主。

李云深心疼他，不忍叫他操劳，两个人一起快的多，天亮时分终于将折子批完，结果便要早朝，谢公子给他揉着手腕，淡淡道：“不去了。”

李云深：“嗯，你先?休息，朕去。”

谢公子倚在他肩头，悄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殿下，我们?去江南吧——”

李云深：“……”

早朝时分，皇帝带着皇后跑了，留下朝臣现场懵逼。

登基五年，好歹还是培养出了一批亲信，朝堂稳固，即使帝后双双不在朝堂，相?隔千里依然能将朝政牢牢把控。

这还是五年来?两人第一次真正出来?游山玩水，往常走的最远的不过是皇城近郊，不，还有三年前杨子仪故去，李云深和谢公子曾星夜赶去明空山——

这一次心无?挂碍，走的格外慢些，七天能走完的路程走了足足半个月，到江南时正是三月，路边桃花开的灼灼。

谢青吾蓦然记起当年青州，李云安同他说过的那句话?。

病弱的皇子托他带给远在皇城，长久幽/禁的人一句话?：“——江南的桃花开了。”

——那是最初与最后的期盼。

是周牧之长久的幽禁生涯里支撑下去的希望，是李云安忍着病痛活下去的光亮。

只是可惜，他们?终究没能等到江南的桃花盛开。

当年李云安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李云深便下诏将整个祈山划做了陵墓，每年都有当年受过李云安恩惠的人来?祭拜扫墓。

密道是在三清神像后无?意中发现的，发现后立即封了消息上奏天听，因此如今消息仍未散开。

上山的路被好生打理?过，骑马上山并不太过颠簸，但密道窄小只能步行，李云深便将谢公子背着一路往前。

密道狭窄潮湿，早春时节尤其湿冷，山壁上还有着青苔，看着已经像有些年头无?人打理?，谢公子给他提着灯，照亮一片昏暗的前路。

密道并不算长，走过一刻钟后便顺利到了尽头，出口处是一片山林，洞口隐藏在一片碎石之中，看着极为隐蔽。

“当年我们?到时云安便已没了声息，皇兄是在我们?眼前走进火海里的，如今想起来?却还是有破绽。”

“比如我自?始至终都只听见皇兄说话?，并不知道云安究竟如何，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必定要来?，在那里等着将江南交给我？而皇兄走进火海，其实那火幕后就是这条密道——”

他一一回想着当年那些疑点?，心情慢慢有些放松的迹象，而后突然又记起一件事来?。

“青吾，当年皇兄跪谢你，说‘有负所望`是何意？”

当年青州，弥留之际，哪怕是他皇兄都未曾回头，却肯对谢青吾跪谢，那时谢青吾还在装疯，他觉得兴许自?己一生都无?法知道答案，后来?他不愿回想，直到今日他才发觉，他一直未曾问?起。

谢青吾微微一怔，多年前的事如潮水涌来?，细细追溯已经快过去了十年。

“当年，六殿下自?愿退出夺嫡的争斗只求我能护下周公子，我那时想着为殿下计答应下来?，后来?——”

后来?变故太多，他为什么依然选择冒那样大的风险，帮着周牧之金蝉脱壳？

谢青吾微微笑?了笑?：“青州之后你我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我以为就算留你在身边，你也一辈子不可能再愿意同我真心实意在一处，我只是觉得他们?缺了一个机会——”

“我那时是想叫他们?去替我看看，人间圆满是什么模样——”

不料到了最后，李云安葬身火海，杨子仪长眠雪下，反而是他和李云深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李云深沉默了一瞬，轻声道：“那现在，我让你看见了吗？”

——人间圆满，相?约白?头。

谢公子笑?，亲了一下他耳朵尖，拿袖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嗯，看见了。”

“从此处继续往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向蜀而去的官道，当时我与李云霁相?争，将所有视线聚集在江南，这里倒是忽略过去了——”

李云深说着背着他继续往前，正值初春，山中桃花开了三两枝，点?缀在一片抽芽的嫩绿里别样的好看。

官道旁是一家?卖馄饨的小店，已经正午，长桌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歇脚的客人，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隔了老远都能闻见沸水煮馄饨的香气。

身形挺拔的男子姿态亲密的背着个相?貌清隽的青年，再加上两人气度不凡，尤其那个被背着的青年容貌动?人心魄，免不得让人多看了两眼。

——而且不仅仅是多看了两眼的问?题，而是多看了许多眼。

好在眼中没什么恶意，李云深便也没有多加理?会，要的两碗馄饨极快便被送到了桌上，热气腾腾。

谢青吾胃不好，吃不下太多东西，便从碗里挑了两个出来?夹到李云深碗里。

明明都是一样的，莫名觉得谢公子碗里的格外好吃些。

举止太过亲密，看过来?的目光又多了些，谢公子倒是形色如常——自?然是没有吃完的，谢青吾吃不下，李云深怕他吃多了胃不舒服，也不敢勉强，只能既气又无?奈的看着他。

——毫无?办法。

会帐时老人却没收银子，只是仔仔细细看着李云深，看了许久：“不收银子啦，公子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瞧着你和那位公子吗？”

“为何？”虽然并不介意，但还是难免觉得好奇。

“公子眉眼间有些像我们?小王爷，老朽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看见小王爷出来?吃馄饨，小王爷也病的走不动?了，是周公子背着他过来?的，刚刚看见了二?位公子就想起来?了……”

五年过去了，可想起来?仿佛还近在咫尺，年过花甲的老人叹了口气：“老朽的馄饨摊子还是小王爷帮我置办的，让我在这里谋一份生计……”

当年江南有多少?人不赞同小王爷和一个公子在一处呢？觉得小王爷命不久矣，应为江南计早些娶妻生子，绵延后嗣。

他从前也这样想，直到小王爷病重，那位公子背着他过来?吃馄饨，走了半天的山路一身的汗，抱小王爷坐下时眼里却是一片温柔，哪怕小王爷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后来?小王爷不在了，那位公子自?焚殉葬……

老人叹气，塞了两个鸡蛋到李云深手里：“我看那位公子没吃多少?，拿着吧，万一路上饿了填个肚子。”

——他以为李云深是赶路的。

老人不收，最后只好将银子放在桌子上，暗卫已经青骓牵了过来?，他抱谢公子上马，沿着官道旁的山林走走停停。

“蜀地近年倒十分太平，只是山路崎岖，不易行走，不过其险也是世间罕见——青吾，想去看看吗？”

谢青吾瞬间便明了了他的意思，许久方才斟酌着开口：“六殿下竟然演了这样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兴许就是不愿再入世，生在帝王之家?，虽是天潢贵胄，但也难免被束缚，如今庆王李云安皇长子李云鸿已经不在人世，就让他们?尘归尘土归土吧。”

“——殿下不如就这样放他们?自?由。”

等了许久，才听见回音，带着一丝怅惘：“对啊，云安和皇兄兴许是厌倦了这无?休止的争斗——不如，放他们?自?由也好。”

谢公子悄悄松了口气。

莫说当年火势逼人，他们?怎么能逃的出去，便是逃出去了又能怎样呢？

李云安先?天不足，先?帝从他出生起就寻医问?药，也未见起色，就连医术冠绝天下的年大夫都说无?法可医，他们?当年选择金蝉脱壳，或许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刻能摆脱束缚，自?自?在在的活着。

若殿下穷追不舍又到底能找到什么结局呢？一抷黄土，两座孤坟？五年了，殿下本已接受了故人的离散，如今有了希望，若是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

不若留下一份期待，想象着这个世上兄弟间并非只剩下他一个，李云安和周牧之还在这世上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只要一日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就还有一线希望。

兴许李云安能遇见神医救治，当真在这世上某一处长命百岁。

李云安与周牧之是生是死，世上再无?人知晓，愿不愿意相?信他们?还活着，不过自?由心证。

谢公子这样想着，已经剥好了鸡蛋壳，将白?嫩嫩的鸡蛋清喂进了李云深嘴里，他自?己并不怎么饿，但殿下在身边，一口不吃是不可能的，于是咬了一口蛋黄。

李云深突然停了下来?：“谢青吾——”

“嗯？”

“你当年不是说你不吃蛋黄吗？”

——当年青州，穷困潦倒，一口吃的都没有，傻乎乎的王爷从府衙里揣回了一个鸡蛋，专门带回去给他，结果最后大半进了自?己嘴里。

谢公子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从来?不吃蛋黄。

谢公子：“……”

突如其来?的翻旧账。

李云深怒气冲冲：“剩下的那个你自?己全部吃了！”

——幸好拿了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还是狠不下心来，六皇子和大皇子到底是he还是be，自由心证吧，这可能得看自己怎么想了

有时候像王爷一样傻一点也好

应该还有最后一个还是两个番外就彻底完结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澈50瓶；墨邪13瓶；侑辉10瓶；林砚6瓶；30818406、初九、小小方、北冥有大大鱼、2093501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