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真想之下

59真相之下

金銮殿上。

“启奏圣上,王观这厮结党营私、诛除异己,实乃罪该万死!但证据确凿之下,王观却拒不招认,脸皮实厚。未防他仍有后招或是同党,臣认为,应立即定罪抄家!”刑部侍郎明卓上奏。

“臣附议!”

“王观罪大恶极,朕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亲自带人抄家!”宝座上的天子笑着,叫人没由来地觉得毛骨悚然。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都道是伴君如伴虎,此言果然不虚。从前皇帝多宠信王观,如今的下场就有多惨。

次日一早,皇帝李勤亲抵王观府邸,李峙、明卓紧随其侧。

王观的府邸不大不小,也算不得富丽堂皇,与一般达官贵人的府邸差不多。表面上看不出问题,可抄出来的真金白银,数目上亿,东西两厂加上户部刑部的空箱子根本就装不下。

一个宦官,权倾朝野不说,又富可敌国,不死等几时?

“禀告皇上,书房里发现密室!”

李勤点头向书房走去,李峙紧随其后,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后背发凉,手心也出了冷汗。

“这里俱是各种档案、书信,哈哈,结党营私的证据,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李勤随手翻了翻,心道应当早点抄家的。

李勤本来是笑着的,心里极畅快,可当他打开书案上的画像,突然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眼见皇帝突然发怒,众人不知为何,一时密室内静谧到了极点,落针可闻。

“梅儿,吾爱。”

那画像上的郑贵妃荡着秋千,娇俏极了,可那题画的四个字,刺眼极了。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两小无猜……

万人之上的李勤此刻竟然眼眶泛酸,后宫佳丽三千,唯郑梅儿最得他心,唯郑梅儿……最伤他心。

泪终究没有落下来,只喉咙泛起猩甜。

李勤只是将画卷收起,看了一眼李峙,“李峙,随我回宫!”

李峙心里咯噔一声,记忆中,父皇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字,如今这是……

他只好快步跟上。

中宫御道,两人刚好遇到才从掌印司查案出来的李峤。

“参见父皇,见过三哥。”

“沈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边走边说”李勤本来怒火攻心,此刻倏然见到多日未见的李峤,语气软了些。

“回父皇,已有眉目。”李峤简要说了些案子经过。

李勤在前,两子在后,三人一路从御道,走到了金銮殿外。

“哦?沈家酒坊失火,现场留下了一枚本该封存在掌印司的玉佩,那可查到玉佩是谁拿走?”问话的是李峙,此刻他手心的冷汗都已干了。

“这……”李峤犹豫着没有说出口,拿走玉佩的正是郑贵妃,可此时他又怎么说出口?

李勤转身看了一眼李峙,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冷冷一笑。

“是你母妃。”李勤将手中已经捏变形了的画卷递给李峙。

“怎么可……”李峤不明所以,打开画卷,看到自己母妃时,惊得一跪,画卷散在地上。

王观的画上竟然是母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把画给她,去见她最后一面。”李勤话音未落,人已进了金銮殿。李峙想叫冤,抬首正对上殿中“正大光明”四个鎏金大字,被那颜色刺痛了眼睛,流下泪来。

“父皇……父皇……不可能的,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三皇子,走吧。”太监只催了一句,见李峙毫无动作,便叫人直接把李峙拖走了。

很快便从中宫传来消息,王观与郑贵妃相继招认罪行,王观被立即赐死。

李峤本来以为这案子会很难查,没想到郑贵妃这么快不打自招了。她承认贡酒一案是她与王观策划的阴谋。以贡酒之名刺杀皇帝,成了,既可以除掉皇帝,又可以除掉沈家。败了,沈家是罪魁祸首,可除掉沈家或是逼迫沈漪嫁给李峙,将沈家万贯家财据为己有。

郑贵妃在看到画像那一刻,心便骤然冷了。她知道,她和王观做的事,皇帝都知道了。

她不甘心,但无可奈何。

她是没想到自己与王观这一派这么快就倒了,多年的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如今都付诸东流。她坦白罪行,是想以此换李峙的命。

后妃与太监勾结,敛财揽权,谋害皇帝,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一纸皇令,御前红人成了死人,曾经一手遮天、位极人臣的大太监王观被五马分尸。郑贵妃的重华宫也成了冷宫,曾经高高在上、坐拥万千宠爱的女人成了阶下囚。

成了将死之人。

李峙跪在堂下,心里凄楚非常。他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跟李峤一起把王观扳倒。他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亲手将自己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搭上了母妃。

“母亲……”李峙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身后的太监手上端着的,是皇帝亲赐的毒酒。

父皇要他亲自来送画和这毒酒。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怎样,但他知道,这一回他的母妃是保不住了,他最亲近的人就要离开他了。

“皇儿,你别怪娘,我直到最后也不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我们的事。其实,豫王弹劾林龙、徐则虎、夏直那三人时,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娘……”李峙落泪。

“娘这一生,食草啖根的日子也过过,荣华富贵也享过,最后成了阶下囚。我的儿啊,你要记得,这人呐,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可眼睛一红,心就黑了。娘奢求了太多,没能给你做个好榜样,娘想告诉你,不要报仇了也不要再争了,我愿你好好活下去,愿你的心一直都是红的,你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了。”郑贵妃的眼泪已经流干,此刻格外的平静,眸光中甚至带着点点笑意。

李峤扑在郑贵妃怀里,泣不成声。

郑贵妃抱了抱儿子。

她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凤眼,此刻正呆呆地望着窗外。这世界一片凄风冷雨,斯人已去,而她还在这里。

“我与他死后,定是会丢在乱葬岗。儿,若有机会,我希望能与他葬在一起。”郑贵妃的眼神里带着期冀,她的脑袋里浮现起他们青梅竹马的过去……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好……”李峙点头,无声地应着。

得到回应,郑贵妃笑着饮下了毒酒。直到酒杯落地,怀中的李峙才发现……他母亲是真的走了。

“娘……”

他喊,歇底斯里,可是没有人回应。

他知道,母亲口中的“他”说的是王观。直到母亲死去,他才知道,他母妃是这个红墙高锁的深宫里,唯一不爱他父皇的人。

真是可笑,曾经他还以为他的母妃和父皇有多相爱。

“殿下,你没事吧?”

李峙绝望地抱着母亲一点点凉下去的尸体,他觉得四周一片黑暗的时候,长乐步履蹒跚地到了他身边。她还怀着孩子,侍女扶着都还走不稳,却坚持要来这里找他。

她也哭着,却伸手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殿下别怕,长乐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乐儿……”

他唤她的名字,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紧紧抱着她,也抱着死去的母亲。

皇家无情但人有情,他……还有妻子儿女,还有家,他要活下去。带着母亲不能活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这两桩轰动朝野的案子最终还是归于平静,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果。

皇帝李勤也因此一事,大病不起。他本来是要杀李峙的,到底是血浓于水,叫他最终也没下得狠心。

李峙一家最后被罚去了辽东守边,他们在风雪载途时落魄出发,无人送行,只有李峤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

兄弟一场,如今这样,他也不想。在王观和沈家的事上,他相信李峙是清白的,他不觉得李峙有罪,但是郑贵妃有罪,母罪子偿,父皇留不得他。

皇家,从来没有什么父子亲情。

况且,他身上还背着初一、八斤,还有展椒的命,他没要他的命,已经是仁慈。

白雪洋洋,物是人非,他想起那些他们儿时一起喝酒背诗的过往。两人一同抄过的“七教”、喝过的琼花酿,他都记得。

“上敬老则下益孝,上尊齿则下益悌,上乐施则下益宽,上恶贪则下耻争,上廉让则下耻节:此之谓七教。七教者,治民之本也。”

从今往后,敬老、尊齿、乐施、亲贤、好德、恶贪、谦让这七教,他愿他们都能好好恪守。

愿,再没有刀剑相向的时候。

马车中的李峙掀帘回头看,宝殿金銮、琼楼玉宇,都是最后一次离他这么近了。

他不是没看到城楼上那个人,他没想到,最后能来送他一程的,竟然是亲手送他下深渊的李峙。

他心里对他有滔天的恨意,恨到他余生都不愿意再看见他。

他回过头,抱紧身侧的妻子,抹去心里那些遥不可及的梦,闭上了眼睛。

朝野烽烟消散尽,黄粱一梦沉沙。

茫茫荒漠望无涯。帝王成杯土,相伴佚名花。宝殿金銮何处觅?岫云沙碛枯葭。位高权重莫矜夸。名利花上露,荣宠水中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