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鸳鸯同心

“阿迟,这天下就交给你了。君临天下,教化万民，覃恩极虑,保容苍生,这才是……你的命格。”临死前，李勤缓缓道出的十六个字，正是当年大雨破庙,李峤卜的那一卦。

原来他的父皇，从来都最清醒的人,王观结党营私，他知道；郑贵妃与王观有私，他也知道；就连他儿时卜的卦，卦中所言,他都一清二楚。

“儿臣领命！儿臣定不负众望！”

临终受命之语还历历在目,他心中激荡万分。

李峤要准备先帝葬礼,要举行登基大典,要肃清王观余孽,还要参加祭祖等各项活动，几乎每天都是筋疲力尽。待诸事落定，皇位坐稳了，已是暑气蒸人的七月了。

晨钟催落月,宿火乱稀星。

离开江南时，他曾对阿蛮说不出半月，他必娶她,如今都快半年了。

如今诸事落定，李峤虽恨不得明日就娶了阿蛮，可他也明白，如今阿蛮身份已经不同，两国联姻，非同小可。

其实自上次从高丽回来，他每日筋疲力尽，可却每天都想冲动一把，去高丽见她。想念一日深过一日，快要将他淹没了。

他想见她，一旦这个念头兴起便怎么也遏制不住了，尤其在这夜深人静、无人在侧的时候。

他索性奏折也不批了，只低头想她，想她的音容笑貌，想过去的点点滴滴。

“刘喜，备马，朕要出宫！”

忽闻其声，门外值守的刘喜吓了一跳，也不多问，忙不迭地准备去了。

京城北街最大的风月场，天上人间。此刻灯火通明，莺声燕语，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候。

李峤远远看着前面那方鎏金的牌匾，想起初见时的光景……

一见展郎误终身，不见展郎终身恨。

想来天上人间初见，她便误了他的终身吧。后来种种，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峤转身，装进一双似怒非怒、眼波莹莹的眸子。

他不敢相信，阿蛮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宛如饰了一层银粉，雪色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明眸皓齿，仿如梦境幻出的容颜。

周围像是被面前人的美色惊住，突然静了下来。

“阿蛮……”

他走近他，随手折下两朵黄槐别在她小巧的耳际，花瓣在黑发上盛放，添了几许柔媚。

“你怎么会来这里？”半晌，她没好气地低声问道。

“我来这里找人。”李峤剑眉轻挑，看阿蛮黑了脸，俊颜隐隐含笑，“我来这里找你呀，就像感应到你要来一样，我今天有一个强烈的想法，一定要到这里来。”

“你这个大骗子……”她瘪了瘪嘴，

“其实我下午就到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可却没敢进宫去。”

“你怕什么？”

“怕你见到我像你上次一样……风餐露宿过后的样子。”

李峤一时失语，下一瞬吻便落上面前人眉心。

阿蛮红了脸。李峤看着眼前人绮丽的面颊，眼里盈盈的情愫，心动非常。

“阿蛮，嫁给我吧！”

李峤问得突然，阿蛮闻言一顿，“哪有人……这么草率就求了爱的……”

阿蛮话音未落，就闻得衣袂翻飞之声，李峤将袍角一掀，竟然单膝跪下了。

“天地为证，黄槐为媒，金钗为信，阿蛮你可愿嫁给我？”

李峤手上的金钗映着月光，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两人眼里，都有星河荡漾。

这场景叫不远处的刘喜风中凌乱了，他才跟李峤不久，还算不得心腹，压根儿就没听说阿蛮这个人，他家皇上这是……什么个情况？

许是从没见过竟然有男子当街跪下求爱的，又是在妓院门前，周围人迅速围观了起来，都想看热闹。

“哎呀，看这姑娘怕是个风尘女子啊！”

“唉，好一段才子佳人啊！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呢？”

“……”

李峤还跪着在，阿蛮听着周围人的讨论，面上又气又笑。

“他们都在看我们笑话呢，我们快走啦……”

说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接过金钗，拉起李峤就往人群外跑。

这个季节街边到处都是成簇的黄槐花，被风带起便是一阵落花雨。

李峤自花雨之中笑着去看阿蛮的侧脸，心里想的却是，她若是凤冠霞帔，该有多美。

人群和嘈杂声都远去，他们在一棵黄槐树下站定，阿蛮抚着胸口在喘气。

李峤反手握紧了阿蛮拉着他的手。

“阿蛮，你刚可是收了我的金钗，那便是应了我，答应来嫁我了。”李峤眉间都是欣喜。

“我才没有呢，刚才是一时情急，还给你！”阿蛮将金钗拿出来，递给李峤。

李峤轻笑着接过金钗立马插到了阿蛮头上，还顺手在阿蛮手心摸了一把。

那种手心过电的感觉一下子击中了阿蛮，她低头，俏脸红了个透。

李峤握住她肩膀，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客恒与阿漪婚期都已定好了，阿蛮，我什么时候能娶你？”他满眼期许。

阿蛮又低下头，她捏着衣角，安静了好一阵，似乎在想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怕我……配不上你，怕我不会是个好妻子。”阿蛮终于说出她的顾虑，他是人中龙凤啊，可她只是一个冒牌公主。

“我会是个好丈夫。”他像是早料到她会说什么一样，回答得安然淡定。

“我……不懂怎么做后妃，我害怕，怕跟别人一起……”阿蛮长睫颤了颤，眼睛里有泪光。

“阿蛮，你是我心爱的人，是我愿意捧在手掌心上的人。”他抬手轻触着她面颊，神色温柔，“我不要别人，我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人，我的皇后娘娘。”

一辈子，听起来那么长，那么美好，可……

“可我当不了一个好皇后……”她急急答道。

“我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笑，她抬眼，明眸里的泪悄然落下。

“阿蛮，从前的想不起便不用想起，从今往后，我会护你一世平安喜乐，一世眉不落雪，心不染愁。”

她没有回应，悄悄收拢双臂，把头依在了他怀里。她原是自卑的，是犹疑的，可他那样爱她，她不忍退缩，不忍就在千里之外甘等着，所以她来了。那些过去想不想得起来，都由它去了。反正她相信，不管发生过什么，他爱她是真的。

她爱他，也是真的。

他胸口微微潮湿，他环拥着她，暖暖的气息拂在她发上。他看着那金钗，眉宇之间全是释怀后的明朗。他一直知道，面前人之前虽然答应了他重新开始，可任谁丢失了前几十年的记忆心里都是会过不去的。可今日她肯来，肯答应，他便知道，她爱他的决心，战胜了一切。就算她日后想起自己是柳家后人，就算她日后怀疑当初他爱她是否纯粹，他都不怕了。

他以李南松的身份盗取金钗之时，以李峤的身份军营告白之时，他对她的爱确实掺杂了几分利用，那时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可自她从千军之围孤身来救他时，他的爱便只剩下了纯粹。

世上又有多少有情人，能像他们一样，历经那样的磨难之后，还能终成眷属呢？

夜凉如水，月光铺泻了一天一地的清辉。黄槐在风中落蕊，落了他们一身。

她答应了。

他要娶她了。

只要她答应了，任何冗长而繁杂的家国事务他都可以马上搞定。他震得住一国，震得住满朝文武，他要娶她，无人敢拦。

七月初七，乞巧节。

李峤携重聘亲至高丽，以隆重的礼节向高丽提亲。

聘礼极重，李峤亦诚意十足。高丽上下待之为上宾，种种烦琐的礼仪进行极其顺利，交换了庚帖，定下了吉日良辰，这桩李峤心心念念的婚事终是尘埃落定。

未央殿。太后娘娘心情极好，正亲手缝着嫁衣。

“好了，终于缝制好了！”林太后眉色舒展，看着亲手缝制的嫁衣喜不自胜。

嫁衣形制瑰丽，华贵非常，大红的广袖镶着金丝的边，下摆以银线密绣出流苏般的凤羽，裙身是金色的凤凰，绕身展翅，裙上垂着一方压裾的玉，玉下缀着一束红狐绒结成的缨，叫人看了移不开眼。

“这嫁衣好看极了，娘娘你如今可算轻松了！”一旁的晴嬷嬷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后非要亲手下针，她可怕累坏了她。

晴嬷嬷的话一语双关。

“是啊，当年哀家险些害得展椒殒了命，差点儿叫我儿失去了挚爱之人。如今能亲手缝这嫁衣，亲眼看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哀家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了。阿晴啊，你是不知道哀家有多怕，怕他真的终生不娶，那可就不好了……哈哈……”还好，我儿等的那个人，回来了。

“娘娘，倘使那展姑娘……当不好皇后呢？”

“那有什么要紧，只要我儿是个好皇帝就行了。哀家的儿媳，只需负责与我儿琴瑟和鸣、开枝散叶就够了。”

“太后娘娘这是想报孙子了，哈哈……”

太后的话悠悠落地，站在门外的李峤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地了。他必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守护所有他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