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艾草
“小姐,活络油的臣药都配好了,全是上好的药材,这次咱们的活络油,肯定能让圣上龙颜大悦。”落葵背着药箱,跟在岳清儿身后,两人一起迈过御医院的门槛。
只觉今日御医院的气氛却不大寻常,几个药童本在还在药房前手持着戥子称药材,一看到岳清儿,都低头不语,或是找个借口从药房里出去。
岳清儿不以为意,她走到御医院的后院里,后院里静悄悄,一只御猫守着古井纳凉,不见其他人踪迹,几个平时相熟的老御医见了岳清儿,都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闪躲。
还是往日里跟岳老御医交好的吴御医犹豫再三,斟酌着开了口道:“清儿,院外的那片艾草地,可是你遣人种下的?”
“吴伯,那确是清儿用来做活络油的药引子,吴伯为何如此问清儿?”
吴御医皱了皱眉头,他当然知道御医院里大家争相苦心孤诣炮制活络油的心思是为了什么,圣上的欢心难讨,想要往上爬的御医们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艾草不过是寻常之物,你若还要,老夫家中乡下好似有人种过,帮你去采买一些,也不是难事。”到底是旧友的独生女,吴御医没忍心丢下手不管。
一听吴御医这话,岳清儿心头一颤,有不祥的预感,不顾身后吴御医和落葵的喊声,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御医院,一头扎向那片艾草地的方向去。
地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灰褐色的泥土暴露了出来,艾草被人连根拔起,来人心肠歹毒,似乎还将那些艾草使劲踩踏,艾草绿色的叶子被□□得破碎不堪,满目疮痍,空气中浓烈的青草味道有些格外呛人。
岳清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艾草地前。
“小姐,这是谁干的?”跟来的落葵一把扶住岳清儿,六神无主。
守着这块地的药童嗫嚅道:“九公主突然造访御医院,问了几句,一听说这是岳御医的艾草地,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叫人把艾草连根拔了去。”
“九公主?”岳清儿双眼猩红,“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公主嘴里骂骂咧咧,听不大清楚说什么,只有人听到她提了一句江探花。”药童小心翼翼道。
“江~琛!”岳清儿跪在地上,她纤长的十指抓在地上,口中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葱白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泥地里。
“清儿,”身后是吴御医的声音,“艾草没了便罢了,老夫这就叫人再去乡间替你寻一些回来。”
往日顶着烈日在这里除草捉虫的情形历历在目,岳清儿心头怒火翻涌,乡间随处寻来的艾草,能跟自己精心选苗培育的艾草比?
岳老爷的叹息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岳清儿发狠地朝地上捶了一拳。
“小姐,这个九公主也太无理了,就因为一个江探花,把我们辛苦一年的收成都给葬送了,不如我们去找找太后,太后向来公允,前不久,姑娘不是还给太后看过病吗?”落葵看不过去她家小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提议道。
“都是帝王一家子的人,何来公允?”岳清儿抬起头来,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了无生气。
“九公主就连皇上都不愿罚她,更何况太后。”岳清儿对这后宫中的千丝万缕洞若清明,人微言轻,她一个小小的御医,谁为愿意为了她出头,除非,除非自己攀上了高枝大权在握。
“清儿——”吴御医还想再劝。
“吴伯,”岳清儿收拾好心绪,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清儿无事,艾草没了,来年还可以再种,没什么大碍。”
吴御医见岳清儿深明大义,方放下心来。
吴御医先行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岳清儿回过头来,她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孔恢复了血色,只是眼神中原来仅有的一点天真淳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怨毒和熊熊的欲望之火。
“落葵,去问一下,太后的心疾多久没有犯过了?”
“小姐,我这就去问。”毫无机心的落葵看着她家小姐的背影,老老实实地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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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沈夫子说了,太学乃研究学问的清净之地,宫中女眷,还是不方便进去了。”书童在太学门口伸展手臂,拦住想要硬往里面闯的凌霜。
这沈夫子迂腐古板,不通人情,只是他仗着学问高深又执教太学多年,在满朝文臣中颇有威望,所以平日里就连圣上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滚开,没看看这是谁吗?这宫里除了圣上的金銮殿,就没有公主不能去的地方!”桂嬷嬷一脸凶相。
还是凌霜抬起手,她不屑于跟这些文人酸秀才一般见识。
“不进去也罢,只是站在这里一会儿,本公主头晕眼花,伤了凤体,你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去把江探花请出来。”凌霜面色轻慢,语气颐指气使。
书童面露为难之色,但也不敢继续违逆公主的意思,闪身进了太学里面。
学堂外面的江沅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散学过后,侍读们绕着各路皇子,洋洋洒洒地离开,只有她躲在里面不敢出去。
那日蔺子旬跟自己生气以后,便再未现身,江沅心知这位大皇子一定是在运筹帷幄,一心蓄力筹划,毕竟他与三皇子的角力已经快要到白热化的程度,自然无暇来管自己,只是他所说的能护住自己性命免于三皇子迫害的新大腿,居然是这个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公主。
可是新大腿的副作用也太剧烈了,一想到自己被阅男无所的凌霜公主玩弄于掌心的画面,江沅都觉得瑟瑟发抖。
“江探花——”前门的书童嘴里嚷着就跑了进来。
一定是顶不住公主的压力,要拿自己献祭。
江沅眼疾手快,先往后门跑去。
后门偏僻,有一条小径连着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通过宫外,拿着东宫的腰牌就能出宫,江沅正苦于自己搞不到腰牌之时,只见后门的花影中一个熟人身影闪了过来。
原来是梁思允。
“梁兄!”江沅如获至宝,这梁状元近日迷恋上了云醉楼的一名烟花女子,总是偷溜出去找她,梁思允出身乡绅之家,家中富庶,早已经拿银子买通了宫门的侍卫,弄了一块腰牌藏着掖着。
“姓江的?”梁思允一见到江沅,脸色急变,掉头就走。
“梁兄去寻花问柳的事儿殿下还不知道吧?”江沅胸有成竹道。
梁思允脚步一顿,回头换了副面孔道:“江兄哪里听来的流言,话可不能乱说。”
江沅给了他一个“你别装了”的眼神,上前来把手往他胸口一伸,一个乌木镶银的腰牌露了出来。
“造假做的挺像,可是宫里的工匠?介绍我也做一个罢。”江沅拎着腰牌的流苏邪气地一笑。
梁思允慌张地要把腰牌夺回去,恰逢书童从前门那边追了过来,江沅回头朝那书童道:“告诉公主,我随梁状元出宫去,宫外的云醉楼酒菜味道极好,公主还是回府罢。”
说完,江沅揪着梁思允的衣领,两人一阵风一般从小径溜走。
太学门外,凌霜抱肘听完书童的话,红唇一边勾起,不怒反笑。
“寻芳问柳这种事,江探花经的见的,未必有本公主多。”
“看你能躲到天涯海角去!”
凌霜公主甩开袖子离开,桂嬷嬷回头啐了一口:“如今太学里什么人都有了,下作无耻得很。”
书童望着公主背影,想起公主先前在别院圈养的那一伙男宠,再回头看看被桂嬷嬷骂的狗血淋头的太学院,无奈地长吁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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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醉楼里的雅间里,李豫手心捧着一杯玉螺春,透明茶汤微微荡漾了几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和防备,不冷不热开口道:“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来这腌臜之地,下官实在惭愧,只是下官家中没有亲眷,实在孤寂,人生苦短,如不及时行乐,岂不白来一遭?”
白潋几次三番派人往尚书府中偷偷送拜帖,都被尚书府那些不开眼的下人们挡了回来,下人们话也说得直白:“老爷成日里不甚着家,回了府倒头便睡,奴才们都不敢去打扰,老爷骂起人来凶得很,若是实在要寻老爷,只有云醉楼能找到。”
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追到这里来,李豫按捺住心头思绪,只拿一些场面话想要搪塞过去。
“李尚书此言有理,来,孤这里有三十年年头的女儿红,权且当做给尚书大人的一点见面礼,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蔺子旬神色淡然,似乎不把李豫的无理不恭放在心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潋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两瓶上好佳酿,李豫只好缓和了脸色道:“殿下客气了,本官的为官之道,不瞒殿下说,混一日是一日,只求几两好酒,几个绝色佳人相陪,足矣,至于你死我活尔虞我诈,下官无能,参不透,也不敢去趟浑水。”
蔺子旬似乎早就料到李豫如此的态度,他唇角一勾,俊美的容颜没有一丝不快。
“世间像李尚书这样坦率的人,不多矣,只是李尚书虽然演得很像,但私底下做的事,却瞒不过孤。”
李豫耳根子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