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琵琶中剑
沈意回头看去, 只见姜夔踉踉跄跄走过来, 扶着额头坐在沈意身边, 蹙眉道:“有什么事么?”
沈意打量她一眼,看到她额头上肿了个小包, 眼神一顿:“……东荒之地, 还有人能伤的了你吗?”
姜夔摆摆手,打了个酒嗝:“不是, 这是我自己撞的。”
昭阳、挽朱:……
昭阳怀疑地看着沈意:“这姑娘靠谱吗?”
“当然。”沈意无奈道,“她以前是再靠谱不过的, 这些年恢复了龙形, 成天沉迷戏水,隔三差五弄出幺蛾子……嗯, 不过还是靠谱的。最起码,她的龙炎很靠谱。”
“要龙炎?”姜夔抓住了关键字眼,眉眼一抬, 一团黑火便漂浮在几人眼前, “喏,拿去。”
“不是我们拿去。”沈意说着, 把梵音琵琶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想请你炼化这个。”
姜夔接过那琵琶看了看, 顺手拨响了琴弦,顿时弦声如水,直击人心底, 叫姜夔清醒了不少。
“这是什么?”姜夔问道。
“是盛元皇帝留下的传国至宝。”沈意道,“我在想能不能把它炼化成一柄剑给秦越用。”
姜夔对传国至宝没什么反应,只是道:“我可以试试看,但是……要是弄坏了,可别怪我。”
沈意非常怀疑以她现在半醉不醉的状态,搞不好真的会坏事,忙要伸手阻止,却不料姜夔速度飞快,拿着琵琶的手上冒出熊熊火焰,半晌,只听得咔擦一声,姜夔神色一变,沈意紧张得眉头一跳:“怎么了?”
“……嗯。”姜夔沉默片刻,“裂开了。”
“什么裂开了?”沈意诧异望去,而姜夔神色混合着惊讶、窘迫和茫然,摊开了手。
她掌心全是琉璃般晶莹的碎片,那小巧精致的琵琶已然碎成她满手齑粉,再不得用了。
沈意眼前一黑,那边昭阳却咦了一声,伸手从碎片中拎出一个东西来:“这是什么?”
她手指间夹着一枚一寸长的细长物件,比牙签要大,又比簪子要小,看着并不像琵琶上的零件。
“倒像是那琵琶里面藏着的东西。”姜夔此时全然清醒了过来,冷静道。
沈意望着她:“酒醒了?”
姜夔淡淡道:“我根本就没喝醉。”
“……”沈意,“你知不知道这琵琶有多珍贵,更重要的是,恐怕是秦越和我能打败天道的唯一机会了!”
他难得愤然了一次,又叹口气:“我也不是怪你。只是——”
“沈意,我发现你误会了一件事。这琵琶真不是我弄碎的。”姜夔认真望着他,“我刚用龙炎包裹着它,还没用力,它自己就碎了。”
“……”沈意沉默一瞬,转头看了昭阳一眼,昭阳的所有注意力却都在手上那细木棍似的东西上面,和挽朱小声讨论着:“这绝对不是琵琶的部件,但又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到底是哪来的呢?”
挽朱想了想,忽然笑道:“或许琵琶本就中空,这是琵琶里面的东西呢?”
“有道理。”昭阳点点头,又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这上面还刻了字!”
刻了字?难道真的是琵琶内有玄机不成?沈意和姜夔对视一眼,姜夔道:“上面是什么字?”
昭阳细细观察着:“好像是……纨绔修仙……什么的。”
沈意眉头一跳,把那小木棍要了过来,端详片刻,低声念道:“纨绔修仙记男主专用剑。”
沈意:……
昭阳、挽朱、姜夔:……
半晌,昭阳蹙眉:“这什么意思?我的琵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姜夔若有所思:“男主?这个词怎么有点耳熟。沈意,你是不是跟我提起过?对了,是什么意思来着?”
三人都回头看着沈意,而沈意神色微妙,低头细细端详片刻,又有了个重大发现。
“这字迹,好像是秦越的。”
他说罢抬头,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是满目茫然。
“难道是秦越少时偷偷写了放进去的?”昭阳狐疑道,“不可能吧。”
挽朱见沈意神色飘忽,也不再管那什么琵琶小剑,只担忧望着沈意:“沈师弟?你没事吧?”
沈意摇摇头,心底颇有些郁闷,又隐约摸到了点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姜夔想到他说的,要把琵琶炼做一柄剑,可这琵琶里面本就有一柄剑,就是小了点,于是道:“你要一柄宝剑,这剑虽然小,但是怎么说也是在梵音琵琶里面修行已久,勉强也算符合条件了,你觉得呢?”
沈意哭笑不得:“这也太……算了。”他看了看手上的小剑,“用是勉强能用,但我更好奇的是把这小剑放进琵琶的人是谁。”
“你说了那是秦越的笔迹。”昭阳道,“难道不是秦越吗?”
沈意复又露出复杂表情,慢慢摇了摇头:“见到秦越,问问他便是——不过,我不觉得他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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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马蹄奔腾入帝都,一路在裴府前停下。裴元直请皇帝下车,一面解释道:“宫中曾被魔修占据,荒芜无人,不便居住,还请陛下在此居住几日,待和诸位大臣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皇帝四下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帝都,随口问道:“诸位大臣?谁?太傅吗,还是吏部尚书,祭酒大人,还是……”
裴元直微微沉默一瞬,犹豫半晌,最终才低声道:“陛下不在的日子里,是五大世家在替陛下护佑帝都百姓。”
意思是这所谓“诸位大臣”,实际上是五大世家家主了。而世家之中,不过以秦裴二家为首。
皇帝逐渐明白过来:“待会儿秦越要来?”
“他先于陛下两日,已然从永城到了帝都。”裴元直,“陛下还未见过他,是否要即刻召见呢?”
皇帝不太乐意:“他一直都不待见我,肯定不乐意见我,我才不要去见他。”
“……”裴元直,“可眼下时局特殊,陛下越过秦家,如何处理政务呢?”
“我一回来你就念叨政务。有什么政务?不就是什么剿灭魔修,平定地方,还天下太平么?”皇帝笑道,“我都听腻了,裴卿。不如朕直接授命你带兵去杀魔修好了,也免得还要朕和秦越去磨嘴皮子。”
裴元直心下一紧:“陛下不可!”
“怎么不可?”皇帝看着他,哦了一声,“难道你怕秦越找你算账?没事,有朕给你撑腰呢——”
“算什么账?”此时一含笑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众人回头看去,险些被闪瞎了眼。
只见秦越被一群人簇拥而来,一众小厮手上提着开路锣、鸣道鞭,兼一众美貌侍女手上捧着果盘等物,而秦越坐在步辇上,一路大摇大摆地在裴府门口停下了。
时隔多年,昔日少年已然名满天下,皇帝不免有些好奇他如今是何模样。他抬目望去,只见秦越懒洋洋靠着步辇,一身金纹白袍,头戴金冠,披着白色大氅,微微含笑看过来。
除皇室外,即使是历朝权臣高官,也从没有人敢这样走在帝都街上。不过正值乱世,这位又修为高深,于是没人敢惹他,也没人惹得起。皇帝这样猜测着,默认了秦越平日里也是这样出行的,再去看他那张年轻英挺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个纨绔恶霸他没有变,他来了,他又来了!
皇帝求救般看向裴元直,裴元直却望向秦越,目光带着困惑,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妖:“多日不见,道主越发有闲情雅致了。”
“还好还好。”小厮们放下步辇,秦越施施然走了下来,“偶尔试试新花样,也挺好的。”
他走到皇帝身边时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皇帝一番:“哟,多年未见,陛下怎么还是个小萝卜头?”
皇帝本想着如今秦越位高权重,总该比当年明事理、好说话一些,谁料他竟然是完全往另一个方向进化了,此时被他含笑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你……你不要过来啊!”
秦越从善如流,逗猫似的望着他:“所以,陛下要找我算什么账?还是说,有什么瞒着我?”
皇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秦越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陛下不说吗?陛下该知道我脾气不好,尤其是修道后,随手一剑挑飞一个人,再把他衣服扒下来吊在城楼上,这都是寻常事。”他说着伸出左手来看了看,叹口气,“唉,很久没有动手了,真是难受——”
“别!”皇帝要被这一通威胁吓哭了,“我说说说,我就是想让裴卿越过你带兵出征罢了!”
“陛下刚回来,怎么就急着打仗。”秦越转着左手手腕,分分钟要唤出万千飞剑来似的,“要是想动手,陛下大可来找我,也免得麻烦裴元直。”
眼见皇帝怂如鹌鹑,裴元直终于看不下去了:“陛下也是一片苦心。若不打仗,哪能结束这乱世。”
秦越看向他:“那裴将军是同意出征东荒了?”
“我——”裴元直先前自然是同意的,但那时尚不知道魔君正是沈意,此时竟哑口无言。
皇帝先前被他百般游说要打仗,此时见他竟然犹豫,不由得惊讶:“裴卿?”
裴元直看着皇帝,咬牙道:“陛下所言极是,唯有剿灭魔修方能还天下太平。”
秦越一瞬间没维持住纨绔模样,表情一顿,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
皇帝莫名觉得后背一冷,忙道:“算了算了,此事再议,再议——裴卿朕住哪间屋子?管家呢?要不先带朕去看看?”
皇帝催促着管家带路,自己拔腿就跑,留下秦越和裴元直对视一眼,裴元直面无表情,秦越则道:“枉你故作深情,翻起脸来比谁都快。”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人于不顾?”裴元直冷冷道,“我信沈意是无辜的,他堕入魔修全是你之过,秦越,你还有脸质问我?”
秦越不置可否,只是道:“你以为你追求太平?你错了,我早告诉过你,太平从不在于消灭魔修。”
“那在于什么?”裴元直反问。
在消灭天道,也就是消灭皇帝身上那个多出来的魂魄。
秦越望着裴元直,最终颇有些头疼地蹙起了眉头。
正这时,方才随皇帝进去的管家匆匆跑了出来,低声道:“陛下请秦道主觐见。”
秦越挑眉:“我?他不是刚见过我?”
管家神色茫然:“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传达陛下口谕罢了。”
秦越沉吟片刻:“让他等会儿,我马上就来。”
皇帝召见臣子,居然还要等?裴元直深吸口气:“你去做什么?”
“去找我女儿。”秦越面无表情道,“她想见皇帝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