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张氏并非不在乎陆北, 除了儿子之外,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个相公。
只可惜,事情演变成如今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陆北若是真的熬不过去,张氏就算再心大, 也会愧疚难安。
更何况, 陆北并非孤家寡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陆西, 肯定会因为弟弟去服役一事跟张氏闹起来。
到时候, 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还真不好说,至少可以肯定,这个年,陆家是过不好了。
然而, 陆冬芙早就对陆家死心, 只在心里叹息几声,便作罢,回到二叔家继续做过年的准备。
因为村子里出了服役这样的事,还死了人;加上边疆战乱不断, 局势不稳, 所以祁长乐吩咐众人,这个年,过是要过的, 但是要收敛些,不要跟往年一样,弄的太热闹。
像是以前过年还会张灯结彩贴窗花放鞭炮……今年就不必大操大办,简单布置一下就行。
比如去年过年时,院子里的每棵树上,不论大小,都会挂满喜庆的装饰。
每一间屋子的窗户上,都会贴上好看的窗花,这些窗花大部分是从县城里买回来的,小部分是祁家人自己作的。
还有孩子的房间,会贴上可爱的年画,今年就都不用布置了,只需要在院门和堂屋两侧贴上春联和倒“福”字即可。
还有鞭炮,往年会买一大堆回来放,今年只买了几串,估计也就听个响声就没了。
形式上清减了许多,但是核心还是不变的。
祁家人到了过年前,不管有什么事,都要暂且搁置回来吃年夜饭。
特指在县城里住着的祁安业一家,除了祁安业还在县城里结账之外,祁家二嫂已经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家中,帮大嫂准备过年的事项,而孩子们则聚在一起,欢快的玩耍。
祁长乐作为村长,要解决村子里的很多事情,而姚氏作为村长夫人,也会出面跟村里的女子们打交道,所以每天都很忙碌,大部分时间都在村子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家里来。
祁钟钰力气大,就跟在祁家老大祁安宁身后,偶尔搭把手收拾库房里的东西,顺便跟他学习点人情方面的往来。
陆冬芙心灵手巧,白天都跟两个嫂嫂和弟妹待在一起,偶尔抽空照看家里的孩子,亦或者是去厨房搭把手做饭。
时间转瞬即至,到了除夕这一天,祁安业一大清早就赶着马车,带着两个亲近的小厮回家来了,他去书房跟祁长乐汇报今年的账务情况。
姚氏等一众女眷,则开始准备年夜饭,因为厨娘是从村子里雇来的,她们也要回家过年,除夕夜又要准备一大桌子饭菜,所以不光是四个媳妇,就连姚氏也在厨房忙碌,好在厨房十分宽敞,不显得拥挤。
花了三个时辰,才在傍晚时分,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端上桌。
众人齐聚一堂,欢度新年,祁长乐专门给逝世的父母,和大哥大嫂摆了碗筷。
等了一会儿后,才举起酒杯,说了几句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吉祥话,将酒水一饮而尽,乐呵呵的道:“祝大家新年快乐,开饭吧。”
众人齐声道:“新年快乐。”
男人们喝了酒水,女子们则喝的茶,小孩们喝的酸甜的糖水,坐在一起笑着吃起了年夜饭。
今日不必食不言,所以房间里都是孩子们嬉闹玩笑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男人和女人的低声笑语,房间内的气氛十分融洽。
陆冬芙看到这一幕,心中温暖不已,她该庆幸自己无意中走对了路,祁家是顶好的人家,祁钟钰是最
好的相公,她有了一个温柔可靠的家的港湾,可以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焦氏轻声跟她说着话,她跟陆冬芙最处的来,陆冬芙也喜欢跟她聊天,二人便凑在一起说着话。
吃过年夜饭后,大家在堂屋内点了许多蜡烛和油灯,聚在一起吃着瓜果点心喝着茶水,孩子们闹了很久,觉得困了才揉着眼睛被母亲带回房休息。
而其他人则要守岁,换做村子里的其他人会打牌娱乐之类的,但是祁长乐不允许家中子弟赌博,即便是玩耍性质的都不行,但也不能这么干巴巴的坐着,便玩起了文字方面的游戏。
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就连管理祁家地里事务的祁安宁都是,只除了祁钟钰。
今日二叔也不跟她客气了,答不上来就要在脸上贴纸条,这夜还未守到一半,她已经满脸都贴着纸条了。
祁钟钰:……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直到差不多天亮时,才算守完了夜,屋内依旧灯火通明,代表着将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今年这一年从头到尾都会吉祥如意。
大人们玩了一宿,都很是疲惫,祁长乐和姚氏年纪最长,此刻已经哈欠连连了。
祁长乐道:“好了,守岁差不多过去了,大家回屋里好好睡一觉,等中午起来吃过午饭,便去祠堂祭祖,将冬芙和玉茹的名字写上族谱,之后再放鞭炮吃饺子发压岁钱,每个人都有啊。”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纷纷露出期待的神情,逗乐了两个长辈。
他们简单的将堂屋收拾了下,便各自回房休息,祁钟钰也有点困,揉着眼睛打哈欠,却还是等洗了澡之后,才钻进被窝里。
陆冬芙比她状态稍微好点,收拾了洗澡水之后,才爬到床上。
祁钟钰搂着她深吸一口气,含含煳煳的说:“娘子,快睡。”
陆冬芙给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眼底下淡淡的青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了下,说:“相公,新年快乐。”
今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啊。
祁钟钰睁开一只眼看她,笑眯眯的说:“娘子也是,新年快乐。”
她亲了亲陆冬芙的脸颊,将她搂的更紧后,便被她身上暖融融的温度所染,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陆冬芙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才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的很浅,陆冬芙隐约觉得自己睡着了,但是醒来后却极其疲惫,倒是祁钟钰睡了一觉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伸了个懒腰道:“娘子,我们要去堂屋吃午饭了。”
陆冬芙迟钝的点点头,二人穿好衣服去堂屋,中午饭很简单,只有清粥小菜,馒头点心,和昨晚上剩下的高汤。
一家人安静的吃过午饭后,昏沉的睡意都缓解不少,祁长乐带着他们去院子放鞭炮。
孩子们昨晚上睡的好,现在精神奕奕的,拍着巴掌跑跑跳跳,根本坐不住。
大人们怕他们离的太近会被鞭炮伤到,便拉着他们后退。
祁安宁将几串鞭炮放在一起,由祁长乐点燃了引火线,大家捂着耳朵,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
因为没买多少鞭炮,所以只响了片刻,院子里就安静下来,鼻端满是硝烟的味道,有点刺鼻。
祁长乐领着众人去祠堂祭拜先祖,祁家的祖先早就不可考,族谱也在逃难的时候丢失了,所以只摆放了三代人的牌位,分别是祁长乐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以及祁长贵夫妻。
往年,在祁长贵夫妻的牌位旁边,还摆放着儿子祁钟钰的牌位。
直到去年,
更确切的说是前年,祁钟钰回村之后,祁长乐就打开祠堂,将这个牌位收了起来,还重新给祁钟钰上了族谱。
在祁长乐的带领下,众人恭敬的祭拜先人,听祁长乐跟先人讲述今年祁家发生的大事,着重跟祁长贵夫妻说了祁钟钰娶妻成亲一事,并祈求祖先保佑家人身体安康,事事顺遂。
之后,便开始给新嫁进来的媳妇写上族谱。
祁长乐翻到了祁钟钰所在的那一页,在他名字旁边,写上了陆冬芙的名字,和她的生辰八字。
在祁安昊那一页名字旁边,写上了焦玉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样便算是上了族谱,从此正式成为祁家人,除非和离亦或者是休妻,不然这本族谱会跟随子孙后代永远流传下去。
不光是娶进门的妻子会上族谱,等家里添了子嗣,孩子年满六岁,也会写上族谱。
之所以是六岁,是因为异世界幼儿夭折率很高,即便是祁家这样的人家,也曾经有个孩子,在一岁的时候就意外病逝了。
而这个孩子,是祁长贵和妻子的长子,也就是祁钟钰的哥哥。
当年祁长贵比弟弟晚了几年成亲,但是祁钟钰比祁安宁小了近十岁,就是因为祁长贵的长子意外病逝,直到几年后才终于生下了祁钟钰。
此事,祁长贵从未跟祁钟钰提起过,就连祁钟钰自己也不知道,只有祁长乐和姚氏知晓。
他们不曾提起过这件伤心事,在祭拜了先祖之后,便关上了祠堂,下一次,则要等到明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再次打开。
祭祖之后,便是祭神,其实早在除夕之前,就已经开始祭灶神、贴门神,而从大年初一这天开始,一直到元宵节,都会祭拜天上的其他神仙,最着名的就是财神爷。
祁长乐带领众人在院门前祭财神后,下午时就让他们各自去打发时间了。
而前来祁家院子送礼的人,也从下午开始,便络绎不绝。
大部分都是祁长乐的学子门生,还有一些是村子里的村民,感念祁长乐在服役时期的慷慨解囊。
若不是祁长乐自己花钱雇了人,去给服役的岳河村村民准备热水吃食,他们也熬不过为期四十多天的服役。
更何况,监督服役的官员,还收了祁长乐的好处,所以大部分的村民,都没有进去水里干最辛苦的活,而在岸上搬运修建堤坝所需的材料。
虽然累,但是不至于在大冬天,泡在河水里面冻伤。
意外死去的两个人,也是在施工搬运的途中出现意外。
村民们感谢村长的救命之恩,虽然大部分村民家里条件也不宽裕,还是提着鸡蛋或者点心上门来道谢。
祁长乐自然要出面,招待这些客人,不论对方来历为何,他都一视同仁。
但是来的人太多,祁长乐一个人也顾不过来,所以祁安宁和祁安业也会出面帮父亲分担一部分压力。
祁钟钰和祁安昊对视一眼,他们都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便躲的远远的。
祁安昊成了亲之后,意外地成熟了几分,看到祁钟钰偶尔会别扭,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态度极好。
祁安昊感叹道:“若是跟爹一样,在官学里当个夫子,受到学生的爱戴,也不错啊。”
祁钟钰说:“当夫子是比当官轻松地多,二叔有说让你何时去参加乡试吗?”
祁安昊摇摇头,无奈的说:“本来爹是想让我跟随二哥去走南闯北,见识一下,再去参加科举。但是之前不是出了康王遇刺的事情吗?整个淮南道都不太平,而邻近的河南道跟山南道,又有魔教余孽作祟,比淮南道还要混乱,爹就让我在家待着
继续读书,等外面安定下来再出门游历。科举一事……看来要再耽搁下去了。”
好在他其实也没打算当官,若是之前可能有个想法,考中举人后靠爹的人脉,去县城当个县令。
可亲自被现在的这位县令压迫之后,他就对官场心生厌倦,倒不是自视清高,只是他性子太耿直,不适合跟人拐弯抹角。
他自小就聪慧过人,爹也这么说,所以才更加悉心的教导他。
其实他也可以学二哥一样,长袖善舞,笼络人心,久而久之,自然会摸清官场的门道。
可那时候的他……还是他吗?肯定会变得面目全非吧。
他不想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好在妻子得知他的想法,也支持他做下的决定,所以他现在倒是活的越发清楚明白了。
他说道:“暂时不科举也没关系,我打算在爹身边,继续用功读书,偶尔闲暇下来,可以去县城找姐夫,看他是如何教导学生的,为将来在官学教书育人做准备。”
祁钟钰见他眼神坚定,忍不住勾起嘴唇笑了笑,说:“当个夫子也不错啊,就像二叔一样,桃李满天下,足不出户,就可以研习天下事,对你来说也再合适不过了。”
祁安昊笑着点点头,许是跟祁钟钰说了心里话,他对她的态度,倒是越发温和自然了。
祁钟钰含笑想到:不愧是祁长乐的儿子,渡过了少年时期后,就立刻变得成熟起来。
他们一直聊到了傍晚,来送礼的人才渐渐少了。
祁长乐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一想到之后几天,还要继续跟客人人情往来,他就忍不住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姚氏见状,道:“相公,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冰糖雪梨,一会儿你喝了后嗓子会舒服的多。”
祁长乐哑着嗓子说:“有劳娘子了。”
姚氏也累了一天了,因为她要登记哪家送来的新年贺礼,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回礼,礼尚往来,人情关系才能持久。
她笑着说:“都是我应该做的,待会儿吃了晚饭,早点休息吧。”
祁长乐点点头,他年纪不小了,昨晚上守岁,即便之后睡了一早上,可到底乱了作息,所以现在已经很是疲倦了。
好在厨房的饭菜也差不多做好,很快端上了桌,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
中途,院门又被拍响了。
祁安业的下人墨宝看了一眼众人,笑着道:“我去开门。”
他去院门处打开院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外,拍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生的高大魁梧,英武不凡。
他面含笑意,问:“请问这里是祁家吗?”
墨宝说:“正是祁家,你有什么事吗?”
男子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不知祁钟钰可在家中?我奉主人之命,特地来给祁钟钰送新年贺礼。”
墨宝惊讶的挑眉,他猜到这人是来送礼的,只是没想到是给三爷送礼。
这一天下来,可从未有人特地过来给三爷送礼,因为三爷是个冷漠寡言的男人,从未跟村子里的人有关系往来,也就成亲这些日子,才变得好相处了些,之前都孤零零住在山上的。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有朋友。
更何况此人相貌堂堂,看上去就不是个寻常人物,居然只是奉主人之命来送礼的,这说明对方的主人更是来头不小。
墨宝惊讶了一瞬,可一想到三爷那身本事,又不觉得奇怪了,他恭敬的说:“请进,三爷正在屋里吃饭,我这就去跟他禀报一声。”
年轻男子摆摆手,道:“既然
他在吃饭,那我就在院外等他吃完饭再说。”
墨宝无奈,只能先回屋里去禀报。
众人一听有人来找祁钟钰,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祁钟钰沉吟片刻,将碗里剩下的饭三两口吃完,喝了口汤后,便道:“我出去看看。”
她和墨宝一起去了院门处,就见那男子依旧站姿笔直的候在门外。
祁钟钰挑眉,说:“我记得你,你是……谢星河。”
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的名字,还以为他跟其他新日教弟子一样,死在中秋那场大火之中了。
却不料,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
谢星河笑着说:“回前辈的话,我侥幸拖着病体回到主人身边,今日奉主人之命,特地来此给前辈送新年贺礼。”
祁钟钰的身份,并不算什么大秘密,即便谭浩然当时不知情,可派人去县城里打听之后,就得知了他现在的名讳。
谭浩然偶尔会派人打探他的消息,得知祁钟钰跟娘子住在山上,一个月只下山一两趟,就忍不住无奈摇头。
他很清楚,祁钟钰之前所说的话,并非虚假之言,他是真的想过平稳安定的生活,他的娘子也是个温和守礼的姑娘,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作为新日教教主,手底下的势力又扩张了不少,所以每天都很忙碌。
即便是过年前,也要处理教内的诸多事务,不过他还是抽出了时间,专门准备了新年贺礼,让自己最信任的谢星河,亲自押送这些礼物来岳河村,送给祁钟钰。
谢星河的心思暂且不说,他对谭浩然吩咐给他的任务,向来都完成的极好。
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晚上,就驾着马车来登门拜访了,也再一次见到了祁钟钰本人。
祁钟钰今日将长发梳起,露出了英俊不凡的面庞,眼中神情有些懒散,整个人看上去也懒洋洋的。
但是谢星河亲眼见过他的本事,自然知道他瘦削的身体内,隐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他压根就不准备在祁钟钰面前动歪心思,脸上的神情恭敬而又温顺。
祁钟钰道:“难为你大老远的特地跑这一趟,进屋里来吃个晚饭,休息一晚再走吧。”
谢星河摇了摇头,笑着说:“主人身边离不开人,加上过年期间事务繁忙,我既然已经将贺礼带到,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辆车也是主人送给您的,请您收下吧。”
祁钟钰唔了一声,道:“不急,我也不知道他会给我送礼,事先都没有准备,至少让我给他写封信寄回去吧。”
谢星河面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了,他牵着马车进入了院子里,问:“不知这车内的东西都放在哪儿?”
祁钟钰领着他到后院,二叔给她和陆冬芙安排的客房外,道:“我来搬吧,你在凳子上休息片刻,等搬完后我带你去吃饭。”
谢星河连忙拒绝,祁钟钰见劝不动他,就跟他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墨宝道:“三爷,我去厨房给这位客人准备晚饭吧。”
祁钟钰觉得这样也好,便应了一声。
车内的东西堆放的满满当当的,以祁钟钰对谭浩然的了解,每一样必然都不是凡品。
她心中无奈,她很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偏偏总不能拒绝谭浩然的好意,就在搬东西的时候想到,该如何回报这位礼物。
谭浩然是不缺银子的,祁钟钰除了这身武功之外,又没有别的本事,所以她现在很是头疼。
将车内的东西搬完后,她就领着谢星河去了招待客人的房间,墨宝也端着好几样菜式过来了,谢星河道了声
谢,就坐在桌子旁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连饭都没来的及吃,就匆忙赶来送礼。
祁钟钰刚才在堂屋已经吃饱喝足了,撑着下巴看他吃饭,谢星河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装作突然想起的模样,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双手递上去,道:“这是主人吩咐我交给您的。”
祁钟钰道:“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她是指别用尊称“您”,谢星河笑了笑没说话。
祁钟钰也不强求,当着他的面撕开信封,取出信纸来看。
谭浩然的字迹清晰端正,跟他的人一样,信上提到了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当然了,说的都是大事,而且很简单的一笔带过。
之后才说起,祝贺她和家人新年快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他们是至交好友,祁钟钰坦然收着便是,不用考虑回礼。
最后,却很奇怪的说起,今年冬天是个暖冬,提前做好准备,这样语焉不详的话。
她看完之后,又看了一遍,问:“就这一封信?”
谢星河点点头。
祁钟钰拍着他的肩膀,道:“那你继续吃,吃完后就在我这儿住下,等明天再走也不迟,我去写回信,到时候劳烦你帮我带回去给他。”
谢星河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开。
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看了这封信的内容,当时还颇为不屑,心说:谭浩然就是太优柔寡断,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着隐居田园的好友。
而且,暖冬……
不得不说,在谭浩然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都不曾察觉,仔细一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原因无他,瑞雪兆丰年,暖冬则意味着来年可能会发生,各种可怕的灾害。
其中之一,就是蝗虫灾害。
谢星河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十多年前,那真是个人吃人的地狱,他过着噩梦一般的日子。
一想到明年有可能发生蝗灾,他就再也坐不住了,连着给自己的亲信下了好几道命令,才终于缓了口气,一路心情沉重的来到岳河村,心想:看来,他也已经尽早做好准备才是。
而祁钟钰方才看信时,脸上表情都不曾变过,想来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样也好,就让他亲自体验下今年可能发生的灾祸吧,或许对方能从温柔乡中回过神来,帮助谭浩然跟朝廷兵马作对。
有了他的帮助,谭浩然就有了武力强悍的将军,而祁钟钰此人又不善于弄权,是开疆拓土最好的棋子,等榨干了他的使用价值,再趁机杀了他也不迟。
谢星河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慢条斯理的动筷子。
而祁钟钰则去了二叔的书房,铺开白纸,一边想一边研墨。
研墨的手法也是跟谭浩然学来的,她叹了一口气,开始动笔写了起来。
她没有主线,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先谢过谭浩然的新年贺礼,然后说自己没有提前准备回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之后说起了自己在山上的生活,很是平静安宁,她不想再旧事重提。
最后,她说起了边疆战乱,或许这就是谭浩然口中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希望对方能抓住机会,达成所愿。
絮絮叨叨写了七八页纸,写的手都酸痛了,看着自己写下的狗爬一样的字体,讪笑一下,将其晾干后装在了信封里,封好了口子,打算明天将其交给谢星河。
她回到堂屋,二叔他们已经吃过饭,连碗筷都收拾好了,祁长乐见她进屋,忍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是谁来找你?”
祁钟钰轻描淡写道
:“曾经在行走江湖时认识的朋友,前些日子在汜原县偶遇,得知我如今就住在岳河村,就派手下的人来给我送新年贺礼。”
祁长乐之前已经听墨宝说了大概的情况,心里也跟墨宝有类似的想法。
他说道:“既然是朋友,又是过来送贺礼的,那就不能轻视,你之前没准备贺礼,就在二叔这里挑拣几样合适的,给他送回去。”
祁钟钰应了一声,很感激祁长乐没有继续追问。
祁长乐打了个哈欠,道:“好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你们就各自带着媳妇儿回娘家去吧。”
众人点了点头,祁钟钰和陆冬芙回房,陆冬芙看着堆满墙角的礼盒,惊讶的道:“这么多?”
祁钟钰应了一声,道:“要不要拆开来看看?”
陆冬芙摇了摇头,现在拆开礼盒之后还要包起来,太麻烦了。她问:“是相公之前伸出援手的朋友吗?”
“是他。”
陆冬芙笑道:“相公这位朋友果真财大气粗,相公就听二叔的话,从二叔那儿借点东西当做回礼便是。”
祁钟钰心说:也只能这样了。
她道:“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回陆家一趟,早点休息吧。”
陆冬芙点点头,二人洗了澡躺在床上,陆冬芙有点担心陆北的身体状况,虽然她对陆北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想看到对方就此丧命,只希望他能熬过这段日子。
第二天一大早,谢星河就拿着祁钟钰单薄的回礼,和厚厚的信封,告别祁钟钰,赶马车回去复命了。
祁长乐跟谢星河聊了几句,见他离开后,就不禁蹙起了眉。
祁钟钰看到这一幕,问:“二叔,怎么了?”
祁长乐顿了顿,摇头道:“没什么,你的哥哥弟弟都带着娘子回娘家了,你也快些出发吧。”
祁钟钰应了声是,带陆冬芙回了一趟陆家,过去的时候,罗振海和陆三丫也在。
他们互相问候了声新年好,就结伴去房里探望陆北。
几天时间不见,陆北的状况更糟了。
听张氏哑着嗓子哭诉道,陆北在前几天又发起了高烧,她连忙去城里请大夫,可大夫们也要过年,后来张氏实在没有办法,便让儿子陆成材去临溪村彭家一趟,请他们过来帮忙。
原本以为彭家会置之不理,可彭家却派了人过来,给陆北开了药,吃了两天,才稍微好转一些。
可彭家的人也说了,身体情况不容客观,必须仔细照顾着,不然……
张氏这几天都以泪洗面,后悔不应该为了那五十两银子,而将相公推到服役这个狼穴虎坑里。
哭着哭着,又骂起了县令,她泼辣惯了,说的那些难听话,脏的不堪入耳。
好在这里都是自家人,也没人会泄露出去,不然县令听到了,可不会轻饶她。
祁钟钰和陆冬芙看她一边骂,一边忙进忙出的伺候陆北,心里感慨良多,留下新年贺礼后,就告辞离开了。
陆三丫眼眶通红,带着哭腔说道:“希望爹爹这次能够平安无事。”
罗振海搂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
陆冬芙也跟她差不多的想法,虽然陆北这个人不怎么样,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她们的亲生父亲。
她们宁可花点银子养着他,也不想他就这么去世了。
走到路口处,罗振海提议说去他家坐坐,祁钟钰和陆冬芙闲来无事,便点头去了趟罗家。
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二叔家里,吃过晚饭后,祁钟钰看着院子里嬉闹玩耍
的孩子们,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陆冬芙。
陆冬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孩子们的双眼之中,仿佛都在发光一样。
祁钟钰不敢再看,心情却十分沉重,直到陆冬芙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体温将她冰凉的手心也捂暖和了,她才低头看她,就见陆冬芙眉眼弯弯,说:“相公,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祁钟钰闻言一怔,她明白陆冬芙的意思,心里暖洋洋的,说:“好,你可不要后悔。”
陆冬芙摇摇头,甜甜笑着说:“才不会后悔呢。”
二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对彼此的深切情意。
她们在祁家又住了几天,才牵着马,背着一大堆的礼盒回去山中小院。
将谭浩然送来的新年贺礼全部拆开,又被对方的深厚财力所震撼,对方送来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是凡品,至少值千两银子。
祁钟钰心里越发愧疚了,因为她之前送的东西,跟面前的这堆东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陆冬芙也沉默了许久,道:“相公,不如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妥善保存,等你的这位朋友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再送还回去便是。”
祁钟钰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可不想无缘无故受人恩惠,摆在屋里放着都觉得烫手的厉害。
加上谭浩然正在跟朝廷造反,绝对不会嫌弃手头上银子多,等他有朝一日缺钱的时候,再送回去刚好可以缓解对方的危机,眼下就当是他把一部分财物存放在她这里好了。
这么一想,她心底的沉重一扫而空,将其珍重的收敛进结实的箱子里,等待将来再打开。
她们起身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就开始装饰起院子来,因为现在还未出年关,在屋里贴上窗花和年画,看上去都喜庆不少。
祁钟钰抱着胳膊欣赏了下杰作,说道:“不错,以后我们每个月都装饰下屋子好了。”
这些窗花和年画都是陆冬芙亲手做的,她也觉得贴上之后,院子都美观了几分,便点点头认可了她的提议。
她们在村子里都没有相熟的人,所以不用下山去走亲戚,接下来的春节都窝在房间里猫冬,打算等元宵节再去二叔家一趟。
祁钟钰翻看话本,突然想起了谭浩然所说的话,打了个哆嗦将被子盖好,道:“我那朋友还说今年是暖冬,明明冻死人了。”
陆冬芙打了个结,咬断了手里的线,将缝好的衣服放在一边,问:“暖冬?”
祁钟钰点点头,说:“是啊,我那朋友之前给我写信,最后说道今年是暖冬,让我提前做好准备。这有什么好准备的,而且一点都不暖和。”
陆冬芙想了想,她之前都在薛员外府住着,今年处暑才回到村子,薛员外府烧着地龙,她又掌管着厨房,没觉得冬日很冷,所以也没觉得今年的冬天很热。
她道:“许是关心相公的身体吧,毕竟冬日很容易着凉。”
祁钟钰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道:“也对,不过我是练武之人,除非内力紊乱,不然是不会生病的,你如今练了几个月的武功,体内有了不少内力,也跟我一样,轻易不会着凉。”
陆冬芙含笑点头,钻进被窝里跟她一起看话本。
然而,话不能说的太早,因为没过几天,陆冬芙就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小半个月才康复。
至于生病的原因,说起来有些沉痛,那就是陆北熬了几天,还是没熬过去,在元宵节前两天病逝了。
是祁家下人来山上告知的这个消息,陆冬芙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喃喃道:“病逝了。”
祁钟
钰蹙眉,见她身形摇摇欲坠,脸色也陡然变的惨白,忙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对下人道:“有劳你特地来山里一趟,进屋里坐下喝杯热茶吧,待会儿我们跟你一同下山回村里。”
那下人搓了搓胳膊,其实有点害怕进去,因为院子里被树影遮挡,从院门口看去,显得阴森森的,他很不能理解,为何三爷放着好好的院子不住,非要住在山上。
这里温度也比山下的院子低的多,他爬上来后只热了一会儿,就被寒风吹的打起了哆嗦。
他迟疑许久,见祁钟钰已经半搂半抱的将陆冬芙带去堂屋,才小心翼翼的抬脚跟上。
祁钟钰顾不上招待他,道:“桌上的茶壶里有热茶,麻烦你自己倒来喝。”
下人应了一声,自己动手倒茶。
陆冬芙的思绪乱糟糟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北会真的熬不过去,一想到她的亲生父亲就此病逝,她即便不喜欢他,甚至曾经恨过他,此刻也忍不住想哭。
祁钟钰捧着她的脸颊,对她茫然的视线相对,温柔的说:“娘子,我们回娘家一趟,亲眼看看他吧。”
陆冬芙憋了许久的眼泪,当场落了下来,她其实是不伤心的,可是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狼狈的点点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祁钟钰便拉着她起身,对下人道:“喝好了吗?我们走吧。”
下人:……
他才刚抿了一口,都没尝出味道来。
不过三爷说的话最大,他也不想在这个院子里多待,便应了一声,跟在她们身后下了山,快步往岳河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