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行三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祁钟钰时刻关注着陆冬芙脸上的神情,见她虽然不再落泪,可眼眶还是通红的,眼神也茫然无措,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可怜。

她想要抱着她安慰她,可又说不出话来, 毕竟陆北是陆冬芙的亲生父亲, 就算他们之间感情不深,可骤然面对丧父之痛, 陆冬芙又心软良善, 心中伤感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她便不再多劝, 只握紧了陆冬芙的手,在她脚步踉跄时拉她一把。

陆冬芙沉浸在震惊和伤痛之中,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陆家,直到亲眼看到卧房床上, 陆北毫无起伏的身体, 她才意识到,下人说的都是真的,爹,的确已经去世了。

她没想到,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不见, 对方就从一个病重之人,变成了如今冰冷僵硬的尸体。

怎么会?

明明张氏好好照顾着他,还特地去彭家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 给陆北开了药。

可……

她眼泪又涌了出来,不死心的亲自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见陆北瘦削的脸颊上毫无血色,甚至变的青紫,嘴唇乌黑,这才终于确定了。

她脚下一软,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她,就要无力的瘫软在地了。

她顺着手臂上的力道望去,就看到了祁钟钰担忧紧张的面孔,她再也忍不住,抱着祁钟钰嚎啕大哭。

祁钟钰安抚的拍着她的背,望着床上的尸体,忍不住皱起眉头,长叹一口气。

她在这里陪着陆冬芙,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扭头望去,就看到了陆三丫,她茫然呆滞的看着床上的尸体,吓的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罗振海就跟在她身后,接住了她的身体,冲祁钟钰点了点头,抱着陆三丫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一团乱麻。

祁钟钰不是没见过死人的尸体,不如说她自己就杀了不少人,但那些人都跟她没多大关系。

而陆北是她妻子陆冬芙的亲爹,又死的这么突然,虽然她知道陆北去服役时受了摧残,还生了重病,但是她以为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谁能想到,对方会就这么去世了。

她不停的轻轻拍打着陆冬芙的后背,没有在意其他的细节,直到听到门外爆发的激烈争吵声,她才恍然想起来;之前她过来的匆忙,但是院子里空荡荡的,居然没有看到张氏和陆成材的身影。

当时她脑海之中也闪过了这个疑惑,没来得及多想,就忙追上陆冬芙,进了陆北的房间。

而她们来陆家,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期间张氏和陆成材一直不曾露面。

直到现在,她听到了张氏的凄厉的哭声,哭声夹杂着怒骂,听起来含煳不清,她想了想,道:“娘子,我们出去看看?”

陆冬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点点头。

祁钟钰搂着依旧无力的她走出房门,看到了院子里正在争吵的一行人。

最显眼的是陆西,他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额头青筋暴起,仔细一看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打人,全靠他身边的妻子冯氏拦着,才没有暴怒的朝着张氏挥舞拳头。

张氏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不断地摇头说:“不是我,我没有……之前相公还好好的……都怪县令,都怪那贪官,若不是他非要大家在冬天去修堤坝,相公也不会死了!”

陆西听到这话,更是怒不可遏,吼道:“你还有脸提服役,那我问你,为什么我家没有去服役?村子里的其他一些人家没有去服役,偏偏家里有一大笔银子的我弟反而去服役了?”

我之前亲耳听到我弟弟说过给了你一笔银子,让你去县城交纳抵消名额,结果呢?!事到临头了,衙门的人带来的名单上,居然还有我弟弟的名字!你把钱花到哪去了?!你这个贱妇,谋取我弟弟的钱财,还害死了我弟弟的性命,我这个当哥哥的,今天就替死去的弟弟报仇雪恨!”

他说着,暴怒的推开了拦住他的妻子冯氏,三两步冲上前,一点也不顾忌,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张氏的身上。

张氏之前就被他打了几拳,现在又被打了一拳,疼的大声尖叫起来。

她一边尖叫一边往后躲,看上去极为狼狈,祁钟钰皱眉看了一会儿,眼见陆西要将人打死了,才走上前道:“伯父,且慢!”

陆西处于震怒之下,自然听不到她的声音,直到挥舞出去的拳头,被人轻飘飘的抓住,而他完全动弹不得,他才回过神来,怒吼道:“滚开!”

祁钟钰淡淡道:“你现在打死娘,爹也回不来了。”

陆西听到这话,鼻子泛酸,大老爷们终于落下泪来,捂着脸发出压抑的痛哭声。

他虽然心里有些瞧不上好吃懒做的弟弟,但是在爹娘和两个哥哥去世之后,就只有他和弟弟相依为命。

而弟弟虽然懒散,却命好,一年总有几次发横财的机会。

十多年前,若不是弟弟卖了二丫得了十两银子,还大方的给了他五两,他这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这么多年以来,陆北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就会想着他,礼尚往来,陆西也会白占他的便宜,家里只要做了好酒好菜,就会叫陆北过去蹭饭。

兄弟两相处几十年,感情十分深厚。

他恨死了张氏,心里也恨自己,若是在衙门过来带人去服役时,偷偷塞给衙役一百两银子就好了,弟弟也不会在服役时被摧残,更不会因此落下重病。

若是不顾张氏的阻拦,将病重的弟弟接到自己家照顾就好了,弟弟也不会病死在床上……

弟弟啊!

他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祁钟钰看到这一幕,心情十分复杂。

她叹了一口气,将张氏从地上扶起来,张氏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嘴里含煳的念叨着什么,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她将人扶到堂屋坐下,张氏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祁钟钰想去拿帕子递给她擦脸,刚走出堂屋,就见陆冬芙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过来。

陆冬芙终于不再哭了,可两只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一样,祁钟钰伸出手想帮她端水,陆冬芙摇摇头,声音沙哑的厉害,低声说:“我来吧。”

她将水盆放在桌子上,绞了帕子递给张氏,张氏胡乱擦了擦脸,擤了鼻涕又递给她。

陆冬芙也不嫌脏,将帕子洗干净,又递给她。

张氏哭个不停,陆冬芙就陪在她身边,祁钟钰也想不到该做什么才好,便靠在门边干站着。

直到罗振海走过来,祁钟钰看了一眼屋内静静垂泪的两人,和罗振海走到了不远处。

两人都叹息一声,罗振海道:“我娘子晕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娘这边就劳烦二姐照顾着了。”

祁钟钰道:“无妨。”

二人静默了许久,罗振海骂了一句脏话,才道:“我也没想到爹会突然离世。”

祁钟钰点点头,是啊,太突然了,可陆北之前的确病的很重,大夫也说要仔细将养着,不然……

两人齐齐叹息,又过了一会儿,罗振海问道:“陆成材那小子去哪儿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作为陆北家里唯一的男丁,至今不见踪影,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祁钟钰闻言一怔,心说:是啊,陆成材跑哪儿去了?她到陆家至少一个时辰了,一直不曾见到他的身影,她之前就觉得奇怪,只是忙着安慰陆冬芙,所以没想起来。

直到罗振海提起,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二人对视一眼,在院子里找了一圈,连带着每一个房间都找了一遍,都没找见他人。

罗振海气愤道:“都什么时候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能靠谱点?”

祁钟钰沉吟片刻,说:“去问下娘吧,问下他去哪儿了,我们派人去将他找回来。”

罗振海点点头,二人又回到了堂屋,张氏还在哭,陆冬芙也跟着掉眼泪。

祁钟钰顿了顿,想着之后要给陆冬芙煮两个鸡蛋给眼睛消肿,她走上前问道:“娘,弟弟去哪儿了?”

张氏没听清,哭太久了外界的声音都朦朦胧胧的,罗振海便重复了一遍问题。

张氏愣了下,咬牙切齿的道:“死了!”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真的,反倒像是气话。

倒是陆冬芙信以为真,震惊的说:“怎么会,他是怎么死的?”

祁钟钰无奈,拉了下她的手,引得陆冬芙转头看她,她做口型说:“别急。”

陆冬芙愣了下,听罗振海道:“娘,你别说气话,爹去世了我们心里都不好受,可事已至此,总要将爹下葬,让他入土为安,这事需得弟弟出面才行。”

张氏听不得这话,吼道:“不下葬,为什么要下葬?!”

可她也明白,死者不能复生,按照村里的规矩,若是在过年前后去世,要尽快入殓,守夜停丧,出殡下葬,不然会影响到家族和村子之后一年的气运。

张氏又忍不住想哭,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的说道:“先不管你弟弟,二丫去厨房烧热水,给你爹擦拭身体,换上新衣服。再将你爹去世的消息传递给亲戚邻居,今天和明天停丧,后天就将你爹安葬在陆家的坟地里。”

她都这么说了,祁钟钰和罗振海,也不好再询问陆成材的下落。

办丧事要提前做很多准备,陆北去世突然,又必须尽快下葬,所以要去县城一趟,将丧葬的棺材一类买回来。

罗振海主动说道:“那我去县城买东西,劳烦二姐和二姐夫照看着家里。”

祁钟钰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是陆三丫,便应道:“放心。”

罗振海说了句多谢,就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而陆冬芙看了一眼张氏,端着盆子去厨房换了一盆水,放在桌子上,才回厨房烧水。

祁钟钰道:“我来帮你吧。”

陆冬芙沙哑的应了一声,祁钟钰不曾与她说话,陆冬芙也神情恹恹,不想开口。

水烧好之后,她端着兑好的温水去陆北躺着的卧房,却见陆三丫已经醒了,正趴在床边,握着陆北的手失声痛哭。

陆家的三个闺女,命都不怎么好,陆大丫是从小就被送去彭家做童养媳;陆二丫则被卖给了人牙子,只有陆三丫,在张氏和陆北身上待了十来年。

虽然日子并不好过,但是她性子最为温顺,对张氏和陆北的感情也最深。

陆冬芙走上前,将盆子放在床前凳子上,拍着三妹的肩膀,说:“三妹,别哭了。”

陆三丫哭的脸涨的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哽咽的道:“二姐,二姐,爹他,他……”

陆冬芙抱着她,伤心的说:“二姐知道。”

祁钟钰看她们姐妹哭泣

,想着给陆北擦拭身体这样的活,不应该由她们三个来干,便对陆冬芙说道:“娘子,你在柜子里找一套爹穿的新衣服,我去堂屋叫娘过来,送爹最后一程。”

陆冬芙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陆三丫哭的浑身无力,靠着陆冬芙的搀扶,才从冰冷的地面上起来。

她身子弱,年纪小,现在又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节,屋内没有生火,寒气逼人,她不想三妹生病,就让三妹去厨房继续烧水。

陆三丫不敢再看陆北的尸体一眼,哽咽着应了一声,去厨房生火烧水。

而张氏也被祁钟钰搀扶着走了进来,她看着床上相公的尸体,头一次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刻骨的恨意。

她疲惫的道:“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们出去。”

陆冬芙道:“娘,我去拿炭火进来吧,屋内冷,小心冻着身子。”

张氏呆滞的点点头,由她去了。

她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边,望着相公冰冷的尸体,青紫的面容,明明应该很可怕的画面,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心里的愧疚和痛苦几乎将她淹没。

她浑身颤抖的厉害,之前虽然知道相公死了,可她不敢多看,不敢细看。

直到现在,她才绞了帕子,给相公擦脸。

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喃喃低语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去隔壁屋子休息,应该一直照顾你的……我不该将你交给儿子,他向来好吃懒做,根本不会照顾人……”

她抽噎着,将陆北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继续道:“他说他不小心睡过去了,醒来时屋内的炭火就熄了,房间里冷的厉害,他都冻感冒了,还说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让我过去看看……”

她的声音像是在笑,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落,说:“我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赶忙过来照顾你,没想到……”

祁钟钰:……

她只是过来送炭盆,因为陆冬芙和陆三丫在厨房抱团取暖,没想到会听到陆北死亡的真相。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因为陆北死的太突然了,没想到果然另有隐情,而这个隐情说起来都觉得可笑。

向来将儿子捧在手心里疼爱,却将女儿视作草根奴隶的陆北和张氏,终于自食恶果。

陆北死在了懒惰的儿子手上,他当时本就病重,屋内的炭火也熄了,脆弱的身体经受不住冬日的寒冷,熬不过去实属正常。

而张氏心里的愧疚,想必会折磨她一辈子。

世事真的难料。

她静候了好一阵,听张氏跟陆北说夫妻间的悄悄话,可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张氏也说她后悔的恨不得死了,早知道就不该贪图那五十两银子,早知道就不该睡过去让陆成材照顾陆北,早知道……

有那么多的早知道,但是却没有做,才酿成了现在这个后果。

祁钟钰都开始可怜陆北了,她端着炭盆也不冷,干脆在门外蹲下,直到屋内的张氏给陆北擦完了身体,换上了衣裳,她才将炭盆端进去,道:“娘,节哀。”

张氏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她才疲倦的道:“你出去吧,我想跟你爹单独待着。”

祁钟钰应了一声,离开时顺手关上了房门。

她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想到:陆成材去哪儿了呢?他应该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亲爹,所以胆小懦弱的逃走了,可他娇生惯养,也不曾去过太多的地方,应该就在村子附近躲着。

她要想办法将陆成材找回来,不然这丧事都没法办下去,还会引来村里人的怀疑。

她倒不怕陆成材身败名裂,

只是不想让陆冬芙伤心。

更不想让陆家的名声蒙上更多的阴影,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不光彩。

尤其是孝道大于天的异世界,若是流传出去,不光陆成材这个人毁了,陆家的名声也臭不可闻了。

她去厨房跟陆冬芙说了一声,说去告知村子里的人爹去世的消息,陆冬芙垂着眼帘,说:“有劳相公了。”

祁钟钰说了句没关系,便离开了陆家的院子,一边在村子里传递消息,一边寻找陆成材的下落。

在找遍了整个村子后,果然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陆成材,他此刻的状态也很糟糕,整个人瑟瑟发抖,嘴唇都干裂开来,跟以往用鼻孔看人的小子判若两人。

祁钟钰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走上前冷冷的道:“爹的尸体要尽快下葬,你作为爹唯一的儿子,必须全程在场。”

陆成材吓了一跳,摇着头说:“我不回去,爹没有死,爹不是我……不是我……”

祁钟钰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越发厌恶这个自私的男孩儿了,拎着他的衣领道:“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必须回去,不然整个村子都会看陆家的笑话!”

陆成材拳打脚踢,想要从她手中逃离,祁钟钰本来就烦他,一点也不留情的揍了他一顿。

当然,没揍脸,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却会让他疼痛难忍,甚至之后在床上躺一阵子。

就让他也亲自体验一下,亲爹死前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吧。

她运轻功,避开村子里的村民,将陆成材拎回了陆家,将他随意的往院子里一扔,就去厨房看陆冬芙她们。

见两个小姑娘,还蹲在火堆旁边,虽然眼眶泛红,却不曾再哭泣,她就松了一口气。

想了想,她道:“我去临溪村一趟,将爹去世的消息告知大姐吧。”

陆冬芙站起身来,说:“我跟相公一起去。”

祁钟钰道:“不必,你们留在家里,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晚上还要守夜。”

陆冬芙点点头,说:“相公路上小心。”

祁钟钰忍不住摸了下她绯红的眼角,道:“别再哭了,哭坏眼睛就不好了。”

陆冬芙心里一热,眼泪又要往下落,她忙忍住,勉强牵起嘴角,说:“嗯,我不哭。”

祁钟钰这才转身离开厨房,刚才被她丢在院子里的陆成材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回房里去躺着了,祁钟钰对这个男孩儿越发厌恶,该说不愧是张氏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摇摇头,快步朝着临溪村走去。

陆大丫得知此事的反应,跟陆冬芙差不多,好在这段时间彭安不再对她动手,彭家也待她好了许多,所以身子骨结实了不少,才没有跟陆三丫一样当场晕过去。

彭安蹙眉,说:“之前三叔亲自去给爹诊过脉,据说虽然病重,但是精心伺候着也就无碍了,怎么突然就……”

祁钟钰没说话,彭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娘子,你就跟二妹夫回娘家一趟,等爹的丧事办完后再回来吧。”

彭安被祁钟钰治疗了几个月,身体其实好了不少,但是他并不想在大冬天亲自跑这一趟。

而且办丧事可想而知会十分辛苦,他很在乎自己这条性命,绝对不会为了别人冒险。

更何况,陆北在他心中可有可无。

陆大丫闻言惊喜不已,哭着连连道谢,被彭安叮嘱办完丧事就回家,她也点头应了。

倒是彭甫听说此事后,托祁钟钰带点银子和药材回去,就当是为办丧事出一份力。

祁钟钰想着不拿

白不拿,便谢过了他的好意,拿着一大包东西,带着陆大丫一起回了陆家。

因为顾虑着陆大丫的步伐,所以她们走的很慢,等到了陆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院子里依旧凄冷,不过罗振海已经从县城回来了,陆冬芙等人,也穿上了他买回来的白色孝衣,此刻正跪在堂屋的棺材旁边,屋内还点燃了香。

陆大丫见状,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脸颊。

祁钟钰心说:不愧是亲姐妹,三个姑娘都是海水做的,说哭就能哭,还哭的这么厉害。

陆大丫跑去了堂屋,亲眼看到了棺材里躺着的陆北,才终于信了祁钟钰所说的话,哭的更大声了。

陆冬芙和陆三丫连忙扶着她,三姐妹一起哭了起来。

张氏跪在一边,陆成材居然就跪在张氏身边,看上去很老实的模样,只是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看上去像是巴掌扇的,而扇他的人不作他想,肯定是张氏。

祁钟钰心里叹息一声,走上前,接过罗振海递过来的白色孝衣穿在身上,跪在了罗振海旁边的蒲团上。

作为亲眷的他们,今晚上要守夜,明天则会有亲戚邻居上门,送陆北最后一程。

也就是说,要硬生生的熬一整晚,祁钟钰倒是不怕困,只是担心陆家三姐妹的身体。

好在熬了半宿之后,张氏可能因为陆北的去世,突然长了良心,对众人道:“成材留下,其他人回屋里睡一觉吧。”

陆冬芙三姐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张氏面无表情的重复,而向来被娇生惯养的陆成材也不曾跳起来反对,她们才迟疑着道:“不用了,我们在这里守着爹。”

张氏冷声道:“回去休息!没听见吗?”

她的余威犹在,陆冬芙应了一声,一行人离开了堂屋,罗振海纳闷的道:“娘这是怎么了?”

祁钟钰并不想说出陆北死亡的真相,对众人道:“你们三姐妹回屋里休息去吧,我和罗振海去另外一间屋子趴会儿就好。”

陆冬芙看了她一眼,见祁钟钰示意她放心,她才跟陆大丫和陆三丫去了卧房。

而祁钟钰则跟罗振海去了厨房,因为陆家没那么多的房间,陆北死的那间卧房是爹娘的房间,肯定不能住了,陆成材的房间,她也不想去,加上她怕冷,所以干脆去厨房生火。

罗振海喝着热茶,叹息一声,道:“接下来两天都有的熬。”

祁钟钰点点头,又往灶里添了点柴火,厨房温度暖融融的,她和罗振海又各自奔波了一下午,此刻都有些疲倦,便各自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陆西也带着家人过来了,他虽然恨毒了张氏,觉得是她害死了弟弟,可也不想在弟弟的丧期惹事,更不想让村子里的人看陆家的笑话,至少也要让弟弟安稳的下葬之后再说。

有他出面,拉着陆成材招待上门来的客人,祁钟钰等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一天,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都说着节哀顺变。

连祁长乐也带着姚氏过来了一趟,跟祁钟钰聊了一会儿,脸上带着愁苦的神色。

祁钟钰这才得知,不光是陆北去世了,她在山上的这段时间,村子里去服役的老百姓,又死了一个,加上陆北和之前意外死去的两个人,则是四个。

而其他村子,则死了更多的人。

现在各个村子里哀声遍野,都叫嚣着让县令给大家一个公道,但是县令避而不见,又有官差拿着刀阻拦,还亲自逮捕了几个在衙门前喊冤的。

众人心里恨得要命,也知道奈何不了县令,只能憋着这股恨意,黯然离去,准备丧事。

这个年,是彻底过不下去了,祁长乐最后道:“明天元宵,过来吃顿晚饭便是。”

祁钟钰应下了,目送二叔二婶离开。

第三天,陆西带着家里的男人们,去陆家的坟地前挖了个坑,将陆北的棺材埋了进去,又在这里烧了纸钱,供奉香火,这场丧事才算彻底完成。

于是,就到了陆西算总账的时候了,他要代替弟弟,让陆北跟张氏和离,不,更确切的说,要代替弟弟休妻!坚决不要这个毒妇再陆家多待一天!

陆西还请来了村长和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这事儿表面看来,的确是张氏做的不地道。

但是看在张氏这些天以泪洗面,还给陆家生了四个儿女的份上,长辈们还是出面说和,不同意休妻。

加上四个儿女,都没有站在陆西这边,所以这场代替弟弟休妻的闹事,最后不了了之。

陆西气的甩袖离开,放出狠话,以后跟张氏等人再也不是一家亲戚。

陆成材闷闷的撇嘴,低声嘀咕了几句,被张氏不客气的扇了一巴掌,惹得在场的众人都惊疑不已。

丧事完毕,众人也不用再聚在陆家,陆大丫要回去彭家,罗振海也要带着陆三丫回家去休息,祁钟钰看着陆冬芙苍白的脸色,跟众人道了别后,就带着陆冬芙跟二叔回了祁家。

因为今天就是元宵节,要在这里吃团圆饭,这年才算是过完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会中途出了这样的事,祁家的众人都心疼陆冬芙,姚氏道:“钟钰啊,带你娘子回屋去歇息吧,等晚上吃过饭再走。”

祁钟钰点点头,拉着陆冬芙回房。

陆冬芙呆呆的坐在床上,祁钟钰觉得她的手比往日要凉,忙去厨房烧了热水,迟疑着说道:“娘子,节哀顺变,别太伤心了。”

陆冬芙摇摇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道:“我其实,不伤心的,只是……有些茫然,许是这些天累坏了吧。”

祁钟钰握着她的手,给她哈气,道:“不伤心就好,伤心了伤身,我已经在厨房烧了热水,一会儿你洗个澡睡一会儿吧,等晚上吃了饭,我们在回家去好好歇着。”

陆冬芙疲倦的应了一声,祁钟钰看她动作迟缓,怎么也不放心,亲自给她兑了稍微热一点的洗澡水,若不是陆冬芙反应过来害羞的将她推出门去,她还想帮陆冬芙洗澡呢。

祁钟钰靠在门外,望着昏暗的天空,喃喃道:“下雪了。”

岳河村位于南方地界,之前一直不曾下雪,没想到元宵节这一天,倒是应景,下起了小雪。

雪一直在下,可下的不大,落在手上,一息的功夫,就化成了冰凉的水。

祁钟钰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直到洗澡的水声停了,好一会儿,陆冬芙打开了房门,惊讶的说:“下雪了。”

祁钟钰看她披散着长发,身上还散发着阵阵热气,忙将她拉到屋子里,用内力帮她蒸干头发,还给她披上了厚厚的棉被。

这才回答她方才说的话,道:“是啊,下雪了,等以后有空的话,我带你去北方看鹅毛大雪。”

陆冬芙很好奇,她之前在郝州城,也看到过下雪,不过跟现在一样,雪下的很小。

她想知道鹅毛大雪是怎样的风景,祁钟钰便给她详细描述。

她说话的时候,专注的盯着陆冬芙的眼睛,见她眼底氤氲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笑了就好,希望陆冬芙尽快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

然而,她高兴地太早,在祁家跟二叔他们吃过元宵团圆饭,她便带着陆冬芙,回到了山中小院。顾不得收拾几天不曾打理的房间,祁钟钰拉着疲惫不堪的陆冬芙回屋坐下,烧了热水洗了澡后,便将陆冬芙按在床上,让她好好休息,补回丧事期间缺少的睡眠。

陆冬芙的确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乖巧的窝在她的怀里睡了过去。

没想到,睡到半夜,陆冬芙就发起了高烧,浑身也烫的厉害,嘴里含含煳煳的说着什么。

祁钟钰半梦半醒,还以为陆冬芙在说梦话,直到触摸到对方滚烫的脸颊,才吓的惊醒过来,忙从床上起身,点燃了屋里的蜡烛。

借着烛光,她摸着陆冬芙滚烫的额头,许是冰凉的温度缓解了高热,陆冬芙不再喃喃低语,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她,眼里像是噙满了泪,眨巴一下就会落下。

她像个孩子一样,发出软软糯糯的声音,道:“相公?”

祁钟钰脸色严肃,道:“你发烧了,待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烧水煎药。”

陆冬芙却舍不得她走,拉着她的手道:“睡一觉就好了,相公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说道后面,她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祁钟钰无奈,只得先哄着她,想到屋内还有炭火,便添了炭,在屋里煎起了药。

她该庆幸,自打教陆冬芙练功之后,家里的药材就不曾断过,还额外准备了其他种类,不然她现在就得穿上衣服,偷偷翻墙进去县城里的药铺购买了。

她略通医术,煎好了汤药后,吹凉了就要给陆冬芙喂下。

陆冬芙尝了一口,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她没吐在床上和身上。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祁钟钰,说:“苦。”

祁钟钰:……

好吧,病人是比较脆弱的,要是换做平时的陆冬芙,早就微蹙着眉,咕嘟咕嘟将汤药喝完了。

她温柔的劝道:“不苦的,吃完了病就好了。”

陆冬芙却像个孩子一样不听劝,用力的摇摇头,反而将自己弄的头晕眼花,疲倦的闭上眼睛,吃力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祁钟钰哭笑不得,可必须要给陆冬芙服了药,她才好的快。

她看了眼碗里的汤药,舔了舔嘴唇,下定决心喝了一口,轻而易举的将陆冬芙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嘴对嘴的给她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