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与此同时, 河南道少林寺内,姜行伍正在收拾行囊。
说是行囊,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两套旧衣,和几个粗面馒头罢了。
因为河南道去年发生了很严重的干旱,百姓为了谋生逃难去淮南道, 即便今年风调雨顺, 可地里没有多少人耕种,可以预想, 今年又是一个灾荒的年份。
少林寺虽然是江湖第一大门派, 可一年多下来, 寺内也没有多少余粮,只能像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灾一样,让弟子们自己出去化缘,能不能活下来, 全看命。
其他弟子还能结伴而行, 而姜行伍之前得罪了康王,他的师傅为了保他,已经得罪了很多人,别看少林寺内的都是和尚, 可只要是人, 就有七情六欲,拉帮结派。
所以,在从后山关完禁闭回来后, 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好在他并不在乎这些,收拾好行囊后,就去跟师傅告别。
他的师傅法号释尘,在少林寺地位颇高,是方丈的平辈,因为脸颊圆润白胖,看上去很显年轻,实际上已经五六十岁了。
他眼神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弟子,高深莫测的道:“此去一别,便是经年,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本就是少林俗家弟子,以后不必再回来了。”
姜行伍闻言大惊,问:“师傅,你这是何意?”
释尘闭上眼睛,道:“不出三年,你自会知晓,时间不早了,下山去吧。”
姜行伍一头雾水,他这个师傅神神叨叨的,当初是他主动将自己收进他门下,现在又二话不说,把他踢出门去……
说他对自己好吧,可他平日里从不与他交谈,似乎生活中就没他这个人。
说他对自己不好吧,可少林至宝《易筋经》,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自己带走的;得罪康王后,也是他出面保他,将他扔到了后山关禁闭。
姜行伍看不透眼前这个师傅,心情复杂的垂下眼,悻悻的道了别,便背着包袱准备下山。
他心里还在纠结,接下来该去何处化缘,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拦住了他,偷偷递给他一封信。
姜行伍抓住转身要跑的小和尚,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弹了下信封,问:“这是什么?”
小和尚见他人高马大,而且不曾剃度,知道他是俗家弟子,就有些害怕,瑟缩着说道:“是……是一个老和尚让我交给你的。”
姜行伍挑了挑眉,拆开信封取出了信,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他年幼时因为家贫,不曾念过书。
但是在进入少林寺后,要抄佛经,就跟师兄弟学了点字,后来外出化缘,闲来无事,便跟路上偶遇的夫子学了半个月,他记性好,倒是学会了大部分的字。
如今,他快速看完了这封信,摸着下巴想到:这倒是一个好去处。
这封信,是与他义结金兰的大哥施立群写给他的,说是如今天下大乱,想邀请他去参加起义军,说不定将来能封侯拜相。
姜行伍此时还不曾想那么远,他只是不想再饿肚子,而这位大哥是个出手阔绰的官家子弟,跟着他总好过四处讨饭。
而且扬州府……
姜行伍不禁想到了多年未见的七弟钟玉,也不知他从剑南道离开之后,现在身在何处,不过他武功高强,肯定比自己这个五哥要强的多。
他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大步离开了少林寺,朝淮南道走去。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脚底的茧都厚了几层,才在立夏节气,抵达了扬州府。
此时的扬州府一如往昔,十分热闹,不受外界乱世所扰,他拿着皱巴巴的信件登门拜访
,因为穿着落魄,差点被施家的门房当做乞丐给赶出去。
好在施家的一位姑娘,外出归来时出声相助,才验明了他的身份,被门房请入府中。
他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道了谢之后就低下头去,那姑娘倒是个性情豪爽之人,吩咐下人将他送去客房,还准备了洗澡水和热米饭,他心里就对这位姑娘多了几分好感。
施立群事务繁忙,姜行伍在施家住了几天,对方才回到府上并热情的招待了他。
姜行伍原本还有些担心,在对方的诚意之下,倒也安定下来,进入施立群手下的起义军,帮他攻占附近的地盘。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厌恶杀生,可真正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擅长行军作战。
他非但不抵触,反而很享受这种酣畅淋漓、掌控生死的感觉,这与他十多年来的少林寺生涯相违背,却让他恍然明白过来,释尘师傅所说的话的含义。
他年近三十,才终于找到了生存的意义。
因为他在战长上表现出色,让施立群都惊艳不已,他一开始只是想招揽人才,给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写了信,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姜行伍也写了一封,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惊喜。
姜行伍此人,悍勇无比,精明强干,打仗时身先士卒,最难得的是没有私心,收缴来的财物全部上缴给他。这让施立群越发重视这位义弟,还将自己的远房侄女,也就是当初帮助姜行伍的施家姑娘许配给姜行伍。
姜行伍倒是愣了许久,让施家姑娘又羞又气,以为对方不愿意迎娶自己。
然而姜行伍只是没反应过来,因为少林寺弟子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可释尘师傅也说他从此不再是少林弟子,而且光是杀人无数这一点,就与少林寺的规矩背道而驰,那娶妻也不是不可以。
他迟钝的点点头,让施立群和施家姑娘都万分无语,好在最终结果不错。
他成婚之后越发卖力,大部分人都有所图谋,只有他天生适合在战场上厮杀,施立群分发给他的财物,一半交给娘子,另一半则分给下面的将领。
原本只是无心之举,却意外地得到了诸多将领的爱戴,还在施立群的将领之中独树一帜。
淮南道早饭声势沸沸扬扬,其他地方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大齐国朝廷如今进退两难,王爷们更是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眼看着距离皇位只差一步,谁也不愿意率先退让。
这无疑给起义军更多发展壮大的时间,在小暑过后,新日教势如破竹,很快攻占了大齐国将近一半的领土,这才给了朝廷和诸位王爷当头棒喝。
山南道的庄王、河南道的靖王率先退出了皇位之争,他们是不得不退出,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的领地都被起义军占领完了,他们的王府亲眷还在那儿呢。
又过了两个月,其他两个势弱的王爷,也不得不撤离京城。
最后,只剩下实力最强盛的康王,和另外一个实力稍弱的睿王,在一个漆黑的深夜秘密交谈之后,睿王主动退出权力之争,由康王继承大统。
闹了大半年的皇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朝廷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在月底就举行了登基大典。
康王登基之后,称为齐光帝,他宣布大赦天下,并颁布了诸多强而有效的举措,让动荡不安的大齐国,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而此时,已经过了秋分,姜行伍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加上再过不久就是重阳节,他便跟施立群告了假,准备带娘子回家乡祭祖。
原本施立群不想让他离开扬州府,可当晚就被自家娘子吹了枕边风,说侄女嫁了人,也该和相公去夫家一趟
,全了礼数。
施立群拿娘子没办法,也是真的心疼侄女,便允了姜行伍的这个请求,只不过叮嘱他要尽快返回,因为他们接下来跟朝廷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姜行伍欣喜不已的应下,当天下午就带着贤妻,坐马车离开扬州府,前往扬州辖下的郝州城。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回过家乡了,自从十多年前的灾祸之后,他的爹娘和哥哥们相继饿死,偌大的姜家,最后只剩下他和哥哥二人。
哥哥卖身去别人府上做仆役,他则去了少林寺,混一口饭吃。
待了没几年,少林寺也没有余粮,就将他们赶下山去四处化缘,他曾经借着这个机会,回去过郝州城一次,想见见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
却不料,哥哥卖身的李府,在之前就搬了家,不知去向。
他心情抑郁,从隔壁仆役口中得知,哥哥在李府跟个丫鬟成婚,还有了一个儿子,他才心情好转,心想:将来若是有缘,总会再相见的。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余年。
马车越靠近郝州城,姜行伍的眼神就越是黯淡,他娘子施氏拍着他的手背,温柔说道:“相公,今后有我和孩子陪着你呢。”
姜行伍感动不已,过了一会儿,才迟钝的问:“孩子?”
施氏脸颊绯红,瞪了他一眼,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才三个月,我原本想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三个月。
姜行伍算了算时间,那岂不是成亲没多久就怀上了?!
他激动地差点从车厢里跳起来,被施氏白了一眼,才老实坐下,搓着手凑近过去,舔着脸说:“娘子真厉害。”
施氏哭笑不得,将他凑过来的大脑袋推开,说:“说什么傻话!”
姜行伍哈哈大笑,一改之前的阴郁,眉眼之中都是鲜活的笑意。
施氏见他总算笑了出来,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二人进了郝州城,因为施氏怀了身孕,所以姜行伍没有立刻带她去原来的家,而是找了家高档酒楼住下。
等休整两天,找了大夫问诊,确定施氏没有因为路途颠簸损伤身体,二人才去了姜家之前的住处。
这里是郝州城的贫民区,环境恶劣,来往的人也神色不善,见姜行伍人高马大,才歇了上前来抢钱的心思。
姜行伍面无表情的站在院子外面,这里早就被另外一户人家所占,施氏小声说:“相公,要不,我们出银子将这院子再买回来?”
姜行伍缓慢的摇摇头,说:“不必,姜家的人都化作一抔黄土,留下一个院子,也没什么用了。”
可他依旧在这里站了许久,甚至带着娘子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跟她讲述自己的过去,才带施氏回去酒楼。
此时,距离重阳节只有一天时间,施氏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勉强,给店小二一些跑腿钱,让他去买了祭祀用的东西回来。
第二天一早,施氏就跟姜行伍出了城,在一片荒地找到了几个土堆,这里便是姜行伍亲眷的埋身之地。
别小瞧这几个土堆,下葬的银子,都是姜行伍哥哥卖身得来的银子。
姜行伍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对娘子发誓道:“等我日后干出一番大事业,我就回来将姜家先祖的坟迁到一块风水宝地,保佑姜家的后人,保佑我们的子女。”
施氏眼眶翻红,说:“我相信相公的本事,一定可以功成名就。”
姜行伍这时候,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将军,光宗耀祖,庇佑后人。
他们直到下午才回去郝州城,因为祭祀的事,姜行伍没心情带
施氏在城内转转,现在见时间还早,就打算带施氏在自己长大的地方,好好地看一看,将来应该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们去了热闹的街市闲逛,又去了最好的酒楼吃饭,夜晚时分,在夜市观景楼上观赏漫天的孔明灯。
施氏还拉着姜行伍各自放了一盏,祈求今后相公能一帆风顺,姜家子孙能千秋万代。
姜行伍听着她的祈福,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施氏瞪了一眼,才讪讪摸着鼻子走到角落去蹲着。
没想到意外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其中一人说道:“……这煞星真是好没道理!真希望朝廷能够出马,将这个胡作非为的煞星绳之以法!”
另外一个人嘘了一声,低声说:“你不要命了!那煞星距离咱们就一天的路程,若是得知有人骂他,说不定骑着那匹邪性的千里马,上门来砍了你的脑袋!”
前一人嗤笑道:“我看你也被那煞星吓破了胆,他人在汜原县,我们在郝州城,就算人家赶过来,可我们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难道他真有那般能耐,能够千里之外割人脑袋不成。”
周围顿时一静,似乎这样荒唐的事也曾经发生过。
方才语气讽刺的人,此刻终于害怕的咕咚吞咽口水,强撑着道:“我不信,什么踢飞人的脑袋,徒手将人五马分尸,还生吃人肉……都是愚民胡诌出来的,他要真有那般本事,怎么不见他离开汜原县那一亩三分地,把整个天下都打下来呢?”
他见众人不语,自己劝服了自己,语气更是嘚瑟,道:“我知道你们胆小怕事,却没想到怕他到这个地步,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真是一群懦夫!”
姜行伍在扬州时也听人说起过这个煞星,只不过当时没放在心上,所以不知道对方居然如此厉害。
他不禁升起了好奇之心,看了还在祈福的娘子一眼,抓着栏杆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楼上。
他问:“你们口中的这位煞星,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不就是祁钟钰吗?你们真是煳涂,连他的名讳都忘……”
他说到一半就卡壳了,总算意识到这话不是他这批兄弟问出来的。
他浑身发抖,还以为是祁钟钰出现了,心里后悔不迭,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有人已经吓的蹲在了地上,说:“不是我说你的坏话,不是我!”
姜行伍眯起眼睛,大步走到方才说话的男子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拎起,质问道:“再重复一遍,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人惧怕的看着他,见他生的五大三粗,跟传说之中面若冠玉的祁钟钰截然不同,便松了一口气,翻着白眼道:“祁钟钰,你不会连他的名讳都没听说过吧,兄弟,你到底打哪个旮旯拐角里冒出来的?”
姜行伍却神情呆滞,然后突然放声大笑,喃喃道:“钟玉,祁钟钰,祁,祁长贵……祁钟钰!”
他这话在其他人听来颠三倒四的,见他声音越来越大,这群人急了,忙说:“小声点!”
姜行伍见一个名字都能将人吓成这样,又大笑两声,嘀咕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像七弟这样的惊世天才,绝对不可能沉寂太久,果不其然。哈哈,祁钟钰,这真是个好名字,也的确是七弟会选择的名讳。”
他现在得知七弟在汜原县,而汜原县距离郝州城很近,骑马过去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抵达。
他就不着急回扬州了,打算明日就带着娘子,动身前往汜原县,会一会这多年不见,且跟他关系最好的七弟,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对方变得怎么样了。
施氏在楼下听到相公的笑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喊道:“相公,什么
事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姜行伍的笑声顿了顿,从楼上又跳了下来,对施氏道:“还真是一件大喜事,你听我跟你慢慢道来。当年,我……”
他说起当年的义结金兰,就滔滔不绝起来,施氏对此略知一二,却不知跟相公关系最好的,居然不是施立群,而是另外一个人,比姜行伍的年纪还小几岁,而且如今就在汜原县。
她见相公眼神明亮,问:“相公的意思是,想去汜原县见过这位友人?”
姜行伍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所以……”
施氏想了想,道:“那便去吧,不然相公即便回到扬州,也心中难安。”
姜行伍抱着她大笑,二人休息一夜,第二天便动身前往汜原县。
施氏并非真正的内宅女子,也帮助相公管理了许多事务,所以跟兴高采烈的姜行伍不同,她一路上都掀开车帘,观察着汜原县周围的环境。
这里果然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地里不光有耕种的百姓,还有穿着统一的士兵。
一些士兵会在小路上训练,而另外一些,居然也会下地耕种,倒是充分派上了用场。
也难怪这里的田地,都种植了粮食,一点也不浪费,不难想象今年秋收,会是多大一笔收成。
行军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位祁钟钰开垦了这么多田地,有这么多的粮食,必然图谋甚广。
施氏不免担心起来,虽然汜原县距离扬州有很远一段距离,可淮南道就这么大的地盘,也容纳不了太多的势力,最终总会内斗起来,而这个祁钟钰,就是施家的一个劲敌。
偏偏对方是相公心中很看重的兄弟,施氏心里就越发不安了。
她也不好给相公泼凉水,就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对方的举措,打算回去汇报给施立群。
下午时分,马车终于进入了汜原县。
如今的汜原县没有县令,县令早就被祁钟钰砍了脑袋,因为祁钟钰不擅长管理政务,所以县城之事,全权交给祁长乐和祁家兄弟负责。
祁长乐免去了进出城费,还极大的降低了摆摊费,不仅如此,还鼓励辖下的村民来县城里做生意。
经过大半年的发展,如今的汜原县,比几年前还要热闹,商业也越发繁荣。
而祁钟钰则和高瑜一起掌管军队,她本来没什么经验,但是在现代参加过军训,也看过相关的电视剧,所以偶尔能提出新颖且极具建设性的意见。
她跟战场经验丰富的高瑜商议过后,便传达下去,按照他们的演练方式练兵,在很短时间内,就练出了可用之兵。
祁钟钰没想过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她在占领县城后,就跟二叔祁长乐商议过,接下来这一年,要将整个汜原县,包括辖下的村落和难民,全都掌控在手中。
并且,一定要快,赶在这年耕种之前,好让这些人手全部投入生产;与此同时,还要练出更多可用的强兵悍将。
之前那些难民,也不再是累赘,祁钟钰亲自去找了严朗,跟他说明了自己要起义的事情,并且明说了要他手下的难民,严朗即便心中不愿,可小命攥在祁钟钰手上,加上祁钟钰还有岳河村的兵马,虽然人数不及难民,却都是吃饱喝足,膘肥马壮的精兵。
真要打起来,只能是自己落于下风,所以他在考虑一天后,就主动投诚。
祁钟钰倒也没有免去他的首领职位,听二叔说严朗是个可用之才,便将其提拔成自己的心腹,帮她带兵征伐。
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祁钟钰就将汜原县及辖下村落,全部掌握在手中。
如今的汜原县,严防死守,水泼不进,只听从祁钟钰一人的命令,而祁钟钰为人简单粗暴,省略了很多无用的环节,提高了办事效率,还敞开怀抱接纳过来投奔的难民。
发展至今,已经初具规模。
姜行伍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他在进入汜原县之后,将娘子安顿好,就四处打量起来。
对自己这位名声毁誉参半的七弟,也越发佩服,听说祁钟钰就住在西街的祁府,他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而祁钟钰刚从岳南山回来祁家没多久,她昨天带着娘子去深山里祭拜祁长贵一家,晚上就歇在山里的,因为前些日子事务繁忙,自觉忽略了陆冬芙,就带娘子去岳南山山顶,缠.绵一夜,今早上看了绚烂的朝阳,才带娘子返回城里。
她几乎一夜没睡,回府里吃了一顿午饭,便躺在床上打起了哈欠,她准备接下来抱着娘子睡一下午,就在这时,听到下人禀报说,有一位故人特地登门前来拜访她。
祁钟钰心里泛起了嘀咕,一边整理凌乱的衣服,一边猜想会是谁来找她?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谭浩然,自打新年过后,对方就再也没了消息,新日教的情报倒是不少,但是谭浩然的具体情报却一无所获。
她偶尔也会派人过去给谭浩然送信,可一直没得到对方的回信,她只知道对方身为新日教教主,平日里事务太过繁忙,而求见他的人又太多,根本顾不上来。
祁钟钰理解他的繁忙,想她只不过挂名管理汜原县,就忙的哈欠连连,对方身为一教之主,下面管理了几十万人,肯定忙的脚不沾地,她也就不再派人去打扰了。
而今日……许是因为新帝登基,所以连谭浩然都空闲下来了吧。
她脸上流露出笑意,走到二哥祁安业专门安排给她会客的房间,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背对她站着。
祁钟钰没认出来,道:“你……”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转过身来,咧着一口大白牙笑道:“七弟,好久不见。”
祁钟钰怔怔的望着他,道:“姜五哥?!怎么会是你!”
姜行伍挑眉,说:“原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跟谁约好了?”
祁钟钰摇摇头,道:“没谁,只是……”
她走上前,近距离打量姜行伍,眼眶微微发热,道:“我没想到,来客会是姜五哥。自从当日一别,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面了。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少林寺有没有难为你,你怎么会……”
“冷静,淡定!”姜行伍见她语无伦次,忙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之前就已经得知了七弟的消息,不然现在肯定比七弟更加激动。
祁钟钰被他拉到凳子上坐下,她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人,喊道:“姜五哥。”
姜行伍应了一声,道:“别急,我今日是特地过来找你的,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聊。”
祁钟钰不由笑了笑,吩咐下人去准备好酒好菜,道:“姜五哥特地来小弟这一趟,我总不能亏待了你,府上的厨娘手艺极佳,做的都是当地的招牌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姜行伍倒了一杯茶,眯起眼睛闻了下味道,笑着说:“别的不说,光是这茶水就不一般了,这么多年过去,七弟也终于学会享受生活了。”
祁钟钰摇摇头,道:“都是家中长辈准备的,我除了吃饭之外,也品尝不出茶水、酒水的昂贵之处,若不是姜五哥说起,我都不知道之前在牛嚼牡丹了。”
姜行伍哭笑不得,道:“七弟,这一点你还是没变,哎,自从……”
他说起了自己当年跟
祁钟钰分别之后,回去少林寺的经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可祁钟钰眼神关切,姜行伍不自觉想起了那些落在身体上的责罚,和在后山关禁闭的苦闷,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还真是难得,他都不曾将这段心路历程,告诉给自己的娘子,可当着祁钟钰的面,他却坦然的和盘托出。
说到底,祁钟钰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他心里认可的弟弟。
这个弟弟性格倔强,为人耿直,一点小恩小惠,都能得到对方的倾囊回报。
姜行伍走南闯北,见识过那么多的人,也就祁钟钰在经历苦难后,还有一份赤诚之心,这一点十分难得。而十年过去了,对方连容貌都不曾变过,依旧是少年模样,仔细一看,皮肤还更白了,显得五官越发俊俏,也难怪被人称之为玉面郎君。
姜行伍在心里感叹几声,倒是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是练功到了极致,就不显老了。
二人面对面畅所欲言,姜行伍说他重阳节回了家乡一趟,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哥哥,连姜家的老宅也被其他人占据了,心情很是挫败失落。
祁钟钰闻言,垂下眼眸道:“五哥,实不相瞒,我在几年前就去过郝州城一趟,闲来无事,就一路追查你哥哥的行踪,总算打听到了点消息,然而……”
姜行伍坐直了身体,急切的问:“然后呢?”
祁钟钰欲言又止,道:“你的哥哥和嫂子,已经意外病逝,他们的儿子带着遗物,不知去向,我之前每个月都会出去找他,可后来……”
她还未跟陆冬芙成亲之前,的确时隔不久就会下山一趟,去外面寻找两样东西。
一样,是祁长贵送给儿子的十六格魔方;
另一样,就是姜行伍生死未卜的侄子。
只是,在跟陆冬芙成亲后,她就渐渐放弃出远门了,这让她面对姜行伍的时候,脸上不免露出歉疚的神色。
姜行伍呆坐了许久,见祁钟钰愧疚的看着他,他勉强牵起嘴角,道:“我不怪你,心里还感激你,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去追查我亲人的下落,而且还得到了他们确切的消息。”
“反倒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说来惭愧,这么多年以来,也不曾找到哥哥的行踪,若不是你告知我这个消息,我之后还不知要徒劳寻找多久。”
“我只是……”他深吸一口气,鼻息粗重道:“我一直以为,天地之大,还有一个亲人娶妻生子,繁衍姜家的血脉,却没料到……”
祁钟钰见他眼眶湿润,劝道:“五哥,逝者已逝,但是你的侄子或许还活着,将来很有可能会再度与你重逢。”
“而且,五哥如今娶妻成家,方才也说了嫂子怀了身孕,再过不久就有子女,他们可以延续姜家的血脉,你不会后继无人的。”
姜行伍闷闷的应了一声,突然想到祁钟钰也没有子女,问道:“那你呢?你成亲比我还早,年纪跟我相差不了几岁,怎么还不曾有子嗣?”
祁钟钰抿紧嘴唇,她不准备跟姜行伍表明身份,只能用谎话煳弄过去,她黯然说道:“五哥,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分别之后不久,就去了新日教内,后来被前任教主谭修潼陷害,中了康王下的剧毒……”
姜行伍惊醒,他曾经还为七弟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得知她出现在剑南道,才松了一口气。
他问道:“那毒药乃是天下第一至毒,你是怎么解毒的?”
祁钟钰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筋脉,触动丹田的内力,原本白皙的胳膊顿时青筋直冒,看的人毛骨悚然。
姜行伍差点跳起来,手按在她胳膊上,这才意识到她皮肤冰凉,不似常人。
祁钟钰抽回手,道:“如你所见,我并未解毒,只不过靠深厚的内力暂且压制了体内毒性,只要接下来不过分透支体内的内力,就不会毒发。”
即便如此,姜行伍还是急的团团转,道:“这怎么行,这毒药一直停留在你体内,那你……”
他突然想到祁钟钰挽起袖子的原因,目光定定的落在祁钟钰的下.身。
祁钟钰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遮挡他的视线,语气沉重的道:“正是如此,五哥,我这辈子,都无法孕育子嗣了。”
姜行伍颓然的坐在凳子上,道:“七弟,哎,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康王和他的子孙后代,为你报仇!”
祁钟钰嘴角抽搐,到底没说什么。
姜行伍怕她难过,又说起了其他的事。
有一件事,他一直疑惑不解,他问:“七弟,你后来在剑南道出了何事?为何二哥他会说,是你一怒之下杀了他的亲人?”
祁钟钰说出了事实的真相,姜行伍怒不可遏,道:“我真没想到,都是义结金兰,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兄弟,会这样陷害于你!真是可恨!”
祁钟钰道:“人心隔肚皮,更何况,当年义结金兰,只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没多少人会真的当真。”
姜行伍反驳道:“七弟未免太过悲观,我如今就在大哥手底下任职,大哥待我视若亲弟,还将他的侄女都许配给我。”
祁钟钰想扶额,姜行伍什么都好,脑子也够用,就是太相信江湖义气。
他是真的以为,义结金兰,结拜成兄弟,就是真正的兄弟。
然而,就算是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更别说他们九个人,当初相识时,并未相处太久。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只是一时意气罢了,估计没多少人真的放在心上。
偏偏姜行伍信以为真,祁钟钰对施立群了解不多,也不敢笃定说对方一定就有所图谋,只能叮嘱姜行伍道:“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五哥,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你和大哥之间的情分,只不过万事留一个心眼,若是……”
她垂下眼,假装郁卒的说道:“若是遇到我跟二哥这样的情况,也不会落得一败涂地、声名狼藉的下场。”
姜行伍也知道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并未指责她小人之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祁钟钰也看出他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心里叹息一声,打定主意派个心腹到姜行伍身边,万一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能帮助姜行伍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