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然而此事谈何容易, 谢星河本就是当世枭雄,在排兵布阵、行军打仗方面也极有天赋,手底下还掌握着新日教数十万教众,这些教众能在跟朝廷和草原部落的几年战争中存活下来,本身就不容小觑。

所以,这一仗打的极其艰难, 即便祁钟钰是当世顶尖高手, 也几次身陷险境,无法力挽狂澜。

战场上局势紧张, 连带着淮南道的百姓也跟着提心吊胆。

燕京城内, 祁家宅院众人, 每次听到罗振海传来的消息,都不免惶恐不安。

二婶姚氏甚至亲自带着家里一众女眷,在主院的旁边的偏院修了一个佛堂,让女眷们可以为战场上的军士祈福。

陆冬芙每个月还会绣一张布满“卐”字的帕子, 祈祷祁钟钰能够平安归来。

在这种焦灼的形势下, 即便过年都没有了往年的热闹。

直到院子里的春花盛开,陆冬芙才恍然惊醒道:祁钟钰居然已经离开一年多了。

之前她还每天数着日子,可是自从燕京遇袭之后,她就不曾数过了, 她也没有那个胆量再继续数下去, 宁愿把自己当做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此刻,她正坐在绣房的窗边缝制新衣,春末的暖阳越过树影照射进来, 熏的人暖洋洋的。

空气之中,还浮动着院子里栽种花木的香气。

她手指灵活的勾弄着绣线,熟稔的打了个绳结,仔细端详了一眼,才咬断了丝线。

她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身体试了下衣服的大小,这一年她又长高了一些,可这身衣服还是比她的身形要宽大的多,因为这是她给祁钟钰绣的夏装,过些天可以拜托二妹夫,差人送去给远在前线征战的祁钟钰。

她将衣服放在桌子上认真叠好,手指抚摸着绵柔的衣料,神情怔怔的出神。

也不知道祁钟钰现在过的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象对方在战场上的日子,即便每次都把自己吓的不轻,也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何当年难民袭村之后,在祁钟钰提出要住在祁家时,不曾拦住她。

若是她那时候可以开口,告诉相公带着家人搬去岳南山深山之中,祁钟钰就不用遭受这么多的苦难。

别看她武功深厚,可这么多年南征北战,她又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为士兵挡刀,即便小心谨慎,可身上还是受了不少的伤。

这些伤被她很好的隐藏在沾满鲜血的衣衫下,为了让敌人惧怕,让自己人安心,她从来不曾说明过,这些衣服上的鲜血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

衣衫底下的伤口纵横交错,给祁钟钰无暇的肌肤添上了道道晦暗的颜色,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祁钟钰也怕她担心,就自己在外面偷偷疗伤,因为不能暴露女子的身份,连伤药都是自己费力上好的。

陆冬芙其实都看在眼里,毕竟她们总有缠.绵过后,相拥而眠的时刻。

她手指抚摸到对方身上凹凸不平的皮肤,却什么都不没说,也什么都不问。

她不想祁钟钰对她露出愧疚的神色,再绞尽脑汁来安慰她。

她只能在她身边默默地支持着她,就好像淮南道数百万百姓一样。

与他们不同,他们将祁钟钰视作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煞星战神,而在陆冬芙眼中,祁钟钰却是个心软而又良善的姑娘。

她虽然不忌讳杀人,却从来不喜欢杀人,可为了那个宏大的目标,祁钟钰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人们惧怕她,恐惧

她,甚至恶意歪曲她的意图,认为她本身就是个杀人狂魔,享受在战场上厮杀的快.感。

陆冬芙曾经偶然听说过几次,心疼的几乎要裂开来。

祁钟钰总说她是个傻姑娘,可在陆冬芙看来祁钟钰才是最傻的那个,明明可以在乱世之中悠闲度日,可她偏偏站在了最前面,守护了千万家黎明百姓的安宁,成为了数百万人心中强大无的守护神。

她每次在给对方写信的时候,都想任性的在信中写下让她回来的字句。

可她一想到祁钟钰当初对自己的承诺,又强行忍住了。

她无能为力,只能一日复一日的望着院门,殷勤的期盼对方能够平安归来,即便让她折寿十年,她也在所不惜。

可她已经盼了一年多,对方还是不曾回来,也不知还要再外厮杀多久,身上还要再添多少伤痕……

眼泪滴落在新缝制的衣服上,她痛苦的抽泣几下,抿紧嘴唇,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将这身衣服收起来,跟另外两套新衣服放在一起。

她打算吃过午饭后,再缝制一套,因为祁钟钰在战场上,衣服磨损很是严重,她要多做几身,好让祁钟钰有替换的衣裳。

她也只能在这些小地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她无力的叹息一声,看了眼铜镜,见镜里的自己并无异样,才转身去厨房做饭。

大姐陆大丫已经在蒸米饭了,虽然她们如今住在燕京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可许是过惯了贫穷的日子,所以二叔并未从外面雇佣厨娘,都是家里的女眷和之前带来的下人轮流做饭。

这样也好,一方面保证安全,另外一方面则是有了活干,家里的女眷就不会胡思乱想。

二婶姚氏专门做了安排,一般是陆家三姐妹带着几个下人做一天,祁家三个儿媳妇并一个女儿,带着几个下人做一天。

今天,轮到了陆冬芙她们。

可陆三丫并不会来厨房,因为她前不久被诊断出怀了身孕,罗振海高兴不已,整日里都在她身边陪着她。

自从燕京遇袭之后,罗振海就听从吕彦卿的命令,派兵驻守在燕京城内,保护他们身后最重要的家人。

罗振海也不负众望,之后几次再有人来袭,都将他们干脆利落的打跑了。

他其实公务繁忙,可陆三丫这一胎怀相不好,吃不下东西,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只能在床上躺着。

罗振海看着心疼,就将公务搬到了隔壁房间,这样可以方便他悉心照顾她。

陆三丫对此很是愧疚,她不想当累赘,还想来厨房帮忙做饭,都被陆冬芙和陆大丫好说歹说给劝了回去。

所以如今的厨房,只有陆冬芙和陆大丫二人做饭,好在下人们已经提前处理好了材料,菜洗好了,也切好了,她们手脚利索,加上厨艺精湛,倒是能轻松做出一桌好饭菜。

陆冬芙挽起袖子,开始清洗蔬菜,余光瞥见陆大丫有些失神,便关切的问道:“大姐,怎么了?”

陆大丫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陆冬芙想了想,问:“是不是彭安又去院门处堵你了?”

自从岳河村遇袭那年开始,处于深山之中富裕的临溪村,也遭逢了巨大的劫难,若非彭家都是大夫,得到了难民的尊敬,说不定在当时就被疯狂的难民屠杀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被难民搜了家,丢失了巨额的财富,过了一段很艰苦的日子,不得不成为难民们的免费大夫,给他们看诊治病。

直到祁钟钰占领了汜原县,并收拢了辖下的其他村子,他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赶忙拖家带口

搬迁到了汜原县,并希望能跟祁钟钰搭上关系。

可祁钟钰其实早就对彭家失望透顶,所以一直避而不见,几次下来,彭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上赶着往上凑。

据说之后没多久,彭安就娶了一个新媳妇进门,对方还是富商家的千金,性子有些泼辣,让彭安吃了几次亏。

彭安惯是欺软怕硬,新娶来的媳妇娘家势大,他也不敢像对待陆大丫那样非打即骂。

可他的性子暴戾,是个施虐狂,无法忍耐太久,就将这口气出在了娘亲周氏身上。

他娘周氏一大把年纪,被儿子打也不敢说出去,当年陆冬芙和大姐出门买菜时,还遇到过对方一次,消瘦苍老的不像话,据说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据说,是被自己的宝贝儿子失手打死的。

陆冬芙从别人口中听说此事后,还不免庆幸,幸好当初相公果断的帮大姐跟彭家和离,不然……

她没有将此事告知陆大丫,怕陆大丫再回想起彭安这个暴徒。

之后,她并不曾刻意打听对方的消息,而且祁钟钰的声势越来越大,一个小小的彭家,如同河里的一颗小石子,掀不起什么浪花,她也渐渐忘了这一家人。

而且陆大丫在和离之后,专心照顾两个孩子,这些年反倒是年轻开朗了不少,甚至在去年,还有人主动求娶,被陆大丫一口回绝了。

因为陆大丫心里很清楚,对方并非看中她这个人,而是她这个“陆冬芙大姐”的身份,对方真正想成为的是祁钟钰的连襟。

陆冬芙也就不勉强她,还将彭家的人忘之脑后。

结果今年初,彭家就从郝州城搬迁到燕京来,彭安在跟人打听到祁府的位置后,就在对面的酒楼蹲着,一旦遇到陆大丫亲自出门买菜的时候,就会跑过来纠缠一番。

还说他已经跟之前的娘子和离,这么多年以来,他才迟钝的意识到,他心里喜欢的其实还是陆大丫。

希望陆大丫看在他们一起生育的两个孩子的份上,能够重新接纳并嫁给他,不要让两个孩子没有了父亲,他发誓再也不会对陆大丫动手了。

陆冬芙听说此事后气的够呛,先跟大姐说不要听信彭安的花言巧语,顺便说出了当年周氏病逝的真相,原本为了两个孩子考虑,还有些意动的陆大丫,果然再也不曾搭理过对方。

然而彭安没脸没皮,之后又纠缠过来,陆冬芙烦不胜烦,被罗振海得知此事后,就笑着说此事交给他解决,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对方的确有段日子没来了。

可陆大丫今日又心神不宁,莫非彭安不死心,又凑上来胡说八道了?

陆大丫摇摇头,说:“不是彭安,彭安他……”

她顿了顿,轻声说:“他前不久病逝了,说是夜里在外淋了一场雨,之后病来如山倒,没过多久过世了,是彭甫告诉我这个消息,希望我能原谅对方的过错,毕竟逝者已逝,还希望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参加他的葬礼,送他最后一程。”

陆冬芙很意外,她也没想到彭安会死,毕竟俗话说祸害遗千年。

不过想到相公许久以前所说的话,说彭安虽然治好了病,但是体内气息紊乱,一旦生病那就药石无医。

彭安这些年都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可能会主动去淋雨,只能是罗振海的手笔。

她隐瞒了此事,不想让陆大丫愧疚之下心软,她道:“大姐,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的身份也非比寻常,虽然彭甫不像彭安那么禽兽,可当年他明知你被彭安虐待,却从未对你伸出援手,现在突然说起此事,我担心……”

陆大丫看着她,问:“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是想利用茹茹和小虎。”

陆大丫闻言一怔,低下头想了想,突然笑着说:“是啊,不然呢?彭甫一直想要带领彭家恢复往日的荣耀,我虽然不知道那荣耀代表什么,却也知道对方一直想踩着梯子往上爬。”

“二妹,还是你看的通透,我不会去的,更不会让茹茹和小虎去,他们都是乖孩子,不该被狠心的彭家如此利用!”

为母则强,陆大丫难得说出如此强硬的一番话。

她们此时还不知道的是,此举让彭甫和彭家的盘算彻底落空,即便他们心里再怎么后悔,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咽下这个苦果,彭甫之后更是抱憾而终,彭家也迅速衰败下去。

这是后事,暂且不提。

眼下,陆冬芙松了一口气,说:“本该如此,大姐做的对。”

陆大丫笑了笑,道:“好了,我们加快速度吧,不然待会儿的午饭可要迟了。”

陆冬芙应了一声,二人快速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吩咐下人将其中一份端去送给罗振海一家,剩下的则送去堂屋,她们跟祁家人一起吃饭。

祁家人,不论男女老少,如今都留在燕京城内,住在祁家大宅中,受到守卫严密的保护。

反倒是陆家,也就是张氏和陆成材二人,一直留在岳河村,即便祁钟钰几次相邀,陆成材也颇为意动,但是张氏就是不愿意离开。

她心中一直觉得自己愧对陆北,想要守着对方的坟墓过完下半生,她也不允许陆成材离开,因为陆成材是害死陆北的凶手。

祁钟钰也不勉强张氏,在离开汜原县之前,特地给她留了一笔银子,还请了一些当地富商名流照拂一二。

据上次传来的消息,陆成材已经在岳河村娶妻生子,如今恭敬的侍奉着张氏,日子倒是过的不错。

而祁家人一直跟随祁钟钰搬迁,来到燕京之后,祁长乐关心局势,会时常和罗振海一起行动。

大儿子祁安宁,则管理着燕京附近的农业,偶尔会去田里劝课农桑一类的。

二儿子祁安业和思源牙行的二当家一拍即合,组成了商队做生意,如今已经是燕京赫赫有名的富商。

三儿子祁安昊,则正式在燕京的官学里入职,跟姐夫谭宏博一起教书。

还有第三代的晚辈们,如今也相继长大成人,有几个甚至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若不是祁长乐说暂时不急着结亲,等天下大定之后再说,来提亲的人早就踏破门槛了。

如今的祁家十分热闹,这些年又添了几个小孩子,光是孩子们就能凑齐满满一桌。

吃过饭后,陆冬芙回房里继续缝制新衣,碗筷自有下人收拾洗了,她坐在窗边针线飞舞,她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已经成为了她的日常生活。

在不给祁钟钰缝制新衣的时候,她也会坐在窗边刺绣,做出来的大件绣品,已经可以在市面上卖到一千两银子。

这还是她隐姓埋名卖出去的,若是打着祁钟钰娘子的名号,怕是出价万两也有人买。

而远在山南道内,姜行伍等人,和谢星河的兵马隔江相望,面对着谢星河强悍的船队,姜行伍这边就显得不够看了。

祁钟钰眯起眼睛注视着远方,许是这几年她一直在努力练功,连视力也远超常人水平。

所以隔着老远,她都能看见位于人山人海之中,害死谭浩然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地方将领谢星河。

她眼神冰冷勾唇浅笑,身上溢出的浓郁煞气,让在场的众人都头皮发麻。

根本没有人敢靠近她,也就姜行伍在听了手下的汇报后,走到祁钟钰身边,道:“成败在此一举

了,七弟,你如今有何感想?”

祁钟钰声音之中带着笑意和振奋,说:“当然是期待。”

她看向姜行伍,说:“多亏五哥用兵如神,我们才能扭转战局,如今已经跟新日教平分秋色,只要在这一仗诛杀谢星河,新日教就再也翻不出浪花来。”

吕彦卿叹息道:“哪有那么简单,而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听说狼狄国最近已经在筹备粮草,我估计这个敌人,不打算作壁上观,而是要加入如今混乱的局势之中,我们不能让其奸计得逞,不然天下还将生灵涂炭数年之久。”

姜行伍闻言眼皮都没颤动一下,对祁钟钰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祁钟钰闻言一怔,这句话,谭浩然当年也跟她说过,她不由看向姜行伍,对方经过一年多的征伐,身上的戾气一点也不比她少。

可姜行伍比自己会做人,自己得到的只有惧怕,而姜行伍却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和崇拜。

她当初,果然没有选错人!

她笑着道:“五哥,我相信你的本事,谢星河就交给我吧,我一定把他的项上人头摘下来送给你!”

姜行伍笑眯眯的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吕彦卿:……

他心里不免佩服起这二人来,这份成竹在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就连他也不免提心吊胆,但是他们已经开始畅想胜利之后的景象了。

该说自大,还是自信呢?

他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只欠东风啊……

燕京内的陆冬芙,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急促的喘着气,不记得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心里很难受,眼泪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她呆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起身换上了衣服,去敲响了罗振海和陆三丫所住院落的大门。

罗振海睡梦之中被她吵醒,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却看清了对方眼角的泪痕,忙问:“二姐,怎么了?”

陆冬芙摇摇头,慌乱无措的道:“我不知道,我……相公她,有没有消息传来?”

罗振海认真的道:“没有,都是我之前已经跟众人汇报过的消息,说是二姐夫正跟姜主公和吕军师一起,筹谋对付谢星河的大计。”

他顿了顿,迟疑着问道:“二姐是不是做噩梦了?其实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二姐夫武功高强,身边还有诸多将领,绝对不会有事。”

陆冬芙咬着嘴唇,贝齿将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她感觉到疼痛才松开,喃喃道:“是这样吗?”

姜行伍点点头,承诺说:“一旦有二姐夫的消息传来,我会立刻告知二姐的。”

陆冬芙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强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就转身回去了卧房。

可她再也睡不着了,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之后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什么怪病了,可找了大夫查看,大夫却说她只是忧思过重,放宽心也就没事了。

可她做不到,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天夜里,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夜色深沉,陆冬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准备起身点燃蜡烛,再找出刺绣的工具绣一张帕子,给祁钟钰祈福。

可当她拿着衣服正往身上穿的时候,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快速接近,这声音在大雨之中并不明显,可陆冬芙已经睡醒,就听的一清二楚。

她因为当年在薛员外府的经历,所以并不喜欢使唤下人,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她平日里也不害怕,

可今日……

她紧张的顾不上穿衣,搬起凳子踮着脚尖走到门边,还未等她打开房门查看,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

一个瘦高的人影浑身水汽,神情狰狞的站在门外。

陆冬芙吓的尖叫一声,挥舞着凳子就要往那人身上砸去,那人却突然道:“娘子,是我。”

凳子立刻停顿在半空中,她慌乱的将其扔到一边,走上前问:“相公,是你吗?你回来了?”

祁钟钰冲她笑了笑,艰难的说:“是我,我要毒发了,之后有劳娘子了。”

说罢,她便径直倒在了陆冬芙的怀里,好在陆冬芙如今身怀内力,才没有被她压倒在地。

她顾不上其他,忙将祁钟钰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屋内光线太暗,她去点燃了几根蜡烛,一回头,就看见祁钟钰跟当年一样,脸上身上都在溢出黑色的血液。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对方此次伤势更重,黑色的血液之中还夹杂着许多红色,裸露在外的皮肤剧烈翻滚,像是有虫子在皮肤内爬行游走。

她头皮发麻,忙关上房门,去里屋将之前没用完的热水倒在盆子里,水温有些凉,不过无甚大碍。

她走到床边,用打湿水的帕子,给祁钟钰擦拭身上的血液。

果不其然,对方这一次的伤势要严重的多。

上一次祁钟钰回来时,虽然也是毒发,但是身上皮肉还算完好,但是这一次,她身上至少遍布了几十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红色的血液还在从中涓涓流出。

陆冬芙竭力维持镇定,从柜子里翻找出之前祁钟钰在闲暇时,特地给她做的药膏,说是她离开燕京后,若是自己刺绣伤到手,就可以涂抹在皮肤上,效果立竿见影。

其实,陆冬芙的刺绣手艺出众,闭着眼睛也不会刺伤手,这些都是祁钟钰对她的一番心意,所以陆冬芙珍而重之的收藏着,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她苦笑一声,擦拭了伤口处的血液后,忙将药膏涂抹在上面。

伤痕太多,还在药膏也剩了不少,所以即便给祁钟钰涂抹全身,还有不少剩余。

她中途换了几次水,总算给祁钟钰擦拭干净,虽然还在不断往外冒黑色的粘稠血液,却比最初要好了太多。

热水不够用了,她起身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下人听到动静走上前来,见是她才松了一口气,并询问要不要帮忙,她难得点了点头,道:“劳烦你多烧一些热水送到我屋里去。”

下人一头雾水,见她身上沾染着不知名的黑色液体,还以为她在练字,虽然心里嘀咕大晚上的练什么字,可还是听话的应了一声,在两个灶上都烧了热水,烧好后就及时给陆冬芙送去。

房门紧闭着,陆冬芙示意对方将水放在门外即可,那下人虽然迷惑,却也按她吩咐照办。

不等陆冬芙开口,之后又送去了凉水,果然放在门外的热水桶已经不见了。

陆冬芙道了声谢,请他再烧一些送来,下人原本以为烧几锅就够用了,没想到陆冬芙一直让他烧到了上午,连早饭都没顾上吃,还让他去跟长辈说一声她身体不适不吃早饭了。

下人心里越发困惑,劳碌了一整夜也疲惫不堪,好在到了上午,陆冬芙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而陆冬芙这边,在照顾对方一整晚加一个清晨后,祁钟钰终于不再流血,身上的伤痕也在渐渐愈合,陆冬芙知道她身体特殊,比常人恢复的更快。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收拾满屋的狼藉,还未收完,罗振海便前来登门了。

陆冬芙房门紧锁,她也不曾露面,只是隔着门板询问:“三妹夫来

此有何要事?”

罗振海在屋外焦急的走了几圈,迟疑要不要将这个坏消息告知陆冬芙,听陆冬芙声音沙哑应该是病了,他或许应该瞒着对方,免得她在担忧之下加重病情。

他今早上才得知,祁钟钰在杀了谢星河后,顾不上其他事,只远远说了一句要找个地方养伤,便运起轻功,一阵风似的的失去了踪迹。

以至于众人都一头雾水,姜行伍和吕彦卿也顾不上庆贺了,忙派人去追查祁钟钰的去向,可都一无所获。

他们想到祁钟钰之前为了杀死谢星河,深入敌营,遇到了谢星河重金请来的数十个江湖顶尖高手。

她一个人,虽然实力超群,却要对付数十个高手,也难免力所不及,所以肉眼可见的受了重伤,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趁机杀死了谢星河,瞬间扭转了战局。

然而,她却在杀了对方之后,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真是年度最大的一件怪事。

姜行伍等人还要收拾残局,所以没办法抽调太多人力去寻找祁钟钰,只能祈祷对方真的是在闭关养伤,等养好伤就能回去战场。

此事从山南道传来,已经有了几天的延迟,罗振海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隐瞒这个消息。

所以,在陆冬芙再次追问的时候,他便以担忧对方的身体为由,将此事煳弄过去。

陆冬芙也顾不上其他,勉强应付几句,就让他先离开了。

她肚子饿的咕咕叫,吩咐在门外的下人送饭菜过来,吃过饭,她才回去里屋洗掉身上的脏污。

她动作很快,顾不上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便坐在床边,认真的注视着祁钟钰的脸庞。

对方脸上依旧青筋暴起,看起来很是可怕,可她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害怕之情,伸出手迟疑着抚摸她的脸颊,直到触感冰冷,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祁钟钰真的回来了。

她热泪盈眶,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伸出手去擦,却越来越多,最后低头抵在祁钟钰的额头上,说:“相公,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祁钟钰没有回应她。

陆冬芙在床边扔了个垫子,耐心地等待祁钟钰醒来,实在困得不行了,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原本以为会像上次一样,对方昏迷过后就会复原,没想到之后一天十几天,对方都在断断续续的毒发,身上的黑色血液不断向外涌出,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陆冬芙焦心不已,又一直照顾着她,倒是真的病了。

她期间出去见过二叔和罗振海几次,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确是一脸的病容。

祁长乐担心之余,还给她找来了大夫,她本想拒绝,可最后还是听话的被大夫医治开方,煎了药服下。

转眼又过去了几天,天气都开始炎热起来,祁钟钰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这一次昏迷了太久,醒来后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当然了,那也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她呆呆的望着床顶许久,觉得身上恢复了点力气,才吃力的扭头看向周围,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的陆冬芙。

她这才想起来,当时在杀了谢星河之后,她就压制不住体内躁动的内力,这一次比上一次送谭浩然去山南道还要严重,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肯定来不及阻止其他人给她治疗。

到时候,女子的身份就会暴露。

她负担不起这样的风险,所以她当机立断逃走了,原本只是想找个深山待一阵子,但是天狼与她心有灵犀,居然带着她奔波了几天,最后来到了燕京城外。

她无奈的笑了笑,让天狼去附近的山上等她,

自己趁着夜色轻而易举的翻过城墙,回到了祁家。

她期待见到陆冬芙,这双脚就主动来到了陆冬芙的房门前,看到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颊时,祁钟钰才心神一松,体内紊乱的内力再也压制不住,一瞬间爆发开来。

之后,她就人事不知了。

她应该昏迷了很久,所以浑身无力,好在体力在极快的复原,方才转头都觉得吃力,现在已经可以勉强抬起胳膊了。

她伸出手抚摸陆冬芙的脸颊,许是冰冷的温度唤醒了她,陆冬芙惊醒过来,正准备查看祁钟钰的情况时,就看到了她含笑的脸庞。

陆冬芙:……

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祁钟钰,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连对方的面容都模煳了。

她想放声大哭,却强自忍耐着,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在温柔的帮她擦拭去眼泪。

陆冬芙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声音沙哑的说:“相公,你总算醒了。”

祁钟钰的声音比她还要嘶哑,笑着道:“娘子,辛苦你了。”

陆冬芙摇摇头,想说她才不辛苦,只是担心而已。

又意识到祁钟钰声音沙哑,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原本想扶她做起来喝水,可想了想,自己喝了一口,嘴对嘴喂给了她。

祁钟钰闭上眼睛,懒洋洋的喝水,还不老实的勾弄下她的舌尖。

陆冬芙喂完了一杯水,浑身都在发抖,脸颊泛起淡淡的薄红,关切的说:“相公,饿不饿?”

她之前试过给祁钟钰喂东西,可祁钟钰吃不下,即便是嘴对嘴也吃不下,她只能放弃。

所以祁钟钰已经十来天不曾吃过饭了,祁钟钰想了想,道:“饿。”

陆冬芙忙道:“那我去给相公做小米粥,相公稍等。”

祁钟钰拉着她的手,说:“让下人做。”

陆冬芙点点头,去院外找到下人,吩咐他去厨房让那边的人做了小米粥送过来,她转身回屋专注的陪着祁钟钰。

祁钟钰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光是这一身紊乱的内力,就需要悉心疗养许久才能康复。

她如今既然已经醒了,就应该派人给姜行伍他们送信了。

她让陆冬芙叫罗振海过来,罗振海见到她吃了一惊,忙将她的消息传递出去,姜行伍等人得知她在燕京养伤,才松了一口气。

倒是有人趁机污蔑祁钟钰,可姜行伍很清楚祁钟钰的情况,对方的确身中剧毒,也曾跟他说过这毒至今未解,一旦内力紊乱就有可能毒发。

所以,他心疼自己这个义弟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允许这些心怀鬼胎的人算计祁钟钰,真当他这个义兄是白当的吗?

既然此人撞上门来,他干脆杀鸡儆猴,让众人清楚意识到他对祁钟钰的重视,不敢在他面前再说祁钟钰半句不是。

如今,最大的敌人谢星河已死,残余的兵马也溃不成军,他接下来只要解决整合新日教的势力,无需要祁钟钰再出面。

对方可是他手中最大的王牌,也是他最看重的兄弟。

所以,他给祁钟钰一段无限期的假期,允许她在燕京养好伤再回来。

祁钟钰得知回信时,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可以下地行走,正跟二叔说着战场上发生的事。

她看完信,就递给了祁长乐,祁长乐捋着全白的胡须道:“这位主公,倒是待你不错,的确值得追随。”

祁钟钰赞同的点了点头,祁长乐紧接着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钟钰笑着道:“二叔,我如今看似恢复如常,但是体内破败不堪,需要好好疗养

一段时日,所以接下来这一两年,我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家里安心养伤了。”

祁长乐巴不得如此,自从祁钟钰去了战场后,他就吃睡不香,这一两年外貌苍老了好几岁。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只是想让祁钟钰守护岳河村,最终她却做出了这么大的功绩。

而且,说到底,都是他当初犯下的错,他清楚的记得,祁钟钰是为了保护他,才留在岳河村的。

这让他心里十分愧疚,愧对早逝的哥哥和嫂子。

得知祁钟钰要留在家中,他高兴不已,吩咐下人彻底清扫了院子,比之前过年收拾的还要干净,希望祁钟钰能在祁家住越久越好。

祁钟钰却有分寸,知道如今天下未曾彻底安定下来,所以偶尔还会帮忙练兵,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跟陆冬芙耗在一起。

这一年多里,战场上的捷报频频传来。

说姜行伍已经收复了新日教的势力;说姜行伍决定攻打河南道;说姜行伍顺利灭掉了章元正,正在收拢对方的势力,见无甚大事,就派吕彦卿去岭南道,兵不血刃的收服沈家。

祁钟钰这才得知,原来当年义结金兰的六哥万顺,就是沈家如今的当家人沈嘉顺。

对方倒是很识时务,而且因着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所以当机立断的献给姜行伍三百多万两白银,助他接下来跟最强大的狼狄国对抗。

如今的姜行伍,已经将大齐国南面的领土全部收入囊中,与狼狄国遥遥相望。

一众心腹都建议姜行伍称帝,可姜行伍却摇头拒绝了,还在给祁钟钰的来信中说道,一日不统一,就一日不建国。

倒是跟祁钟钰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不想有个狼狄国在头顶上虎视眈眈,连唿吸都不自在在,总要彻底做个了断才行。

狼狄国也是如此打算,他们之前还试图跟谢星河合作,可谢星河那时候胜券在握,根本不想和狼狄国合作,还斩杀了使臣作为回复,迎来各地百姓一片叫好声。

在谢星河失败之后,他们又想联合章元正,但是章元正可不打算走齐光帝的老路,说死也要死的体面,所以直接拒绝了他们。

倒是让姜行伍松了一口气,这才最终收拢了领土,足矣跟狼狄国抗衡。

然而双方都没有立刻决战的意思,但是谁都知道,这份和平维持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在祁钟钰疗伤一年多后,就传来了姜行伍跟狼狄国在河南道交战的消息。

祁钟钰望着窗外,还未开口,陆冬芙就笑着说:“相公,你去吧,我都明白的,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相公能陪伴我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已经很知足了。我会跟以前一样,待在家里等待相公凯旋归来。”

祁钟钰看着她,无奈承诺道:“对不起,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陆冬芙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保重身体要紧,我等你的好消息。”

祁钟钰点点头,带领一众亲自培养出来的兵马,前去河南道支援。

狼狄国兵强马壮,加上这些年在姜行伍等人内乱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所以极为不好对付。

狼狄国的国君乌图蛮,更是不容小觑,实力惊人。

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最终以祁钟钰斩杀了乌图蛮的首级,才最终落下了帷幕。

他们,胜利了!

在经历了十多年的混战之后,祁钟钰终于达成所愿,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虽然之后可想而知会有更多的困难,因为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但是至少他们已经越过了最艰难的关卡,祁钟钰的使命也到此结束了。

姜行伍拒绝了一众心腹在之前的京城登基为帝的提议,带着一众人马回到了燕京。

陆冬芙和祁家众人站在城门上,看着远远走来的王者之师,激动的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她心道:祁钟钰做到了,她真的让天下安定下来,以女子之身,做到了别人永远无法达到的成就。

虽然全天下,只有她一人知晓对方的真实性别,但是她发自内心的为祁钟钰感到骄傲和自豪。

她真的太耀眼了!

而这样耀眼夺目的祁钟钰,却是属于她的,她们热情的相拥在一起,相视而笑,以后再也不用与彼此分离了。

不久之后,姜行伍在燕京登基为帝,称国号为梁,是梁国的开国皇帝。

祁钟钰作为皇帝之下第一人,开国第一功臣,被封为定国公,禄五千石,爵位世袭。

而陆冬芙作为祁钟钰的正妻,被皇帝亲封为一品诰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