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六月初六乃一年之中大好的日子,天晋国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终于大婚了,京州的老百姓们都涌到街上,瞧着那身穿大红新郎袍骑着大马的廷尉。

见了那新郎的脸,众人好似才想起,那被自己挂在嘴边的煞神廷尉是个长相极美的公子哥。许多京州本地人都想起,五年前,也是这位天人之姿的公子哥胸前挂着大红色状元花球骑着大马游街,那日京州的女儿家都沦陷了。

如今五载过去,当年那些女儿家怕是已经为人母了。

天晋的公主大婚,是不需要公主上轿跟着去驸马家里拜堂的,已经开府的公主是需要将驸马娶进门的。

只是为了让大婚之日更为喜庆,驸马爷是需要骑着大马绕城游街的。

是以,公主驸马的大婚,累的其实是驸马爷。他需要早早起床,沐浴更衣,而后跟着队伍早早出门游街,如果起的晚了,便会误了吉时。

相反,公主府的公主便不需起早,只需要在吉时到来之前整理好自己全身就行,其余一概事宜皆有得力的嬷嬷安排。

今日公主府乃开府以来最为热闹的一天,不仅仆人快步在府中穿来穿去,宴客院子里已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

芃姬公主手中掌管天晋的经济命脉,且有晋成帝的宠爱,也是储位之争中得力的一员,只要是京州说得上号的贵族均是大大小小一家人上门贺喜。

此时,公主的房中,已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人。

五位王爷的正妃均来此陪房,有些孩子已有三四岁的便带上过来闹喜。

英王妃是这几人中最为年长的,“六妹妹这惊人颜色,怕是今日驸马得看呆了。”

她牵着的小男孩转着两个眼珠子,“姑姑真美。”

芃姬看着镜中上了妆的自己,不自觉笑了一声,“成儿今日是又吃了糖葫芦吧,这小嘴真甜。”

一室的女人孩子便笑起来,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副家中妹妹要出嫁其乐融融的样子。

芃姬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林嬷嬷的叫声传来。

“若姐儿,若姐儿,你慢点跑。”

门被一个小人儿闯开,先跑进来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双颊通红,两眼还挂着泪。

她原本是一股子劲冲进来,却在看见芃姬时脚步立时停住,她弱弱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便不敢动了,只低着头抽咽着。

“殿下恕罪,若姐儿只是想来看看您。”林嬷嬷赶忙跪下请罪。

芃姬倒未生气,只是扯起微笑淡淡说的说了一句,“还请各位嫂嫂先去吃些点心,颜儿有些话想跟若姐儿这孩子说。”

众人自是都了解这件事,自己亲娘要出嫁,这么小的孩子定是心里不痛快的。

英王妃便带着众人离去。

“林姨也先去忙吧。”

待房中只剩下两人时,芃姬才起身走到若姐儿的面前。

“若姐儿可是有话要说?”芃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

自己怀胎生下的孩子,身上流着自己的血。却不是自己有任何准备下有的,芃姬既爱这个女儿,又不敢爱。

爱她是母亲的天性。不敢爱却是怕自己见了她总是想起那晚的耻辱,也怕现在太过亲近,终有一日自己亲手刃了那个人,届时这孩子会怎么想?

可她终究是想要这个孩子快乐的。

那小女孩却先行了个礼,“若儿见过母亲。”

见她如此乖巧,芃姬的心顿时便软了,她弯腰将孩子抱起,走向从床边,将她放在床沿坐着,自己贴着孩子坐一起。

她拿出帕子替孩子擦了擦脸,又问了一遍:“若姐儿可是有话要说?”

“若儿只是想问问母亲,是不是,是不是母亲不要若儿了?”她哽咽着说话,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芃姬皱眉。“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你面前嚼舌头根?”

若姐儿猛摇着头,“是若儿自己想的,母亲今日就要嫁人了,那个人会抢走母亲。”

芃姬没有太多与孩子相处的经验,她只能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怎会呢,本宫并非嫁出去,而是将驸马迎进来。若姐儿以后也会多一个长辈疼爱。”

独孤雅若只是眨着两只大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的娘亲说的话是不是在哄骗自己,她只记得四表哥在皇舅舅新娶了王妃后便不开心了。

四表哥说皇舅舅新娶的王妃不是他的母妃,是一个恶毒的坏女人,会想办法害死他。

想到这儿独孤雅若便觉得害怕,她不想被母亲新嫁的人害死,她还要长大,等长大了变得很厉害了,母亲便会喜欢自己了。

芃姬又怎会知道她的小脑袋里想着什么,见她不安的样子只能安慰,“若姐儿乖,待明日母亲带驸马来见你好吗?”

她话刚落,便听见有人敲门。

林嬷嬷在外头说了一句:“殿下,吉时到了。”

“若姐儿放心,驸马是个好人,且是个有才华的人,待过了这阵,母亲便请驸马来教你读书可好?”

“殿下,万岁爷已经到了。”门外的林嬷嬷又催了一句。

若姐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往门口走去。

母亲说的,驸马是个好人,那必然不会像皇舅舅新娶的王妃一样,是个坏女人。

拜堂是挑在了公主府的北殿,殿中央最上首坐着一身玄黄的皇帝,两旁也站满了人,因着人过多,从殿中到院中都站满了人。

一身喜袍的法一站在院中,待有人喊了一句“新娘到了”她才将视线转向那盈盈走来的女子身上。

芃姬满身通红,头上搭着盖头。不知是衣服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今天的芃姬走起路来却不像往常那样直立,腰身似是有些扭动。

法一情不自禁朝着新娘子走去,待众人不明白时,却见新郎过去虚扶着新娘,往殿中走去。

看来这煞神还是个疼媳妇的。

晋成帝对这一幕却高兴的很,他是不会看错人的,这法一定是颜儿的好夫君。

司礼太监今日也换了一身红,他站在殿中,扬着他那公鸭嗓子喊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明明看不见新娘子的脸,众人却觉得这个场面和谐极了。

随着一声礼成,皇帝便起驾回宫了。

一对新人被送入了洞房,众贺喜的人便被几个王爷招呼着去喝酒。

竟无一人提出要闹公主驸马的洞房。

房中也满是红,一对新人坐在床沿上,一阵沉默蔓延在新房中。

喜娘的一声,“驸马爷,该揭盖头了。”将法一带回眼前。

她刚才竟有一丝紧张,生怕自己刚才走过来时有不妥之处,幸好她回忆了一遍,并未出什么洋相。

她接过如意称杆挑起大红盖头,看见那天仙一样的脸蛋,顿觉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不该如此的,上次她曾出格的问可不可以与她做夫妻,那一次,公主殿下拒绝她了。

不过才几日过去,法一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芃姬说“不可”,只这两个字便打发她了。

喜娘见新郎官看傻了眼,连忙上前将两人猛夸了一顿。旁边的竹香听了都觉得神奇的很,这喜娘看起来不像是读书之人,口中却能说出这么多夸人的词语。

怕是因着公主还未说有赏两个字吧,真是难为她了。

竹香憋着笑挥了挥手,便有丫鬟端着酒杯上来,刚想开口,喜娘便抢着说了,“请新人喝交杯酒,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竹香:……

法一脸却有些烫,她去看芃姬的反应,却见她淡然将酒杯端起。

其实从揭盖头的那一刻开始,法一便看见了芃姬的淡然。

好似今日不是大婚之日,只是寻常一个宴会的日子罢了。

要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娶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可那个姑娘对自己却无半点喜爱之情。

法一端起酒杯,与芃姬交错饮下。

“驸马该去外见客了。”

法一的右手用力掐着自己大腿,她忍住让自己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只双眼定定的看着芃姬,也不回她,也不起身。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尴尬,那喜娘却是一点办法都没了,吉祥话两人听了也没反应,明明是新房中,这对新人却一点都不像是新婚之人,倒像是那已成婚多年早已厌烦的夫妻。

没法,总得有人来打破这份沉默,主子尴尬,这丫鬟总不能让主子尴尬着吧。

“驸马爷,该去见客了。”竹香小声提醒了句。

法一却还是盯着那张脸,却始终没有见到自己想见到的。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淡定,不像新嫁女,亦不似有情女。

她低沉着脸,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语的走出去。

喜娘退出的时候不免在心里嘀咕了句,还真是一入皇家深似海啊,纵然新郎是二品大官,新娘子是最尊贵的公主,可两人成亲之日却无半点喜色。还真不如她之前去的穷秀才家里。

好在赏钱给的够厚。

“竹香,去将本宫昨日看的账本拿过来。”

“殿下,今日还看么?不如先沐浴一番?”

芃姬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想起自己刚才出了些薄汗,又改了话头,“那便去浴池吧。”

竹香见主子不太高兴,“殿下是不是不喜驸马爷?”

芃姬听了也无半点怪罪的意思,私下里她是从未将四大丫鬟当成下人的。

“无甚喜不喜的,本宫已与驸马成婚,从此以后本宫便是他的夫人。”起码在未和离前是。

芃姬已然想明白,如若她真有一天能成大业,这法牢酒也无需消失,一纸和离书便能成,到时自己将她想要的东西赐给她,在给她该得的赏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芃姬并非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