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 望海潮·上

御驾到钱塘的时候, 不多不少, 正是九月初一。

朱凌锶的队伍, 六月中离开京城,十五岁的朱堇桐板着小脸,理了理衣冠,接过“太子监国”的旨意。十三岁的朱堇榆,沉浸在双重打击下,悲痛不可自拔。

其一, 是他的父皇和谢太傅,接下来半年,都不在宫里,往南方游山玩水去了,而且不带他!

其二,是家长不在的时候, 他的哥哥成了宫里、甚至是朝野最中心的人物,谁都得听他的。

太可怕了。

江陵王殿下素来乖巧, 又活泼可喜, 其童言童语, 经常逗得皇帝并谢首辅笑逐颜开, 是宫中第一有脸面的人,从不会有人为难与他,除了那个从小就板着脸的太子殿下。

朱堇榆谁都不怕,皇帝不说了,就是在一脸威严的谢靖面前, 也是有说有笑。也只有他敢在首辅和皇帝议事的时候,闯进书房找人陪他玩。那时候他还小,谢靖也是无奈,只得把他抱到膝上,一边拍着哄着,一边与皇帝,操心军国大事。

末了还把他背回去,朱堇桐见了这幅父慈子孝,牙根都在发酸。“桐儿在这里呀,”皇帝从身后摸摸他的脑袋,再过两年,想摸朱堇桐脑袋,恐怕还得踮脚,只能趁机赶紧。

手掌感受孩子柔软的发顶,心里却在暗叹他长得太快了。

选朱堇桐做太子,实在是抽中了一支好签,要放在现代,朱凌锶就是那种被别的家长问,“你家孩子怎么考上清华,”然后他谦虚地摆摆手,“哎,他从小就没让我*操心”的那种状况。

朱堇桐从小自律,当了太子之后,更加勤奋好学。皇帝要决断天下的事,便不可在一事上完全外行,说不上样样精通,至少也要懂一点。可这满天下的学问,什么都懂一点,谈何容易,于是朱堇桐更是开足了马力,苦学起来。

不过他想学什么,条件都是最好的,全国的大儒,行业的精英,都随便他挑选。太子*宫殿里的烛火,日夜为他亮着,什么时候想补补脑子,美味佳肴都奉上,按理说,这样的学习环境,他应该没什么怨言,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学习路上最大的障碍,是他的父皇。

朱堇桐这样不分白天黑夜认真学习,谢靖觉得没什么,他小时候家里穷,松烟熏着眼睛,泪淌下来,也不能说就不看了。再者学霸之间,虽然性格不对付,但对知识都有一种如饥似渴的向往,所以朱堇桐的做法,在谢靖看来,十分正常。

朱凌锶却有些忧心忡忡。

成天看书,会不会近视眼?每天趴在桌上,搞不好会驼背?不晒太阳缺少维生素D,会不会缺钙,以后骨质疏松?好在朱堇桐学了武艺骑射,不然皇帝非要给他加几门体育课,还是必修。

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都青春期了耶,太子*宫中,除了一两个年纪挺大的宫女,还是原先泾阳王妃给的人,剩下的全是小内侍,这样缺乏异性的环境,真的有助于青少年建立健康的人生观爱情观吗……

皇帝深思熟虑之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虽然现在还小,但是先有些交集,以后太子有心上人了,也不至于盲婚哑嫁。

抓他来当皇帝,未来就是个大坑,别的事情上,可不能再委屈了他。

谢靖听了,颇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又对朱堇桐一提,太子殿下小脸,忽的涨红了,“扑通”一声跪下,“儿臣一心向学,无意此道。”

朱凌锶赶紧把儿子拉起来,说那咱们不提了,心里却着实纳闷,get不到朱堇桐的脑回路。

谢靖说,“殿下恐怕是因为,皇上要往他宫里放几个伺候的人。”

“啊啊啊,”哪儿能呢,朱凌锶闹了个大红脸,谢靖想了想,“不如请泾阳王妃想想办法。”

宫中没有合适的女眷,来为朱堇桐操持,就算让人家诰命夫人带着亲闺女来玩也不合适。泾阳王妃如今正在京城住下,她是朱堇桐亲妈,把这事交给她,一定很上心。

朱凌锶听了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如今他们要往南方一游,朱堇桐太子监国,正好让泾阳王妃“借”宫里的地方,招待各位夫人小姐。打着如意算盘的国家中枢二人组,兴致勃勃地筹谋起出行计划。

“太傅,我能不能跟你们去?”朱堇榆扁着嘴,问道。

谢靖有些为难,不带朱堇榆去是朱凌锶决定的,其实谢靖觉得,太子监国,江陵王左右无事,跟着一路走走,有什么不好呢。

朱凌锶想的却是,两个孩子,一个在家里,连暑假都不能放,另一个带出去玩,叫人心里多不平衡。“乖小鱼,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江陵王殿下气成一只河豚,不理会皇帝的小恩小惠,内心OS,

“我缺那点儿吃的嘛……”

皇帝这次去南方,是为了十月十七,泉州港大船出海。

自从隆嘉十五年,起了这个意头,到如今已经过了九年,这些年来,朱辛月多方筹措,曹丰一力支撑,经过上千人的通力合作,终于造出了能浮在水面上的大铁船。

虽大铁船上配备了燃料发动机,但是依之前郑和的惯例,仍选择冬季出海,借一场东北季风,讲究一个“顺风顺水”。

这次出海的船队,由五艘船组成,除了泉州林氏冠名的永盛号、永宁号之外,还有扬州盛氏冠名的兴平号,四川何氏广济号,以及山西孙氏福全号。

这些船里面,永盛号是第一艘,也是最小的,其他三艘一般大小,永宁号最大,也是最后建成。

船队的首航依旧是现在的东南亚一代,也是为了方便补给,也为今后长途远航积累经验,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还没有经受过考验的新船,究竟行不行。

曹丰此道便要随船队出海,公主虽然心中难舍,也得让他去。作为工程的总指挥和技术总监,曹丰需要随时处理船队航行时遇到的大小问题。

泉州府那边早早看好了日子,便请皇帝示下,这边京城一旦准备动身,忽然觉得时间就很紧张了。

谢靖与内阁其余人,一道敲定了南下的路线,经沧州向济南,过了徐州,先去凤阳府这龙兴之地祭拜一番,然后再往南京,在南京搁十来天,然后就下钱塘,

钱塘有祁王在,皇帝和他兄弟十几年来,才见过两次,如此整好一叙。

这日子算起来,正好是中秋,十分应景。

等在钱塘待上半个月,歇舒服了,再直下福州,往泉州。时间上十分充裕,人也不吃亏。

谢靖心里觉得,自己这个旅行计划,还是挺不错的。

拿来给皇帝一看,朱凌锶说了两句话,第一句,“皇姐嫁得真远。”

第二句,“朕想去庐州府和扬州府看看,松江府也想去。”

他这么说,一个原因是,穿书之前,他是包邮区的人,终于能出门走走,自然想去自己曾经那些熟悉的地方。

另一个原因嘛,咳咳……

谢靖一听,有点头大,按理说皇帝的要求,于公于私,他都很想满足,但是皇帝忽然加了三个要去的地方,行程就变得很紧张,而且加大了安保的难度。

十几年前,在保宁城外遇袭,谢靖还心有余悸。虽然不至于说就不敢出门了,但是自然而然,他的精神就有些紧张。

于是又夜召众人,重新规划南下路径,反复审查随扈人选,悄悄发了旨意下去,命江南几府,认真准备,小心伺候,只说大约什么时候要到了,却又不说具体日子。虽则连累这些府道白忙活一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靖这一番操持下来,临到出发,人清减不少。阁臣里另有一个周斟,以及曹丰名义上的上司、工部尚书胡成定。除了朝臣外,还带了个青少年,武威侯世子李少曦,他刚满十七岁,李显达在家养病,刚好让他出来,跟着皇帝见见世面。

好在他的苦心,全都没有白费,这一路上十分顺利,皇帝连吃坏肚子都不曾。朱凌锶四处走走看看,十分快意,感叹江南一带,自古繁华,人民生活水平就是比别的地方高不少。

朱凌镜一个月前得令,知道皇帝要来,王府中人,俱是诚惶诚恐,他的大管事前来请求示下,朱凌镜只说,“不必慌张,往常如何,皇上到了依旧如何。”

他这个兄弟,并不向以往的皇帝那样,脚往别的地界一挪,便要大兴土木,修个行宫。反而在旨意里特特提到,千万莫因御驾来临,而劳民伤财。

倒是个不烦人的好皇帝,朱凌镜想。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捋了捋近些年留起的胡子,宽袍大袖,登临水榭之上,依旧是飘飘欲仙。

“叫世子来,”他吩咐道。

皇帝驾临钱塘,别的地方也不用去,就住在祁王府。祁王府并不小,只是住下了皇帝和七八个大臣之后,随护的锦衣卫就再也住不下了,只叫了三百人,把皇帝住的院落牢牢守着,其余人便都在祁王府外驻扎。

朱凌锶很不好意思,“叨扰王兄了。”

朱凌镜自然笑道,“御驾亲临,蓬荜生辉,陛下何出此言?”这一对兄弟,塑料了二十余年,毫无进展,从来都是面上和气而已,更不用说交心了。

他又转头看皇帝身后的谢靖,“九升,别来无恙。”谢靖含笑行礼,算是答了。晚上的接风宴,摆在后花园中,虽说是家宴,朱凌镜也是暗中使劲,把这些年在吃上的造诣,一股脑儿展示出来。

祁王妃是在家修行的女冠子,十二岁的世子朱堇桢也出来给皇帝磕头,不多时王妃带着儿子走了,朱凌镜说,“皇上莫要见外,我这王妃脾气素来如此,这些年来,也不觉得古怪了。”

谢靖初时不肯坐,皇帝也劝,祁王也劝,这才坐了。

朱凌锶只会说“好吃”,偶尔再说两句,“榆儿肯定喜欢,”谢靖却能就食材季节风味说出个一二,“九升,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朱凌镜喝了两杯梨花白,有些上头,如玉的面颊上露出些粉色。

皇帝说吃饱了,便要离席,谢靖赶紧放下筷子跟着站起来,朱凌镜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惊讶,谢靖这幅紧张样儿可不多见,莫非皇帝表面和气,其实内里最爱磋磨臣子?

谁知朱凌锶抓着谢靖的胳膊,把他按回去坐好,“谢卿与王兄,多年莫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岂能不一诉衷肠?朕不用你伺候,且安心吧。”

朱凌镜愈发觉得,他这不怎么熟的兄弟,倒真是个爽快人。

谢靖却觉得背后发凉。

只是皇帝这么说了,祁王又留他,两个人的旨意都是旨意,他一个也违抗不得。九月初一,月似眉弯,忽然被乌云遮了,朱凌镜没得法,叫人再点两盏灯来。

他双颊已是酡红,“九升,那年你说要远离朝堂,纵情山水,我这西湖边的院子,可还为你留着呢。”

他双手刚举过来,谢靖已是揖手做赔礼状,“王爷!”

朱凌镜被他一喊,顿住了。

谢靖被他一提,才想起来那是他在外游荡三年,第一年路过钱塘,心绪不宁说出的话。如今早已是另一重天地,他忘得干净。此时祁王却又说出来,别的倒无妨,若被人捅到皇帝面前,未免徒增事端。

“王爷,”谢靖又叫了一句,“谢靖当年心浮气躁,才会胡言乱语,您可别放在心上。”

朱凌镜就一愣。

谢靖又说,“还请王爷在皇上面前,万勿提起。”

朱凌镜看着谢靖低垂脑袋上那顶墨玉冠,虽面上沉静如水,实则心绪十分缭乱。

他想不通,当年纵马送他出城的谢靖,怎么怕皇帝怕得这么厉害了?

又不禁觉得,他这兄弟,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其实内里,手段了得,竟把谢靖这样的人,都制得服服帖帖。一思及此,他心中的惆怅委屈、愤懑不平,又一次充盈肺腑。

若是当初他登上大宝……

他这一生,也就是前十年,初初开了个好头,余下的日子,莫不是在怨恨惆怅和无奈释怀之间来回。

却说皇帝这边,把邵寻叫了来,只让人喝茶,搞得平日京里呼风唤雨的锦衣卫指挥使邵大人,心下十分忐忑。

他此番负责护卫,不敢有失,离京之后每一天,都要和谢靖碰头,安排每日行程和布防。今日住进祁王府邸,自己人分出去一大半,本就有点不得劲,皇帝叫他来,又不吩咐,便叫他开始寻思,自己究竟哪儿有不对了。

不过往日这种事儿,都是谢靖主理,皇帝怎么想起来亲自过问了呢。

朱凌锶他其实,就是想问邵寻,祁王和谢靖,在小花园里,趁着那乌云遮月晦暗不明,说了些什么。

这事对邵寻倒是简单,要是锦衣卫不放,一直苍蝇也飞不进来,这园中说的话,字字都听得分明,只相安无事,不理罢了。

可是皇帝又,不好意思问。

他和谢靖的事,邵寻自然一清二楚,这要是开口,不说别的,先显得他小气了。

想到这一节,让邵寻走便是,可他又实在想知道,如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邵寻喝完了这盏龙井,正要求个示下,皇帝忽然说,“邵大人,祁王与首辅……”

小气就小气吧,至少求个痛快。

邵寻一听,脑子转得飞快,原来如此,皇上您这又是何苦,直接问就是了,害得臣心里嘀咕好久。

他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一派正经,

“回禀皇上,祁王先说,‘你说这梨花白,与京里的三月春,可有的一比?’首辅就说‘三月春清冽之中自有粗豪之气,梨花白入口绵柔,清香宜人,后劲却不小,倒像是北地南国,初雪烟雨,俱是美景,令人心醉……’”

邵寻往下,把他二人对话,竟然复述得八*九不离十,朱凌锶不由得感慨,锦衣卫的情报工作真不好做,直到听祁王说到那句“西湖边的院子”,陡然喊了一声,“够了。”

邵寻也不惊,霎时停了,低眉垂眼,一副等皇帝发落了样子。

皇帝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大人辛苦了,这就回去歇着吧。”邵寻得令走了,皇帝又在心里懊悔,想知道谢靖究竟,怎样答的。

他这几番思量,原想求个痛快,偏更不痛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靖回来了,他先问皇帝今日如何,因见皇帝离席,似乎不对胃口,怕他是舟车劳顿,伤了脾胃,闹出毛病来。

皇帝拿手在鼻子前边扇扇,“好大的酒气。”

谢靖陪着笑,“多喝了几杯,臣这就去洗漱了,”皇帝说,“等等。”

他早早回房,换了一身暗紫直身,显得一张脸莹白如玉,又躲了一半在灯影里,谢靖酒意上头,便去捏他下巴,心想离京一月,果真还是瘦了,却又侧着脸低头去亲他。

“你……”皇帝被酒气一冲,叫了起来,谢靖却笑吟吟退开,脸上那股得意,仿佛偷吃了鱼的猫儿,皇帝脸上发烧,劈头就问,“你还往这儿来?”

谢靖一愣,皇帝又说,“祁王不是给你留了,西湖边的院子么?”

一听这话,谢靖的酒意,散了大半,脊背上那股凉,再度袭来,若是他俩在一起头两年,准得跪下谢罪,如今谢靖对皇帝,里里外外,熟得不能再熟,便知他是吃醋了。

只是他和祁王,从未有过什么,只是朋友唱和,与周斟也无甚分别。朱凌镜虽对他有些不同,可说到底,是朱凌镜这个人,本就与众不同,却未必是另眼相看的意思。

他以为坦坦荡荡,刚才院子里的话,也没想过避着人。是以皇帝得知,也不至于生气。

便又凑过来,小心说着,“臣那时是胡言乱语,皇上切莫当真,若不乐意,罚臣就好了,千万别往心里去,气坏龙体就不好了。”

他是真怕皇帝生病。

朱凌锶听他,句句都揽到自己身上,丝毫不牵扯朱凌镜,更觉得他有心维护,心里待朱凌镜不同。

“那你对祁王,究竟意下如何?”

谢靖的酒,彻底醒了。

他没想到,只是吃了个饭回来,就要回答如此严酷的问题。

遥想当年,他听说太子顽劣驽钝,不堪教化,那点不臣之心,也是有的。他与祁王交好,知他秉性为人,自然觉得太子不如祁王,谁知先帝却把太子托付与他。

再后来,乾清宫中,文华殿里,保宁城外,浮碧亭前……一桩一件,全是说不尽的情思。

他看着皇帝,眼神渐渐染上柔情。

如何能知道,遇着真心之前,要独自过那么多年。

“祁王是谢靖之友,并无其他,请皇上放心。”谢靖眸光微动,“谢靖对皇上,此心不渝。”

意思就是亲爱的饶了我吧我真跟他没什么。

谁知道皇帝比他想的更难对付。

朱凌锶一直记恨谢靖在钱塘过中秋的事儿,因为是离他而去,因此罪加一等,平时顾忌着人君雅量,不好意思翻旧账,这次故意在行程上做手脚,就是想越过去中秋这个日子。

谢靖说自己和祁王没关系,但是祁王一直对谢靖青眼有加,难道谢靖就没有一点回应和感动吗?虽然人是没离开京城,但是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不然为什么,人家要给你留西湖边的院子呢?

这也是谢靖没有经验,辟谣的话,既要理直气壮,还要反复强调。清者自清这回事,向来是被冤枉者的自我安慰,或者有心人的幌子。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真理在于重复啊。

可在他心里,着实觉得冤枉。二十来岁的时候,对着仿佛奇花初胎般的朱凌镜,少见这种稀罕人儿,偏还清高自许,多情易伤,不由得就对他容让迁就一些。

他随手搅了一池春水,并没有自觉。人家对他有情,他多半是察觉不到的,当时何弦也是如此。

如此阴差阳错,如今要他为没做过的事赔罪,他虽然对皇帝百依百顺,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皇帝得了他那句话,并不觉得满足,谢靖待他好是真的,他还想听到谢靖说,只对他好,不看别人。

“若是祁王做了皇帝,你也对他此心不渝吗?”

朱凌锶说。

谢靖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皇帝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这话有些不对劲。

“朕怎么了,朕就是打个比方。”“不是好多人说祁王比朕好吗?”“万一呢……”

他心里来回说着这些,给自己打气,仿佛是想证明,自己没有说错。

谢靖紧紧抿着嘴,他先前被这话,惊得神飞天外,又气得怒火中烧。

朱凌锶这么说,既是质疑他的忠诚,也是怀疑他的感情。

谢靖生来六亲不足,成人以后,从没和谁特别亲密,跟皇帝好上之后,便把从前至今,满心的情意,都放在皇帝一个人身上。他管着政事纷纭,还管着皇帝的一应大小事务,务求皇帝事事舒心。

皇帝这么一说,仿佛是把他这些年的情意,全都不作数了。

“谢靖……无话可说。”说完行礼,退出门去。皇帝憋着一口气,也不能喊他回来。

陈灯身形一动,跟了出去,过会儿回来悄声禀,“没出院子,就在西边厢房歇了。”皇帝点点头,这才放了心。

其实谢靖走到院门边,隐隐看到锦衣卫的飞鱼服,心中叹了一声,难道自己和皇帝,还要在别人家里闹别扭不成,便又转回来,往西厢房去了。

这一夜自然是难以安睡,皇帝早上醒来,眼睛红红的,陈灯说,谢靖早上来过,如今出去处理公务了。

皇帝点点头。

吃早饭的时候,一边打呵欠一边想,怎么能赶紧和谢靖和好。

谢靖对他,一贯心软的,他要做什么,谢靖便不会阻拦,如此非要耍赖,拉着谢靖进屋,也不是不行。

可是在祁王府里,他总不想这么没体面。

得叫谢靖自己乖乖过来才行。

他苦思不得其法,陈灯在旁看着,想到谢靖叮嘱他,皇帝昨晚吃的不多,若早饭还吃得少,就要叫李亭芝来看看,便说,“皇上,可要宣李太医?”

朕!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朱凌锶大喜过望,陈灯忽然搞不懂,皇帝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