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周祸(3)

她其实也明白长孙缚的意思,平城需要有一个人留下守着这剩下的百姓,而这些人之中她精修音律,再合适不过。

“可是……”柳如萱放在腹前的手握了握:“倘若你们不慎吸了毒雾,再被邪祟幻音侵入脑,没有落雪,我怕……”

任山河道:“柳仙师不必担心,在毒雾中屏息三四个时辰并不是难事,只要在这期间内找到那东西灭了便可。”

段斟点首附和:“就这么决定吧。如萱留在城内,长孙缚、任仙尊与我三人上不周,从三个方位沿山底包围到山顶,定要将那在暗处作祟的鬼东西捉住!”

商讨完相关事宜后,几人便吩咐下去清点弟子,半刻钟后上不周山。

段吟吟因为爱出岔子,段斟怎么着都没带她一同前去,管她愿不愿意,强硬的让她留在城里。再来上山人数过多也容易惊扰山上的东西,为防打草惊蛇,各人挑选了四五个弟子便匆匆上去了。

长孙缚座下几个弟子,出类拔萃的基本上全在这里。江家双胞胎毕竟年纪小,江瑶瑶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捉祟,直到脚踏上不周山雪土,才有了点紧张意识,她一脸警惕的挪到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石宁旁边问:“大师兄,这才几月啊,怎么这山上一片白茫茫的,泥土里也渗着霜雪呢?”

石宁安慰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周山是如此,终年寒冷,长年飘雪。大雾弥漫不散,碍人视力,雾中毒瘴气又蚀人心智,普通人若是误闯至此,稍不注意,可能就命丧黄泉了。”

江缈缈听了,也挪到石宁身边道:“是啊,我听闻不周是昆仑圣山,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达的。想在这里藏着的邪祟定是不好对付,连东陌都拿它没办法呢!十三师弟你说是不是?”

骆非然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走在最前方的长孙缚忽然出声拦道:“等等。”

“师尊?”他看了眼长孙缚拦在身前的手,抬头扫了眼前方,皱眉道:“这才走了不过三分之一的路程,山上的雾就已经深到看不清路了。”

江瑶瑶警惕的握着佩剑剑柄,随时准备拔剑:“是幻觉吗?我怎么感觉周围有人朝这里靠近……”

骆非然听着四周悉索声响,转身对江瑶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如江瑶瑶所说,一团团黑色的长形物体正以匀速缓慢的速度朝他们围过来。

“是在山上游荡的百姓。”长孙缚道:“防生事端,只管困,不许杀,明白吗?”

几人迅速背靠背围成一圈。江缈缈紧张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握着剑柄的手也汗湿了一片:“明白是明白,可是困要怎么困啊……”

她眼睛睁的都要裂开了,除了越来越靠近的黑影,什么也没有看清。自顾自说完话后分明听长孙缚轻飘飘说了句“用脑子”,等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她一直靠着的只不过是几棵枯木!

江缈缈心中一惊,连忙跑开,像是听不到身后江瑶瑶阻拦她的声音,只是四处张望喊着:“师尊!十三师弟!你们……你们在哪儿啊?瑶瑶!”

雾似乎又重了一层。江缈缈的声音越来越远,连喊好几声都没听到她回应的江瑶瑶也不敢乱走,急的扯着离自己最近的石宁胳膊道:“怎么办啊大师兄,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缈缈突然就跟看不见我们一样自己走开了呢?!”

“莫非……是幻境?”石宁猛得回身,果见周围除了树木外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他回握住江瑶瑶的手刚想安慰,一侧首却发现身旁的江瑶瑶已经变成一尊石雕,只待他轻轻一拨,便如泥土般脆弱的粉碎分散。

糟糕,还是中计了!

黑色的长影愈聚愈多,不多时便密密麻麻乌黑一片,石宁想着长孙缚先前叮嘱的话,拔了一半的长剑还是狠狠的送了回去。

天地间一片混沌,雾浓的让骆非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听得见石宁和江瑶瑶的对话,也听得见江缈缈的呼救,可是他看不见摸不着,直到这些声音逐渐散去。

骆非然深刻的感觉到,他的身周似乎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长孙缚说完叮嘱后也消失了,他和所有的人一样,回过身来只能看见周围的枯木和黑压压的人影。

他想去找长孙缚,可在这之前不能自乱阵脚。

长孙缚一个人提溜着折扇在雾气中转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得,还是走散了。

真不愧是二十多年前合三尊之力才封印的邪物,的确是够厉害。

周围悉悉索索的声响愈发大了起来,要想上山,必是要从这人肉墙中穿过。长孙缚燃了一符照明前行,倒没有刻意避开那些黑影。

也不知,段斟和任山河两边情况如何了……

若是这山下只有疯魔的百姓还好些,他倒是不担心弟子们会出事,可若是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那可就难办了。还有骆非然那小子,好不容易给他把封印加固了,别一会在这雾气邪灵刺激下又提前破印……

长孙缚突然停下脚步。

有东西扯住了他的脚踝。隔衣的触感,似乎是一只手。

飘在前方的符咒还在燃着,长孙缚微一低头,果见一身冒黑气、丧尸一般攀着自己的腿往上爬的人。

怕是,已经不能称作为人了……或者说,他是被抽了魂魄、五官被夺,脸上光洁无骨,四肢细长,行走移动全靠攀爬、犹如一只蜘蛛的变异人。单看它身上沁出的黑绿色浆液,不用多想,都知道有剧毒。

这变异的人,怕也是深山不知名邪祟的“杰作”!

长孙缚脸色一沉,抬脚毫不客气的踢开那恶心巴拉渗着浆液的鬼东西,轻哼道:“想跟我亲近好歹先知会一声,晓你没皮没脸,可我害羞啊。”

绿色蜘蛛也不知听不听得懂他的话,真的没皮没脸也很麻烦,长孙缚压根看不出来它的表情,但很神奇的能察觉到它似乎在对自己龇牙咧嘴。

没空和它在这里周旋,长孙缚一展折扇,只肖照着这东西一抬,变异人便如残叶一般翻了个身撞到身后的树干上,碎了个七零八落,只剩半个身子和头颅还链接着。

要说这东西不难对付是真的,难缠也是真难缠,根本不知疼痛,这会儿身体都裂开了还晓得往活人身前拱,从伤口处渗出来的绿色浆液滴在草丛上,只待眨眼的功夫,但凡沾到浆液的地方全部冒着烟气,难闻的气味从一堆堆绿色的泡沫里传出来。

长孙缚担心这东西渗出来的味道会引来它的同伴,伸手默念一二,指间立现一道符,抬臂往还在往这边爬的怪物一甩,一团明火忽现,将它裹入其中焚烧个干净。

周围雾气愈加浓郁,领着长孙缚走的照明符如同一点星光四处游荡,不消多时也辨认不出东南西北,原地踌躇着不动。见状,长孙缚挥袖收回照明符,依着残留的一点记忆,朝左前方继续行走。大约两百来步后,雾浓的天豁然清明,他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一道道让人头脑炸裂的低音猛地钻入两耳内,痛的他险些把折扇丢了出去。

好好好…起先听任山河提幻音的时候还没什么印象,这会儿听到声了感到疼了,他还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所谓的惑人之音,可非单单邪祟发出的,其间还夹杂着成百上千个嘶吼的声音,吵着喊着“报仇”和“救命”,扰的他不得清静。

正当他扶着树干准备关闭听识时,长孙缚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悄悄观察着他。他握着折扇的五指紧了又松,眼球左右游走两下,无比配合的闭上眼睛,像是没骨头的贴着树干倒了下来。不消片刻,那个一直偷看着他的东西快速冲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肩头,长孙缚右臂一动,刚欲反手擒人,回眸却见骆非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是你?”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不。

不对,不会是骆非然,他先前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偷偷盯着他打量。

骆非然看长孙缚只看着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忙拿下手道:“…师尊,弟子吓到您了吗?”

隐隐有锋利的利刃划破长空般的声响传来,长孙缚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捂住骆非然的嘴巴,轻蹙眉头比了个“嘘”。

骆非然先是不明觉厉,而后身体一僵,配合的不再动作。也就一吸一呼间,不知从什么方向窜出来的一根丝线一把箍住他的腰身,将他和长孙缚如连体婴儿一般裹到一起。他向来喜欢与长孙缚亲近,但面对面的贴近程度从未有过,一下子如此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脑子里挣脱丝线的想法刚出现,长孙缚却跟洞悉了他似的小声提醒道:“别动。”

于是骆非然停下转了一半的身子。

他感觉自己心跳快的厉害。两人被丝线裹了腰身六寸长度,姿势原因,长孙缚就像歪在他怀里似的,是只要抬眉就能数他睫毛数目的贴身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