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渡河
半月后,季语等人已行至辽国边境。以梓籁河为界,辽国大军驻扎在河水以北,齐国大军则驻扎在河水以南。
渡河一事需从长计议,韩衍及众副将便在帐内商讨对敌战事。韩衍坐于正上方掌控着这场争论的走向,季语闲闲坐于一旁冷眼看着众人,身后是收敛了气息默默站于一旁的谢晅。
有一人率先开口:“现如今的形势,我军非渡河不可了。”
曹副将一向心直口快,此刻便迫不及待道:“辽国军队于梓籁河对面虎视眈眈,一旦我方费尽心思渡河,必会被敌方大军一举包抄,届时悔之晚矣!”
另一人细细思索半晌,淡淡道:“再过一月左右,梓籁河河面便会结成厚冰。届时我方大军踏冰而过如履平地,一举消灭对方主力,岂不快哉。”
那人遇事一向不争不抢,虽是军中副将之一,平常却极为不显眼,便被季语忽略了。此刻那人依旧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对战事的分析也颇为冷静和理智。季语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悄声问谢晅:“方才说话那人,叫什么名字?”
“赵龚项。”
季语轻点了下头,算是记下了。
听罢赵龚项所言,曹副将似乎有些醍醐灌顶,附和他道:“一月后踏冰而过,确实比现在急着渡河要稳妥得多。”
率先开口的人却有些不乐意了,急急反驳道:“若此时不渡河,我方大军驻扎在此地需一月之久,粮草却只够大军支撑半月。后军援助的粮草若不能及时送达,是要众将士饿死在这梓籁河畔么?!”
曹副将快人快语,不假思索说道:“看现在这鬼天气,不出十天河面必会结冰。既然我军粮草只够支持半月,不如直接于半月后踏冰而过,也不必担心后援粮草的困难了。”
有几人附和道:“曹副将所言极是,直接于半月后踏冰而过,倒是一下子便解决了诸多问题。”
赵龚项深深皱了皱眉,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但声音依旧是理智的:“万万不可!”
众将士皆赞同自己的计策,只有这平日不怎么说话的赵龚项拆他的台。曹副将瞪他一眼,冷冷道:“为何不可?赵副将倒是说来听听,有什么奇招妙计?”
“半个月,温度还不够冷,冰还不够厚。倘若半月后渡河,梓籁河上也只是一层薄薄的冰面罢了,人和战马一踏上去,冰面必会四分五裂。”
曹副将纵然还有些不痛快,听了赵龚项这番解释,倒也不得不服气:“赵副将言之有理,是在下一时心急,没能思虑周全。”
季语闲闲扫视众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右手食指极有规律地敲打桌面,好像在以此消磨时间,也好像在思考什么周密的计划。
见众人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乱的像群热锅蚂蚁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韩衍心底颇有些急躁,制止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商讨:“此战还是以稳妥为主,就依赵龚项所言,一月之后踏冰过河。本将自会向后方施压,粮草之事大家放心便是。”
众人噤了声不再言语,季语却于此时突然开口:“本官还有个不成文的小计策,不如说与众将士听听。”
不管韩衍对季语有多咬牙切齿,长诀山大捷,季语确实功不可没。他虽在利益上站在季语的对立面,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军事方面的敏锐嗅觉。此刻面对辽国驻扎在梓籁河对面的大军,韩衍稍加思量,便适当放低了姿态,温和道:“御史大人有何锦囊妙计,只管说与众将士听。大人雄才伟略谋冠三军,众将士皆看在眼里,绝不会轻视了大人。”
季语听罢收起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正色道:“待到一月后河水结冰,大军踏冰而过倒也并非难事,只是这一月的粮草供给颇显困难,难免冒了些风险。不如先派遣几千轻骑兵于夜晚渡河,偷袭敌军营地溃其心腹。若渡河的先锋军顺利击溃对方主力,自然是事半功倍。失败了也无伤大局,大军扎营在此处等上一月,届时踏冰而过便可。”
曹副将也是个一点就通的,支着耳朵听罢季语所言,心直口快说道:“御史大人此番言语,倒也不失为稳妥之计。几千轻骑兵夜晚渡河,趁其不备偷袭确实有几分胜算。倘若先锋军尽数溃败,损失的也不过是几千轻骑兵,于我几十万大军无足轻重。”
韩衍眯着眼睛细细思考了一番,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情真意切:“御史大人所言有理。只是这几千轻骑兵,由谁带领比较妥当?”
有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曹副将可是颇为欣赏御史大人的计策,不如由他带领这几千轻骑兵,也算遂了他心志。”
曹副将一时间冷汗涔涔,手心霎时便捏了几处红印子。他虽心直口快了些,心里却也知道,这算得上是个一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战事。御史大人给大军留了后路,赌上的却是先行渡河的将士们的命。他若带领骑兵渡河,一旦失败便死无葬身之地,绝无渡河回来的可能。
他声音明显有异,打着颤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怕是担不起如此大任。”
韩衍见他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狠狠咬了咬后牙槽:“依曹副将之见,谁可担得起如此大任?”
曹副将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恨恨道:“依曹某看来,赵龚项今日发言屡屡击中战事关键,深知兵家虚实妙用。还要他领兵渡河,才能成大事!”
赵龚项临危不乱,一脚把皮球踢了回去:“承蒙将军提拔,在下于前年堪堪升至副将一职,论老成练达,比起在职多年的曹副将,在下自愧不如。还需他领兵渡河,才能挑得起这副重担。”
见众人皆是推脱责任互相扯皮的丑态,韩衍狠狠拍了拍桌子,力道之大,连桌上军事布防图的几个“城池”和几十万“大军”都蹦跳了几下,乱了位置:“够了!”
诸位副将皆是自己的心腹亲信,韩衍不想拂了众人的面子,只得生生咽下胸中闷气,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四处看了看,用军功利诱道:“领兵渡河之人务必要胸怀雄才大略,深谙兵家虚实之道,才能当此重任。在座诸公皆勇猛过人,无愧为当代豪杰。此举关系辽局成败,一旦渡河击溃敌军主力,本将一定上报朝廷,不吝重赏。”
但众位将士并不领情,空气里依旧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谢晅却突然开口:“我去。”
众人惊诧看向谢晅。
少年手握长剑的身影孤傲而挺拔,一双毫无亮光的漆黑眼眸里涌动着什么燃烧的、灼灼不息的东西。
“为大齐而战,吾心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