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偷/情
季语待要把玉佩挂在腰间,似乎又想起什么,半途缩回手,把玉佩还给了谢晅,塞回他手里。谢晅隐隐皱了眉,看向季语的目光裹挟了几分不解,看起来委屈得很。季语却娇媚一笑,指了指腰间,一双妩媚的眼睛略带风情地看着谢晅:“你帮我戴上。”
谢晅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俯下身子小心帮她戴好。
季语抚平衣角的褶皱,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来,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带刺的惊艳:“和我这身衣裳相配吗?”
谢晅痴痴看她:“很美。”
季语娇嗔他一眼,斜斜的睨视自然而然的带了些媚态:“我有问你美不美吗?”
谢晅这才缓过神来,手脚羞赧得无处安放。季语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模样,一时有些怔忡。
谢晅一路从战争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浑身的杀意与戾气沦肌浃髓,自然不是整日待在锦绣堆里的京.官比得上的。底下的人不是没想过讨好谢晅,可远远的就被这人天然的冷漠逼退了,稍微靠近一步,就被冰渣子扎破了手。随着时日的长久,季语却越来越多的发掘出他与往日不同的一面。比如此时此刻,他眉目羞赧的模样,像暖日融化的寒冰化为了一池春.水,前者凛冽刺骨,后者和煦温润。
“你这几天递个抱恙的折子,先不要去上早朝了。”
“为何?”
瞥一眼自己意乱情迷之际在他脸上留下的抓痕,季语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谢晅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右半张脸,霎时知晓了她的用意,也忍不住笑了笑,眉目温柔。
季语朝他摆摆手,柔声细语道:“那我走啦。”
这样的温柔,谢晅生怕只是季语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出声叫住她,低低问道:“当初姬无夜把重伤昏迷的我送到季府,你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脚,我便可以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可你没动手,反倒是想尽了法子救我。你难道就不怕,我将来走投无路之时,告发你女儿身的秘密么?”
季语的唇色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浓艳,殷红似血,仿佛一咬就能破。她半晌没说话,良久,朱唇微启,轻声告诉他:“怕。”
谢晅逼近一步,随之而来的是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你说,等季棠长大成人,能一个人撑得起整个季家,你便舍弃这御史大人的身份。可如果季棠是个不成器的,根本撑不起整个季家,你又该如何?”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季语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握在木柜方方正正的棱角上,松一下,紧一下。
原来她也在逃避啊,谢晅想。
季语没能接得上话,谢晅替她回答了这个假设:“如果季棠没能撑得起季家,御史大人这个位置,你还是不会舍弃。只要你在一天,季家就不会散了。”
季语妥协一般泄气,无奈地低低咳嗽了一声,像是认了命:“你真的很不会看眼色,有些事知道了也不必说出来。”
谢晅闷闷道:“无论我说不说出来,无论我挑不挑明,你决定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动摇。”
季语没答话,算是默认。
四周太过安静,谢晅几乎以为方才的狂狼放纵只是一场大梦,梦醒了,梦中的耳鬓厮.磨与抵死缠.绵,全部回归于残酷的现实,不再属于他们。她还是要回她的季府,他还是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谢晅开口,打破了这压迫得人喘不上气的静默:“你不觉得,季家对你来说,是一个囚笼么?”
季语抬眼看他,语气是近乎冷漠的执拗:“季家对我来说是囚笼,但是我爱它。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个笼子里。”
谢晅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那我们呢?”
季语又低下头,莫名底气不足:“就这样呗。”
谢晅没话反驳,干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压得季语一个趔趄。刚梳好的头发被男人揉成了一团,季语正准备出声控诉,却听到了谢晅含笑的温柔声音:
“没关系,我们这样就很好了。现如今好歹有个念想,无论季棠以后成不成器,我都会等你。”
语气颇有些坦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卑微到尘埃里。如果季语能看到他的眼神,就会发现,谢晅的眼睛里,全然不存在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永远只看得到一个她。
季语娇声问他:“待季棠长大成人之后,倘若他当真是个不成器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我也等。”
季语想大声训斥他,可左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以十指相扣的最亲密姿势。季语霎时有些泄气,只好用眼神瞪他一眼,尽量在气势上很冷很凶:“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待季棠长大成人之后,倘若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今晚的承诺便不作数了,届时你就算是娶几百个美人儿,我也管不着。”
谢晅慢吞吞抬眸,眼中灼热与寒冷并存:“我们都有各自的信念,也都不会动摇。”
季语忽然记起他所有的倔强与执拗,即使一次次被她亲手浇灭,最终还是会余烬复燃,来到她身边温暖她。
他就像一轮太阳,一轮永远不会沉没的太阳。
季语慢悠悠叹口气,又细又缓:“我以前总觉得,世间的一切再美好,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那现在呢?”
“现在?”季语笑得眉眼弯弯,眼中甚至带着一点戏谑,整个人都笼罩在窗外照进来的无边月色里,简直像在发光,“阿晅,我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我们偷/情吧。”
谢晅愣了一下:“偷/情?”
谢晅呆愣的小模样莫名可爱,季语蠢蠢欲动,想伸手抱抱他,又有些抹不开面儿。平日里都是谢晅主动,这会儿怎么不抱她了……
谢晅突然开口:“好啊。”
他说罢轻轻笑了笑,清冷的眸子半开半阖,一身暗银色的锦衣交织着血红,衬得他像是在山水画里一笔一划描成,眉眼精致得出奇,瞧得人不由呼吸微滞。
许久之后,在那些纠缠不清意乱情迷的日子里,季语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谢晅,都会想起这个场景。此刻正是夜色浓郁的时候,空气有些窒闷闭塞,让人难受的喘不过气来,他却遗世独立在这一小片月光里,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见季语怔怔看着前方出神,谢晅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了?看什么呢?”
季语慌了神,她快速低下头,掩饰般捏了捏那枚京白玉佩,强行把早已离她而去的理智拉回来:“我该走了。”
谢晅有些暗示性地瞥了一眼隐没在夜色里的床褥,声音里难得带了一点促狭:“你走吧,天这么黑了,你再不走,我可保不齐会不会再发生些什么。”
季语朝他摆摆手走了,背影逐渐消失在夜晚的朦胧月色里,像是在清冷气流里一尾游动的鱼。
谢晅目送着季语远去,恍惚间想起她意乱情迷之际,汗水混合着悸动,差点湮没在喘息声里的那句话。
“阿晅,我想嫁给你。”
——
前面便是季府了,尽管夜深人静,门口两个红灯笼依旧灯火通明。季语往前踏了几步,又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看的那无边夜色,还是早已隐没在黑暗里的谢晅。
红蔻的房里还亮着油灯,季语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拐了个弯儿走到红蔻房门前,以指骨轻轻敲了敲房门。
红蔻上前来开门,见季语背着手站在那里,神色霎时漫上几分惊诧:“妾身还以为,大人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季语自然而然走进来,淡淡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会回来。”
红蔻关上房门,轻声问道:“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红蔻,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是我平日对你的态度太过暧昧,让你误以为我对你存了几分情意。长痛不如短痛,今日我便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免得再有后言。当年把你从边关的风月场里救回来,从一开始,我便存了把你当挡箭牌的心思。至于小少爷,我断不会委屈了他,只要季棠姓季,他都是我季家的孩子。”
红蔻似乎早有所料,但仍忍不住掉下泪来:“这世间只有大人对妾身好,却原来只是把妾身当棋子啊。”
季语亏着心,手指颤了半晌,终究没抬起来给红蔻擦眼泪。她别开脸,故作冷漠道:“你若在我这里熬不下去,我可以给你换个身份,给你另外找个好人家嫁过去。虽做不成什么官太太,但是嫁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也不成问题。”
红蔻听罢哭的越发狠了:“大人是要赶妾身走么?”
“不是赶你走,只是想替你寻个好人家,别耗在我这里,青丝都熬白了。”
“妾身谁也不嫁,哪里也不去,妾身这辈子都是大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