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美娇娘当垆奇遇

长安平康坊自古就是长安最热闹的坊市,在先帝时,那时候皇城就在长安,平康坊的妓馆,崇仁坊的太学生,都是京都两大盛况,每到杏榜发放时,高中的学子们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长安花说的便是平康坊的妓户。如今皇帝久居神都洛阳,长安盛况亦不复从前,但是平康坊的种种妓馆酒户,依旧还是做着营生的。这其中就有那么一个长乐酒肆。

混迹在妓馆和酒寮众多的平康坊内,长乐酒肆的门面并没有特别之处,两层高的酒楼,胭脂红的酒旗,当街揽客的小二,都与寻常的酒肆没有区别。然而长乐酒肆的客人之多,却非寻常酒肆可以比拟的。

原来它每年都有秘制佳酿,只此一家,别无所求,就连许多搬至洛阳的官宦都年年来长安购买,可见其滋味不同寻常。

因为有这桩故事,长乐酒肆就比寻常酒肆要贵上许多,其他酒肆一斗寻常米酒是三百钱,长乐酒肆就要四百钱,因为价高的缘故,这里的客人多为显贵士人,很少有贩夫走卒来此沽酒。

最近,长乐酒肆人满为患,大家都在纷纷议论那个新来的酒娘,二八年华,貌美如花。只是未免冷然了点,从来不苟言笑,可正是这样,却又有另一番风味。

汉人的酒肆与西市上那些胡人酒肆不太一样。胡人酒肆多有胡女当垆,她们谈笑风生,风情万千,开得起玩笑,撒的了娇,故而深受欢迎。

汉人的酒肆就含蓄很多,多以酒品质取胜,并不愿兼做妓馆的生意。即使是一些品味出众的雅间,用来置办较为隐私的酒席,多从隔壁的妓馆请歌舞乐妓来,酒馆本身并不私养妓户。

长乐酒肆的酒娘,也并非豢养妓户,只是当垆卖酒,就如店中小二一般,为的是在如今酒娘当道的时代中不至于脱节。

此前长乐酒肆也有过貌美的酒娘,但是从来没有比得上如今这位。听说还小姑独处。因为双亲已逝,兄嫂无靠,只能来这酒肆抛头露面。

没人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酒肆大掌柜刘瑞芳的远亲。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众人都对她客气非常。

当垆的酒娘虽然名声不好,但却比家里天天忍受嫂子的冷嘲热讽要好太多。

在打扫完酒肆之后,谢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在酒肆后面的一个三进的宅子,这里的内院住的都是女人,像她这个年纪的很少,但是就居住环境来说,已经无可挑剔了。

古意盎然的房间,布置地简单大方,从住进来第一日起,她就对这里异常满意。

一个月前,阿姐嫁给了舒五郎,阿嫂便见天地催促她应下柳屯田的婚事,她亦是不知拒绝了多少回,只是无论言辞柔和,亦是正声厉色,阿嫂都视若不见。甚至还将柳家的人邀进了谢家来相看自己。

生怕夜长梦多,谢姮只得向柳家播散了自己身有奇症之事,当然还添油加醋了一番。柳家既然是娶妻为了嫡子,又怎么会愿意娶一个身有顽疾的小门小户之女。婚事就这么告吹了,把甄六娘气地上了火。

虽说柳家的事情算解决了,可谢姮的名声却也坏了。

很少有人愿意娶一个身体不康健的女子为妻,就连谢嫒和舒茂为她相看的几家也没有了着落。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好的人家。谢嫒着急地很,罔顾自己还是新婚,一趟趟往家里来。而那边甄六娘岂肯放弃谢姮这块肥肉。又心生一计,让谢姮去云韶府学艺。

这云韶府能是个什么好地方?云韶府本叫做教坊司,到了大周朝才改的名,说得好听是学习才艺,说难听的就是以色侍人罢了。虽说也有良籍的搊弹家,但到底是多与贱籍人在一起厮混,这清白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甄六娘是不会关心谢姮的名声,在她心里,谢姮的身子已然无法谋门好亲,只剩下以色侍人这一条路,她又不敢将谢姮一次卖个好价钱,却还指望那长久的钱袋子。

这云韶府就是最好的选择。云韶府的良籍女子是有月俸的,而且还不少,比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丰厚多了,且又多有贵人赏赐,只要谢姮进了云韶府,就是他们谢家的摇钱树。

况且这没有出嫁的姑娘,婚事还是在大哥大嫂的手上,正好拿捏谢姮那不逊的性子,就算她往后攀了高枝,也不怕她不低头拿钱。这甄六娘打的正是这样的主意,却不想谢姮早就与自己的哥哥商量了,自愿去那百岁酒肆做酒娘。

酒娘有月俸,吃住都在酒肆里,谢家不需要出一个钱,逢年过节还有节礼,虽然比不上云韶府的学徒,但也终于堵上了甄六娘的嘴,就是谢嫒始终无法理解,气的在谢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对这个妹妹更是恨铁不成钢。谢姮心意已决,辞别兄长,独自来到了百岁酒肆。

“二娘子,那个人又来了。”酒肆的小二桂官儿朝着正在洒扫的谢姮努努嘴,谢姮顺着桂官的眼神往外看,果然一个五大三粗、满脸须发的红脸汉子往百岁坊走了过来。

谢姮心中咯噔一下,这坊门才刚开,这人就来了,本来一大早就喝酒的人不多见,更别提是要在这里从早到晚一喝就是一日的。可别是有什么图谋才好。

谢姮这般想着,这人已经撩了门帘进来,走到谢姮面前,倒是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样子,说:“酒娘,烧酒先来一斛,一碟肘子并半斤烧饼。”这红脸汉子说完了话,也不用小二招呼,便大剌剌寻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连续十天,都是这副光景,显然已经熟门熟路了。

“这位客官,小店现在刚开张,酒还好说,这吃食得等会儿。”桂官儿机灵地上前说道。

“好说,好说。”那汉子忒是爽快。

他自然是好说,只因他会呆一整日的,这十来日,日日如此。要说他言语上有什么轻佻,那倒是一句话都没有的,但是这人坐的位置,却正好对着谢姮,抬头不见,低头也见,要说他真的没有什么图谋,酒肆的人是不信的。

自从谢姮来到了百岁酒肆,一度在平康坊内造成了轰动,只因她原来养在深闺无人识,如今却是抛头露面了,而谢姮的美貌,却可算得上是上上乘的。

一时间,狂蜂浪蝶之辈摩肩接踵,有当面言语调戏的,还有想趁机揩油的,只不过谢姮始终是老老实实沽酒,从来没有多余的话,久而久之,就有人说她是冷美人。

好在大掌柜刘瑞芳时时关照,安排了一些酒肆的伙计护着,谢姮并未吃过亏。而谢姮虽说冷,但是冷情也有冷情的妙处,为了一睹冷美人芳容的不在话下,一时间酒肆竟然生意好了许多。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不是白白让人占了便宜。”桂官给那红脸汉子上了碟小菜,又钻到了谢姮跟前取酒,趁机与谢姮说道。

谢姮并不恼,爽快地将酒递给了桂官,低声道:“都来这儿当垆了,还不准人多看两眼?好歹也不会掉块肉,我不妨的。”

她笑了一笑,那粉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浓艳,衬着乌溜溜的眼眸,闪烁着明丽的光芒,竟让桂官呆愣了半晌。

原来桂官也才十岁多些,谢姮见他和邻里的小兄弟一般大,对他便多有和颜悦色。这冷美人对旁人是不苟言笑的,但对桂官却常常真性流露。

这边桂官看呆了去,好容易才稳住心神,转过头去,却正好对上那红脸汉子探视的目光,不由地警觉了几分。心中暗道:分明是个占便宜的,看小爷怎么使计收拾你。

那红脸汉子果然又呆了一日,直到夕阳西下,长安的官街鼓响了起来,他才有一点儿想走的意思。这一日,他一共喝了五斛烧酒,简直就把酒当作水喝了一般。

“小娘子,在下有话同你说。”那大汉今日一反常态,觑着酒肆里人都走净了,才慢慢走到谢姮的跟前,还未等桂官他们反应过来,径自低声说道,“姑娘的离魂症,并不是无药可救的。你若想弄个明白,前头往左拐三拐便能见它个分晓。”

谢姮哺一听到他开口,还以为他果真是什么登徒儿,待他说出离魂症三字之后,便只有呆若木鸡了,如此隐秘的事,也只有已逝的娘亲爹爹知道了,这人如何知道,还说出了名来。这人究竟是谁?

再看那大汉,却是脸颊微曛,似是酒喝多了,但是目光清澈,并无一丝孟浪之意。

“我是谁小娘子终会知道,”他一句话又道出了谢姮的心事,似能穿透人心,“在下只为提醒小娘子,前尘往事,当断则断,如若不断,必受其乱。”

那大汉说完了这句话,也不管怒气冲冲的桂官儿带着那一拥而上的小厮,身形一晃,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招式,就移到了门口,留下最后一面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二娘,那登徒子对你说了什么啊?”小桂子见谢姮那怔怔的神色,觉得很是懊恼,“我明明在他的酒里下了泻药,怎么就一点儿用都没有呢?”他一边愤愤一边纳罕。

谢姮听了这话,才算回过神来。

“并没有什么孟浪的,我看他有些神智不清。”谢姮微微思忖,便如此敷衍过去了。桂官再有什么疑惑,听了这话,也不好说什么了。

话说这日谢姮当垆大半日,始终是心魂不在身上一般,怔怔地仿佛在神游太虚,实在是她听了那红脸大汉一语说中了她的心事,她如何能够不当一回事。

那人说什么前头往左拐三拐,究竟又是何意?至于那什么前尘往事,就更加让她觉得云里雾里了。她活了十七岁,又何曾与谁有过什么瓜葛?